zero
Code0:中遂科，全称“犯罪中止及未遂促进科”，是以防止犯罪既遂为唯一目的的司法部直属机关。中遂系统发现即将危及被害人生命的犯罪后，将直接指派出警，临时征用相关人士的身体，并在任务期间暂时代理其一切人身权利，直至生命威胁解除。
one
Code 1 :穿越警员的职权仅限于必要的阻止犯罪行为，禁止使用被害人身体进行过度防卫、追击、反杀等任何其他行动。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我的生命已经足够.....”
我穿越到了一个老人的身体上时，他正在说这句话。
当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惯性带动着这两片枯朽的嘴唇把这句话继续说了下去:“足够我，在……”
察觉到颈后皮肤莫名一紧，危险!
身为中遂科的穿越特警，我对于危险的直觉比常人敏锐千倍。我本能地向旁边一闪，一柄从后方刺来的利刃，擦着我的脖子刺了个空。
我的余光看见那是一柄很窄的短刀，刀刃上沾了一丝刚从我颈侧抹上的血痕。
虽然我的反应速度已是可圈可点，可是这个老年人的身体机能毕竟还是有些迟钝。
那凶手一击不中，攻势一转，刀又向着我的咽喉割来。幸好这老头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我“啪”地合上书，向身后甩去。书本迎上了刀尖，凶手孤注一掷的刀刃几乎刺穿了一寸厚的硬面书本，紧接着一声刺耳的金属崩裂声，他的刀尖断在了书里面。
凶手吃了一惊，手上拿着断刀，倒退了三步，隐入黑暗之中。
我没看见他的脸，几步追了上去，可是023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在这个世界中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她，我的回答也只有她能听见。
“学长，人身危险已经解除，准备收警吧。”
“等等!再给我几秒钟!我能看到这人的脸!”老人的身体严重限制了我的速度，可是我和那黑影不过一臂之遥，“就....再…几秒钟!
023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为难:“可这是违反规定的。”
“我知道，就差一...点点......”我苍老的手臂向前伸去，指尖已经可以触及他向后飞扬的衣摆，近在眼前的凶手，换你能忍住不去抓?
但决定权不在我手里，023掌握着我的“生死”，她随时可以掐断我的穿越。
“学长，你还受伤了。”
“啧!”
还是被发现了，我顿时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脚步慢了下来，伸出去的手无力地抓了一把空气，无奈地握成了拳。
“小伤，真的很小很小。”我懊恼地说，受伤就意味着要重来，“我救了他的命，他不至于为了一条擦伤投诉我吧。”
023说:“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去死吧。”
我像个被打漏气的皮球，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然后慢慢伏倒，装成心脏病发作的人那样，趴在地上痛苦不已。这一套动作我已经演得很熟练了，足以骗过最专业的医生和杀手。
本来在逃跑的凶手想必是看到了我的异状，犹豫了片刻，看我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终于放下了戒心。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再次缓慢地靠近，他穿着一双皮鞋，鞋尖出现在我与地面平齐的视线内。这鞋很旧，也很脏，但依然能看出它原本还是挺好看的。
我正看着，他就将刚才那柄断刀重新扎入了我的后颈。天呐!没有刀尖的刀啊!有没有人性啦?我挺着给他扎，然后静静等待自己的血流干。
你们谁试过这种酸爽的感觉?你们一定没有，而我，还感受过更糟的。有一次我穿越到一个差点被三个男人折磨致死的流莺身上，那感官的冲击成了我严重的心理障碍。
总之，要是运气不好的话，我每天都要亲身感受各种血腥的死亡一百遍。
我就像是一个患有强迫症的RPG玩家，如果不能达成“无伤成就”，就宁可任务失败，重新来一次。纠其原因，是系统还在实验阶段的那名穿越警官身上发生的一件悲剧。
他当时阻止了一起极其恶劣可怕的犯罪，还凭借出众的格斗技巧一举制服了四个极度危险的罪犯，其中一个还持有管制刀具。在一般情况下，一个警察凭一己之力做到这种程度，完全可以论功行赏并且吹上一年。然而，被他征用身体的被害人是一名16岁的花季少女，而她不可避免地在战斗中受了点伤，不巧伤在脸上，破了相。
于是，那位穿越特警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嘉奖，反而深陷舆论风暴中心，最后黯然离职。当时刚筹建起来的“中遂科”也因此事而再次朝不保夕，最终被赶出了地球。
同时，为了给公众一个交代，增加了Code 1。
再后来，一条条的Code因为种种理由接连颁出，在我们警察将罪犯关进牢笼之前，自己已先被关入了这条条框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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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e2:穿越系统仅被使用于危及生命的恶性案件。穿越令由系统Al全自动控制，任何人类都不能监视和干预系统的判定。穿越特警接到任务时不会获得任何相关信息，穿越期间的所见所闻也应当严格保密，否则将被按照滥用职权、侵犯公民隐私罪等从重追责，且不限于以上罪名。
在中遂科刚刚成立的时候，曾引发过民众过度的恐慌。
“警察想穿谁就穿谁么?这岂不是可以随便上身偷看我们的隐私?”
“这样完全没有安全感了!如果在睡眠中被警察穿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查过！”
“你们怎么保证不会有人用它穿越到正在公共浴室洗澡的女孩子身上?”
于是，解决了技术问题之后，经过了整整十年的法律和伦理的博弈，最终中遂科穿越系统还是在纷乱的争议之中上了线，但对于它的运作，尤其是涉及隐私方面，施加了异常严格的限制。
一阵眩晕之后，我从老人的身上穿越回来了，用我自己的身体睁开了眼睛。
我一骨碌坐起来，我的搭档，负责后台支持我的行政警员一代号023，正用浅咖色的眼瞳深表遗憾地看着我。她长得不难看，像一座严格符合黄金比例的冰雕。但被她看一眼，我就浑身一抖，胳膊上的每个毛孔都钻入一丝寒意。
她转回头，开始敲起了键盘:“学长，辛苦。等我先记录一下这段简报，我们再重新开始任务?”
“没事，你写你的。”
我侧过身子去看她写的东西，023可以同步共享我在穿越期间除了痛觉之外的所有感官，观察我所遗漏的线索，写成报告发向地面警部，帮助他们进行常规抓捕。但是，她还有一项更重要的职责，就是对我进行监视，一旦我有什么违规的作为，她必须及时向组织上报。
“学长，偷看报告也是违规的。”023冲我一笑，然后，她一丝不苟地把报告显示内容向自己那边转过去。
我故意说:“你不给我看，一定是在打我的小报告吧。”
023却因我的一句玩笑话敛了笑容:“学长，只要我是你的搭档一天，就会保证你的报告是无懈可击的。”
我名义上是她的上司，但反而受她监控，所以她这忠心表得突兀。我虽然不信，但也不好意思再偷看:“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从这次的犯人身上你发现了什么而已。”
023-边打字一边说:“中年男性，很旧的黑色蒙克鞋，推测身高一米八左右。”
“还有什么?
“其他的....没什么有价值的。”她这次的表现有些失常，似乎欲言又止。
023拥有异常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以及各种不可思议的杂学知识储备，她总能找出被我忽视的线索。比如，她曾经从一个蒙面抢劫杀人犯的一句脏话里听出了他带有某十八线小县的口音，地面警方据此线索排查，最终将此人绳之以法。
而我和023是同属中遂科的穿越行动特警，我代号378，但她从不叫我代号，总是称我“学长”。
按照一般套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漫长而危险的工作中，就算是个可爱的学弟我都应该日久生情了，然而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如我所说，我是一个有严重感情障碍的人，被人拿刀子捅多了，就习惯性地对旁人产生疏离感。
而023对我不可谓不好，一言一行都仿佛拿着对待同志应如春天般温暖的剧本，并且演得中规中矩。
总之，我们比天下所有的同事都更加纯洁。
所谓的古往今来最强的犯罪克星——中遂科，其实也就我们俩人而已。
中遂，也就是犯罪的中止和未遂，放在以前只是两种犯罪形态。
“犯罪中止”指的是犯罪分子主动放弃了犯罪，说通俗点，就是良知未泯;而“犯罪未遂”则指的是犯罪分子因为能力不足、智商不够、意外发生等非主观原因不得已放弃了犯罪，简言之，就是走上了犯罪道路都跌了个嘴啃泥的Loser。
但是到了现在，这两种情况已经随着中遂科的设立，失去了原来的含义。在我们的干预下，现在已经几乎不存在自然发生的犯罪中止和未遂了。
为了自由穿越抑制犯罪，我和023飘泊在离地球最近的一处自转黑洞，也就是时间奇点(是的，事实证明，它不是一个点，也不止一处)。在这里，一切你所理解的时间法则都是失效的，在这里拨弄时间就像捏一块橡皮泥。
我不是物理学家，只是一个战士，三维层面以上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天书。中遂科在招募我们的时候，曾将事情简化，虽然不够准确却至少便于我们理解:
在时间长河中，哪怕是地球也不过是沉浮其间的沧海一粟。当身处在时间奇点处向外看，整条时间长河却是一条静止的电影胶片始于系统建成， 终于无穷之远。中遂系统能在这条胶片中筛选出带有凶杀的情节，并把我们的意识投入到关键帧去，阻止事情的发生。
"所以，我们就是去一个以时间为胶片的电影席，然后作为观众，突然穿越进去改变剧情?”我偷偷地跟身边的女警员说。
那就是我初次见到023的样子，她头发很短，一丝不苟，脸上表情十分严肃，耳际却因为这个委派而兴奋得微微发红。
我们不会改变剧情。”她低声反问我，“明天的你能回到昨天杀死自己么?”
我在脑内纠结了一会，如果我昨天已经死了，又哪来的明天的我?于是迟疑地回答:“不会.....吧?”
她点头，说:“当然也有人说平行宇宙什么的，但既然不能实现平行穿越，就不用考虑这些。”
我听到她说不用考虑，就没有再去追问。
而她却忽然出声:“冒昧地问一下，学长您贵姓?”
“这不是机密么? ” 我一愣，我们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否则，我们的家人、朋友会瞬间成为全世界所有杀人犯的仇敌。
她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向我低了下头，以示歉意，倒是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之后我们又默默无言地听了很久的培训。大意就是，我们没有任何选择权，只能被动接受任务，完成任务。我们的意识在犯罪发生前穿越到相关人的身上，换句法律术语来说，就是暂时征用他的人身自由为主的一切权利，以达成犯罪的中止或未遂。
“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是早已决定好了的。”她忽然喃喃道，然后转头看我，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这就是命中注定，你不这么认为么，学长?”
中遂系统才是时间和宇宙的主宰，而我们是在球里不停奔跑的两只活仓鼠。
three
023做份简报一般只需要3分钟的时间，我要抓紧时间体会我自己年轻鲜活的身体。
当她把记录存好，示意我重新躺下来，我再次穿到了那个老人的身体里。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我的生命已经比你长久，已经足够我....”
我不用等他的刀了，直接抡起那本大部头精装书，想砸在凶手的脸上。然而，那人却也仿佛预料到了我的攻击，反手一挡，刀尖再次崩断了。
然后，他再次转身逃进了黑暗中，迅速地远去了。
“他的人身危险已经解除，任务完成。收队吧。”
我毫无异议地回来了:“我还是没看法楚他的脸。”
023正在一边忙于编写这次的简报，一边说:“不用担心，学长，抓罪犯不是他的职责。地面上的常规警察会进行后续跑进的。”
我冷笑一声，说:“他们不会的。”
023停下手头的事情:“学长，你是觉得我的报告毫无意义么?”
我连忙否认:“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023的报告指引地面警察破的大案不计其数,以后仍将继续。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如果没有她滴水不漏的文书能力，如果没有她在我身边，我早就被投诉得遣返地球了吧。
“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们不会去查的，”我悻悻地说，“除非我看见了罪犯的脸，听到了罪犯的名字，他们才会按图索骥去抓人。否则，像这次，他们能查什么呢?一双黑皮鞋?一柄折断的短刀?”
023没有反驳我，涉案人的信息对她也是完全保密的，她也只能分享到我的所见所闻，最多帮我补充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盲点，却并不比我知道更多。
”学长，我觉得线索太少的案件他们也许不想浪费警力。”她转向我，眼睛倒映着屏幕上的荧光，显得炯炯有神，“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会有什么后果呢?”
“...没有后果。”
想到这里，我便释然了。
就算他们放任不管，也没有任何后果。“那个人如果再想杀人，学长还是会出现。我们可以无数次地尝试，他注定会失败。也许下一次，他就会被捕了。”
时间对我和023没意义，但是按照地球时间来算，自中遂科成立之后的犯罪
尤其是暴力手段的谋杀，已经降到了0。
犯罪不可能成功，只有可能被捕。
人，为什么还要这么愚蠢呢?“谢谢啊。”我衷心地感谢她。
023此时也完成了简报，示意我重新躺下:“那就下一个吧。”
忘了那个老人和那双黑皮鞋吧。我闭上了眼睛，我们也没有精力对一个案子多投入一分精力，毕竟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正要被杀死的人。
地面警察，如今已经退化成统一着装，每天都会为民众敬礼和服务的安保。
而我们，永远不会迟到，永远不会失败，是最初也是最终的防线。
four
Code3:未成年人是应得到重点保护的弱势群体。穿越特警应在优先保护未成年人的前提下，阻止犯罪。
翻译过来就是“哪边都不能得罪，别给领导添麻烦，送死是你，背锅也是你” ......
区区不才，这条限制正是因为我才追加的。
好冷啊.....
我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鬼地方，已经看到一个鞋底正向着我的脸踩下来。我迅速蹂身向旁一滚，躲开了这一脚和正在踢向我各处要害的更多的脚。
那些人穿着脚底钉满金属块的哈雷靴，一脚踢空，重重踏在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磕下了一小块水泥，他们
自己也疼得嗷嗷叫。
我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要不是我反应
快，这一脚就直接既遂了吧。
我对这个该死的系统真的是有很大的意见，总是在判定死亡前的一瞬间启动，
就不能稍微多给我点儿反应时间么?我赶紧看了看周边，试图理解身处的环境。
看来....我是一个流浪汉。
大冬天的穿了一身烂得丝丝缕缕的破棉衣，手脚都冻僵了，生满了冻疮，鼻子还在流血，淌到很久没刮的胡子上冻硬了，旁边被毁得七零八碎的大纸箱大概就是我曾经的家吧。不远处有四辆嚣张的哈雷摩托还在轰鸣，它们的主人就是行凶者--5个穿机车皮衣，手脚上缀着各种铆钉的年轻人。说年轻人还是说老了，他们最多十四五岁吧。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023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她向来冷静干练的语气也带着一种踩到地雷无法撤脚的惊慌:“他们是....未成年人......”
“而且.....可能还不满14......”我绝望地补充道，“快看看刚才那个有没有崴了脚?”
刚才踩空的少年抱着脚嚎了一会儿，又凶狠地向我逼近，嘴里一边骂着:“你妈的找死!”
而我心里只是想着，幸好幸好，他的御足无恙。
我知道很多人热爱吹牛，但我不是这样的人。让我诚恳而谦卑地说一句:“老子天下无敌。”要不然全地球人为什么只派出两个警察，一个是文职，一个是我呢?可是无敌如我也有一怕，就是未成年人。因为我不能打他们，毕竟，他们都还是孩子。
14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是其中最可怕的亚种，是未成年中的未成年人，几乎可以不负刑事责任地为所欲为，唯有八种罪是例外，也就是黑话里俗称的:奸杀抢火，商贩爆头。[注:强奸、杀人、抢劫、放火、伤害(致人死亡)贩毒、爆炸、投毒]
我职业生涯中收到的第一份投诉，情况跟这次差不多:一群闲着无聊的小流氓，对一个流浪汉拳打脚踢，差点打死了他。我穿越到这个重伤的流浪汉身上，很克制地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一个领头的上臂脱臼，其他几个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瘀伤，但都够不上轻微伤。可是，事后我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没过14岁生日。
重伤的流浪汉躺在医院没人管，那群愤怒的家长却找上了司法部，并且请了律师，每家带一个，组了个律师团。
他们投诉我滥用权力，伤害他们“无辜的”孩子。
倒也不是说未成年人都是洪水猛兽，但毫无疑问，我所面对的未成年人，一定都是最凶残的未成年人。
而我不仅不能打他们，还要保护他们，同时，也不能让受害者挨打，我只能选择逃跑。023 要帮我看着逃跑路线,谢天谢地，地图不涉及隐私。我逃跑的路线一定要通畅又安全，不能跳河，更不能跳楼顶，马路也最好别过，免得他们中有人为了追我而摔了撞了。
于是这一次，我二话没有，拖着跟血葫芦一样的躯体掉头就跑。不得不说，就算是在猥琐跑路界，我也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最近的地面警局在哪?”
“直行过三条街。路况很好，车少，可以通过!”
可是身后一阵轰鸣!我回头一看，这群小混蛋开起了摩托车追我!一条笔直的马路我肯定甩不掉他们。
“下地铁吧。” 023说，“前面路口右转。
“好!”我撒丫子狂奔，跑得血汗横飞，几辆摩托车冲上了人行道， 几乎与我并驾齐驱。后座上的小混蛋伸出手想来捞我，我岂是可以被他捞到的，急忙飞身一跃，脚在墙上蹬了一下，整个人向右急转。
我与一个学生装的少女在这个转角擦身而过。
那个少女的长发被我跑过的风带得飞扬起来，她猛一回头，惊恐又迟疑地叫了声“爸爸?”
我一脚已经跨进了地铁站，连跑带跳下几级台阶，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
我知道这个国家有一条很独特的法律，一个破产的中年男人如果愿意自我放逐，离婚并且净身出户与亲族断绝往来的话，那么他的妻子和孩子至少还可以保住自己的住房，过正常人的日子。
原来这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他有家不能回，有女儿不能认。
....下班地铁还有37秒，你赶得上。
我知道我赶得上，可是....
“你刚才叫那个垃圾什么?爸爸?”“这垃圾千金倒是挺可爱啊。”
我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停在站口，那些不怀好意的嬉笑声聚拢起来。这个猎物已经追不上了，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更加无助，更加柔弱可欺。
以前我不理解殴打流浪汉为什么普遍存在，乐趣何在? 023 攻读过各种心理学，她告诉我说:“他们当然并不关心市容市貌，只不过是因为，垃圾无法反抗。”
是的，一个流浪汉只配死在街头，无人问津，因为身为垃圾无法反抗。
我慢慢停在了楼梯上，现在回头已经看不到地面了，但是女孩儿带着哭音的尖叫声却听得很清楚。哪怕明明听到自己的女儿正在危险之中，哪怕现在这个躯体中的是这位父亲本人，他也应该捂起耳朵继续跑，一直跑。
023说:“学长...上地铁，他的生命威胁就解除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我的脚步缓下来:“那女孩儿怎么办?”“如果她有生命危险的话，新的任务会分配过来的。”
“如果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就不会。”只要没出人命，就不会被推送到我眼前，但罪恶依然是罪恶，我知道它们一直在发生着，而且可能更为低劣残忍。即使到了我这里，也永远都只能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才介入，我能保住他们的命，但其他伤害已经无从弥补。
“学长，别去。这是严重违规的，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其实，我也无法反抗。但我不是一个垃圾。我转身向上飞奔而去。
023没有说话，她可以强制掐断我的穿越，这是她的职责，但是她没有。
几秒钟后，我看着那几个哀嚎的小人渣在我的脚下滚了一地，感觉像是背着炸药包炸了厕所再也洗不干净了。我这次铁定是要被“召回”了，很有些悲壮。
five
“023，你的简报不可能兜得住，据实上报，把自己摘干净就好了。”
“不。”023在我犯事之前拦我，大错已成倒是比我镇定，“会有办法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一双老旧的黑皮鞋，因为踢碎了一个人渣的牙而染了些血，使上面的褶皱和磨损更加清晰....好像有那么一点儿眼熟。
我忽然想起来了，头皮都炸了“023!他，是那个!要杀那个老头的黑皮鞋，你还记得么?”
023不像我这么激动，说:“记得。”我骂了句脏话，每一双鞋的穿着痕迹都不会相同，“我冒着被召回的危险，救了个杀人犯。我还不如让他死在这！”
023静了几秒:“可你没法让他死在这里。”
是的，杀人绝不可能在我面前既遂。我回神看到“我女儿”正怯生生地看着我，她此时像个野孩子，脸上糊着脏脏的泪痕，长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幸好来得及时,没受什么伤。发现我目光转向她，她像是只哭红了眼的小白兔抬头看着对她毫无恶意的牧羊犬。
“你....不是我爸爸，对么?”最亲近的人不会被外表蒙蔽。
我默认地笑了一下，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我吸了口冷气。
“你没事吧?” 她看上去又急得想哭了，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了一条手帕，那上面有樱花的图案，哆哆嗦嗦地递给我。
我没接，只是问她:“你叫什么?”她在关心我，可我在套她的话。
这个身体已经安全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赶紧打听出她的名字，然后报告地面警察:这个女孩儿的爹以后一定会杀人。他养好了这些伤后的某一天，会对一个年老体弱的受害人举起断了尖的屠刀。“我.....林落笙。”那个小女孩乖巧地回答，“你呢?”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反问我:“我叫洪…”我的任务结束了。
“林落笙。”我坐起来说，“我们有他女儿的名字，还有地址，他逃不掉。”
023叹了口气，说:“学长，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事情吧。
这话一下把我拉进了残酷的现实。我主动冲上去暴打了5个未成年，用的还是受害人的身体。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用关心能解决的了，我能做的好像只剩下走程序配合下一任的交接了。
“真亏，为了一个未来的杀人犯。”
“不啊，学长。”023认真地看着我，“我很高兴，你冲上去了。”
我也看着她，她又说“你是我的英雄。”这话说得我老脸红，支吾吾道:“你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她没听懂，我不解释。
她不是真的人吧?不然，她怎么总是这么好呢?
“我能不能重来?反正一样要打人，我就不跑了，这样至少不会牵连他女儿。”
“没法重来了。”任务已经完成了，023说，“学长，没关系。你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她本来就是坐着地铁来偷偷探望她父亲的....必是什么坏事.....
023看我不说话，以为我绝望了，安慰我说:“相信我，学长，你不会有事的。
我回过神来，上一次，她也是这么说的。上一次，我也以为我肯定完蛋了，很快就会受到处分，而处分一定伴随着召回。那时候空间跳跃技术还没有进步，一旦被召回地球都像俄罗斯转盘一样刺激，有15%的概率就等于判了我死刑。
我倒也不怕死，只不过，无论如何，从此就无法与023再见了。
虽然，我们两个的交情如水一般清淡，但毕竟她是我漫无边际地飘泊在宇宙中始终的陪伴，也是我光怪陆离的穿越中唯一的恒量。我们的相依相伴无法用时间和生死衡量，我却不知道，我的存在，是否也
驱走了她的孤独。
她不知我，我亦不知她。
six
不久，处理结果来了，我甚至没有勇 气打开它。
“看吧。”她忽然开口，向我这边转过来，眼神很是坚定，“你不会有事的。”
那一次的处分内容是——罚我薪水，以及新增了并没什么用的未成年人Code 3。
当时我在失重的环境中蹦跶得像一颗欢乐的弹球。且不说我薪水高的吓人，根本罚得“ 杯水车薪”，就说我人都在黑洞里，吃喝拉撒全由国家报销。地球上存的钱难道能让我叫个太空外卖么？
我绝处逢生，什么都没多想，开心了很久。
而这一次，听证会都没开，处分直接发来了，又罚了我一年的薪水。但我已经不像上次那么傻了，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了。这次包庇得连我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我除了没有泄露公民隐私之外，违反了所有code条例。
我抱着万分景仰的心情问023 :“你的简报到底是怎么写的呀?
“实话实说而已。”023一脸云淡风轻，并且毫不在意地把应该对我保密的简报调了出来。写得很短，我大致一扫，真的是实事求是，言简意赅，再客观也没有了。
我不明白。
“其实学长你不需要追根究底，结果好就行了。”
她的话让我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板起脸来，要求她给我解释。她没挣扎多久，就对我坦白了。想来，从以前到现在，023从来没有违逆过我的要求。
“其实能决定我们命运的从来不是简报。”她以此开场，“学长，你还记得，你之前救过一个本该被个老男人轮暴致死的雏妓么?”
好像有吧。性与暴力如影随形，从事这一行的女性是最容易受到死亡威胁的，实在是屡见不鲜。
“你不认识他们，但是我认出了其中一个的脸，他是司法部的高副部长，而且是最有扶正可能的那个。”023说，“所以，我通知了他，如果你被召回，我就会将他们的名字和事情都曝光出去。”
我脑子一片空白，脸上却一片发烧，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她像是做了坏事的学生，被我的目光看得犹豫起来。
她说:“我....我只.....我威胁了他，但我不觉得我错了.....”
错?得了吧，她根本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一直这么严守规矩，却为了我，违反了Code 2。我们两个加起来，-次性违反了所有的Code。
去他的Code!为了她，我愿意推翻所有的Code！
“唯一的问题是， 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让我们回地球了。”
“我不在乎。”我语气平淡，心花怒放，“我要回地球干什么?”
我的毕生都在这里。
在此时此地，我看到了023的微笑。黑洞的质量巨大，光线也会受到吸引而弯折，但身在其中，就仿佛所有的星光都向我们涌来，无与伦比的美丽。
seven
Code4:由于警力有限，中遂科系统将优先分配对普通公民的保护任务，而不保证能完全实现对于牺牲警察、消防等公职人员的保护。系统不保护监狱中的服刑人员和有犯罪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
虽说生命都是平等的，但取舍无处不在。
说白了，管不过来。我和023是人类有史以来工作强度最高的两个人，每天我都要死上一百次，可是真管不过来。
“让老百姓先走”是一个必要的姿态，但基于时间奇点的特殊性，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穿越到事情发生的过去，所以并不会出现有警察来不及救的情况。这个先人后己的姿态做出之后，后半句就比较理直气壮了:“我们自己的战友都排不过来，难道先来救你们这些人渣?”
放生了犯罪分子之后，工作顿时就得到了大部分的精简。
犯罪也是个二八定律，20%的罪犯犯下了80%的罪。守法的良好市民可能一辈子都没跟刑警打过交道，而有些人却每天都在杀来杀去，谁先招惹了谁根本是一摊烂帐，说不定救下来一查，个个都该拖出去枪毙三分钟。
所以，费那劲干吗...虽然政治不正确，code 4却是我最认同的一条。
eight
这次这个人....是招惹上黑社会了么?
在深夜的巷道中，我的手臂和手掌上都是防卫的割伤，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在行凶者的后颈切了一手刀，那人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我喘了口气，023却告诉我，危险还是没有解除，这个小巷里到处都是在搜捕我的人。
我一边听着她的指引向外撤退，一边在身上翻找有没有围巾鞋带之类可以用于止血的东西，却找到了用胶带贴在胸腹处
的针孔摄像机。
看来是挺麻烦的事情:“卧底?
“应该不是，拯救牺牲的警察会排在 普通民众之后，我们还远远没做到这个阶段。”
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凌乱脚步声来看，对方人数不少，023告诉我在暗处地下有一个废弃的窖井，已经堵死了，但在里面躲藏一阵子可能比我这么闯出去要安全。
我躲在臭气熏天的地底无所事事，上面的人还没散去，实在无聊，我打开了他的摄像机。
“023，我看他的摄像机是为了了解凶手，好让你写报告，绝不是想要刺探隐私。这不算违规吧?”
023没有回答我，我以为她可能是想装没看见。
影像中很长的一段，都是视角混乱的移动，录音质量很糟糕，他的低声细语几乎听不见:“这是...的...我现在...监狱档案!”
然后他似乎在偷偷地调取什么档案，但是屏幕不断抖动，根本看不清楚，我只隐约看到了几张似乎是尸体照片，有大片的血红，苍白的皮肤，黑色的尸袋.....
..............看到了.....
我只听到了他剧烈的呼吸，以及，声音中几乎压抑不下的哽咽。
这时候，他被人发现了，视角更乱了，有旁人的呼喝，还有刀光，他受了伤，开始奔跑。
在这危机关头，他却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声音一下清晰了。
“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她的死不是意外!她是被杀的!
他的喊叫引来了更多的追杀者，他却完全不怕死一样，一边逃跑一边仍在高喊 :”我知道你会来的!你看到了么!她是被他害死的!林落笙!林落笙!她是被他害死的!洪警官……”
画面剧烈一震，他的头上挨了一下，倒在地上。正是这一下，召唤来了我。
我和023的真身也算是国家机密了，可他知道我。他是为了找我，才舍身犯险....
“023， 你看到了么?”我愣愣地问。可是，仍然没有回答。
我开始不安起来，我想要强制停止任务，可是居然没有反应:“023！你在么?让我回去!”
没有声音。
“怎么回事!”我想去找人杀了我，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要回去!
忽然，我的眼前一黑，我不在那个人身上了，我也不在自己身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无法动作，也无法发声。
像是身陷在一处黑洞，任何的光都无法逃......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一阵眩晕，睁开眼，我终于回来了。
我坐起身来，摘下传感，我所看到的是一座空荡荡的空间站。
“378号警官，欢迎归队。”一个陌生的女声在我耳畔响起，“我是您的行政警员。”
“怎么回事?“我心中升起寒意，感觉声音在发抖，“023呢?我的搭档呢?”
那个女声无动于衷地向我说明了一切。我的意识已经被紧急禁闭了36个地球时，在此期间司法部认定023在工作中有严重违规情况，派了宪兵登上空间站，她被带离，强制召回。
而且根据最新的组织架构调整，司法部认为由系统A1来进行对我的变待和监控会更加严谨和高效。
“为什么?如果有人违反了规定，也只会是我!关她什么事”我毫无用地怒吼，“就算是要召回，难道随一句话也不能让我们说?”
系统A1就事论事地说“我认为，如果果是您在场的情况下，宪兵不可能顺利带走023号，避免直接冲突是最好的选择。”
我冲向对接舱，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观察窗外只有如铁幕般漆黑的茫茫宇宙，残留着些许空间跳跃之后的浅痕。
她已经离开了不知多少光年之远，而我却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系统Al的声音冷冷地回荡:“378号警官，请做好穿越准备。这一次，祝您好运!
nine
什么....我迟疑地缓过神来。我的上一个任务失败了，那个男人瘫倒在肮脏的下水道里，流尽了他身上的血。
我已经浑浑噩噩地再次回到那条小巷中，条件反射地击倒了正拿长刀砍向我的杀手，而不计其数的杀手正在接近。
这个时空的人一定觉得我像是一个疯子，向着空气咆哮:“你在开什么玩笑，你难道认为我现在会像没事人一样开始工作么?”
“警官，我理解您现在处于一个不冷静的状态下，但是打击犯罪是您光荣的职责和不可推卸的义务。
好啊!召回我啊!把我也换成Al啊!你们把我们当作什么? !”
请不要这样说，您是司法部的珍贵资产，不可多得的国之公器。”
“我不干了， 也不行么? !”
有人来了，我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也不想乖乖被他们砍。在我与这些人搏斗的时候，系统的声音-直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您先向 3点钟方向的小路跑一下，
这边人少。 您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听我说，最终的决定权在您手里。”
“我理解你们人类的情绪， 但是我们能否仅从逻辑的角度谈谈呢? 您希望帮助023号警员的话，更应该完成任务，努力工作。毕竟，您的愤怒和消极怠工，其实没有任何用处。”
我冷笑一声。
“而从理论上来说，您的工作是有尽头的。所有的杀人犯会用他们的失败告诉后人，这是一条死路，趋利避害的人们会停止无谓的尝试。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记杀人这个选项。那就是您载誉而归，返回地球寻找023号警员的日子。”
那是多少万年以后的事情了!
"您的体感时间会是相当漫长，但是根据我的精密计算，对地球的相对时间却不会超过7年。”
“你是说，对于023来说，我将在7年内回到地球?”
“是的，您并非理论物理专家，总之，你可以理解为您在时间奇点里哪怕度过千年万年都不过是地球上的一瞬间。这7年的时间差，只是你们脱离黑洞后返回地球中途产生的。如果她的回程不是十分顺利的话，甚至可能比7年更短。”
是的....我没有考虑这一点。时间是相对的。
在自转黑洞中的时间全无意义，当我返回地球时，可能只忽如一枕黄粱梦，也可能到乡翻似烂柯人。
在所有时间和空间的起始点，我是一只不知前途的小白鼠，想要在终点寻找到那另一只小白鼠。
我的愤怒毫无用处，有用的只有工作。虽然很渺茫，但毕竟是一息尚存的希望。
我根据Al的指引撤退，沿途击败了遇上的杀手，一直逃到外围脱险。我忽然看见，这个人的脚上穿着的是那双陈旧的黑皮鞋。
我想要再看一眼他拼死录下的那段影像。
“378号警官，翻看不相关的私人影像是违反Code 2的，那么我将强行终止本次穿越，重启任务，且您的违规行为将被记录在案。
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跟一个Al吵架?我闭上了眼睛，平复情绪，等待收队。
ten
“学长。”
我记得023曾经问我，我们有了这样强大的系统，又有了无尽的时间，虽然现在只能阻止杀人，但是不是总有一天，就能够真的阻止犯罪了呢?
我心里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罪恶和正义都将永远存在，再如何严防死守，都无法消灭任何一方，它们终究会找到一个出口。
如果明白了杀人不能成功，他们也许会让人受着长期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恶意深植人心，办法总是有的，更强大的执法力度，会消灭掉很多罪恶，但也同样会打磨出更加深沉的罪犯，更加精密的罪行。
但这与我无关。当我阻止了所有明面上的杀人犯，我就可以回去了。
所以，我对Al言听计从，它让我跑我就跑，它让我打我就打。
我穿越在一个又一个濒死的肉体，而我不再关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还没有结束?为什么无穷无尽?我对于犯罪是愤怒的，大多数的罪犯也是愤怒的。你们的愤怒与我的愤怒一样，都毫无用处。我只是在等，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了解到这种无用。
我回不到她的身边，你们杀不了任何人，为什么总是在犯下毫无意义的罪行。
人，为什么就如此愚蠢。
eleven
在地球上的某时某处。
那双黑皮鞋从黑暗中走出来，月光渐渐自下而上照出了男人的身影。一个老人背对着他，他向着那个老人举起了刀，刀的形状很奇怪，上面没有刀尖。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次想刺下去，却下不了狠心。
“别怕，我不会死的。但你一定要抱着真的杀死我的心。”
男人的声音懦弱又悲伤:“我....我真的，下不了手啊....”
“你可以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做了无数次了。这不是罪恶，都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老人将手中的精装书本平放在膝头，说，“为了你的女儿。”
男人红了眼:“好!多少次我都做!
“你要一次一次地杀我，除非我说出那句话。
“那...我来了!洪警官....”
老人闭上了眼，像一个神父在吟诵祷词那样虔诚:“我放弃，生存的权利。我的生命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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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e5:为了避免影响定罪量刑，系统将默认穿越受害人进行正当防卫，促成犯
罪未遂。如果受害人没有能力防卫，则穿越到行为人促成犯罪中止。一般无特殊情
况不得穿越到不相关的第三人。
我很久很久没有休息了。
我的时间无限，精力却有限，系统AI警告我，我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需要休息。
我说没关系。
下一个案子出奇的简单，一个不堪忍受医药费的父亲，拿起了病床上的枕头，想要闷死得了绝症的女儿。一个病婴能做什么呢，所以系统不得不让我穿越到了这个父亲的身体，所要做的只是拿开那个枕头而已。
在我离开这个身体的瞬间，发现这位父亲，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悲伤久久徘徊在我的心里，像是压垮了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我的生命已经足够....”
这感觉似曾相识，我茫茫然地被那一刀从背后刺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慢慢淌出，像镜面一样光洁，映出站在我身后的人脸，也如之前那位父亲一样悲伤。
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我?
他的女儿....林落笙?
他那时悲痛欲绝的呼喊，言犹在耳。你看到了么!她是被害死的!林落笙!林落笙!她是被他害死的!
老人手中的精装书页被血染得一片殷红，我渐渐凝滞的目光，终于看见了，那不是书，而是一本日记本，翻到了最后的一页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
我的生命已经足够我，在远方苦苦地思念你。
我始终的，唯一的，年轻不朽的英雄。
——林落笙绝笔
忽然之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如坠无间，灰飞烟灭。
thirteen
也许过了很久吧，我醒过来，已经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点都不像您。”AI没有催促我，反正工作总是在那里，不增不减，不早不迟，“我提醒过您，您需要休息。”
我不要休息!我要回去!
AI不会阻止我工作，我又开始重复刚才的任务，回到那个老人的身体里。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我的生命已经足够......"
我穿越到了一个老人的身体上时，他正在说这句话。
察觉到颈后皮肤莫名一紧，我知道有-把折断的尖刀正刺向我，我却没有躲避，带动那两片枯朽的嘴唇将这句话说下去:“已经足够我，在远方苦苦地思念你。”
那把刀骤然停了下来。
“我始终的，唯一的，年轻不朽的英雄。”
“你知道了.... 身后的男人声音哽咽，泣不成声，“你终于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我苍老的声音说，“我的023，就是林落笙。”
我的023，就是林落笙。
中遂系统试运行十年才招募了我们，我不仅可以穿越未来，也可以穿越到这十年之间的过去。她在年少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的存在。
“她一直都记得你。”林落笙的父亲告诉我，“后来开始有了中遂系统研发的报道，她就知道那是你了。她以前是个心很软、很胆小的孩子，我一直盼着她能找个平平安安的工作。没想到她后来却去考了警校。她一直很努力，比所有人都努力……”
我可以想象得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家世资源，强迫自己做着并不擅长的事情，成为比任何人都更出类拔萃的警员，才能得以进入中遂科。
她义无反顾地冲入黑洞，来到一无所知的我身边，尽她所能地想要保护我。
“她的罪名是滥用职权。”她的父亲说，“他们说她死在狱中是意外，可是.....
“人身威胁已经解除，任务完成。”
四周都暗了下来，我的穿越被掐断了。无所谓，我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灭口。那位有着变态嗜好的高副部长，怎么可能就此对她放心。
此时，023正飞回地球，等待她的是审判，无论她如何申辩，她都会被判有罪，这都是算计好的。滥用职权不是一个很重的罪名，最多不过7年，但她等不到我回来了。她最终会被杀死在监狱中。
他们可以伪造意外欺骗媒体，但是人类伎俩骗不过中遂系统，AI知道她死亡的真相。所以她必须以服刑人员的身份被杀死，这样，我就无法救她，并且，我本该永远不知道真相。
“她的死，不是意外。对么?”我抬头问系统Al,它知道我在说什么。
“警官，我没有权限向您提供相关信息。”
我无话可说。
我和她用尽毕生的精力在救人，救了那么多人，但根据Code 4，系统不会为她这样一个服刑人员浪费我这样的国家公器。
这就是她的父亲拼着性命要告诉我的事情。
那些大片的血迹、浑身苍白的尸体、尸袋和黑色的垃圾袋几乎看不出区别，这就是那些图像撞击着，挣扎着，要告诉我的事情。
你看到了么!她是被害死的!
我的她，就成为了这样的牺牲品.....
我静静地躺了很久，心里只在想一件事情，在一个无法杀人的时代，在我无法违反任何一条Code的限制下，我要杀了那个害死她的人。
我要复仇。
我要复仇!
我要复仇.....
fourteen
一个老人走在路上。不起眼的拐角处，有个女人在等他，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貂皮，香水浓得刺鼻，脸上妆容很厚，几乎簌簌往下掉粉。
他们走近之后，那个女人解开了大衣，原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她将婴儿交给了老人，刚要转身离开，被吵醒的孩子却发出一声啼哭。
那个女人于心不忍似的回头:“真的要这样么?她这么小...”
“我并不是在勉强你。”老人冷酷地说，“我希望你帮我报仇。”
“我一直没有忘记您的救命之恩，也一直都恨不得能杀了那三个畜生。可是....你知道，那个人禽兽不如!你救过我，你知道的....你真的能保证她不受到伤害么?”
“我保证。她不会有事，也不记得。”
“好。”女人咬牙点了头，又低头亲了下孩子，然后在肮脏的地面上跪了下来，“请你，千万千万保护好她，求求你了，洪警官”
......
“好。”
fifteen
那天晚上，高副部长走进严密保卫的房间。他吹着口哨，心情愉快，因为他们终于弄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最幼小的“雏妓”。
然后，当他刚解开婴儿的襁褓时，忽然像宕机了一般停止了所有动作。片刻之后，他闷着声开始发笑。
他像个疯子似的，向着空气大叫:“你现在中断穿越，他就会继续残害这个婴儿，这个婴儿一定会死！这才是终止犯罪的唯一方式！”
他抄起旁边的玻璃酒瓶，在墙上砸碎，拿着锋利的碎片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血柱如喷泉一样泼满了整个墙面。
他却扬着这片血瀑狂笑起来:“你凭什么来阻止我?用隐私?不援救警察?未成年人条例?还是，禁止反杀?他根本不是个受害人!他是凶手!凶手!他活该被那每一条Code千刀万剐!”
他一边这样叫着，一边用那玻璃碎片将自己千刀万剐，直到流干了血。
我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上，抛开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的身体仍在时间奇点中飘荡。
系统Al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378号警官，我认为您刚才的行为十分疯狂。”
我笑了一声:“你竟然能够理解‘疯狂’这种意义模糊的词么?”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行为逻辑。”
“那，你会怎么处理我呢?”
“我认为，我没有依据处理您。”Al系统说，“可是，您利用了我。”
“我被利用的时间不比你多么?
“378号，您知道系统为什么选择了您和023号警官么?”AI说，“除了你们的能力之外，还有就是，你们是所有候选人中，拥有最强道德感的人。你们是最好的人。”
我冷笑一声:“可是，她死了，而我成了杀人犯。”
“我很遗憾。”Al说，“我很遗憾....
让你们承受这样的痛苦。警官，但是你们仍然是最好的人。”
姗姗来迟的心痛，我感到有泪水弥漫上来，赶紧闭上了眼睛防止它们流下。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我的生命已经足够我，在远方苦苦地思念你。”
该死!它在用023的声音说着她最后的话!我捂住耳朵不去听，可是她的声音还是丝丝缕缕地刺进我的心里，而我.....实在是太怀念她的声音......
“我始终的，唯一的，年轻不朽的英雄。
我蜷缩在穿越舱里，无声地泪流满面。“警官，您需要休息。晚安。”AI为我关闭了所有的光源。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此时，我的林落笙还活在她的时空里，仍在飞回地球的航道上，遥遥地思念着我，丝毫不知自己将要走向的终结，她至死也不曾憎恨任何人。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对A1说:“那么，进行下一个任务吧。
Al不像人类，它不需要照顾情绪，更不需要解释:“好的，警官。”
我闭上眼睛，在等待穿越的黑暗中，默默与她诀别。从此，我仍将舍生忘死地工作，千年万年仿佛没有尽头，直到阻止了所有的杀人犯罪，方得以回到地球。
世上不过七年，我却已垂垂老矣。
那时，才是我自身一切罪恶的开始。我成了一个满心仇恨的老人，找到了林落笙的父亲，让他无数次地尝试杀死我，这样过去的“我”才能读到她送给我的临别之言。我也找到那个女人，借用她年幼的女儿，设下陷阱，就算我明知这个婴儿不会真正遭到侵害，但仅仅是把她交到那个禽兽的手里，也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我的她是一个如此美好、纯净的人，我不能离她太远。法律无法惩处我，就像它无法惩处很多人，法律做不到的，我来做。当一切结束，我将会拿起那把没有刀尖的刀，刺进自己那颗老迈罪恶的心脏。
我放弃，生存的权利。
我是你始终的，唯一的，年轻不朽的英雄。
end
英雄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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