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能并非全知。即便是上帝也做不到全知。
——万里恒
文/街头双瞳哥
离开那对夫妇后的5天,伊马半岛上暴雨间杂雪末绵延不绝。
我驾着那台KylinH2,一路穿过城镇越过山脊,躲过洪水,淌过经年干涸又暴涨的河流。
雨墙不像刚开始那样逼迫太甚,但从始至终都在若即若离地跟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水固执地保持液态——我宁愿下雪,因为至少有那么一会儿世界是干的。
我的向导神志不清的时候越来越多。
有许多次,我要把他从车上拉下来,脸朝下地反复按进泥浆,强迫他清醒,辨认城镇、建筑、山峦,或是末世之前留下的设施,找到逃亡的方向。有几回,几乎是在雨墙没顶的最后一分钟逃开。
找到一块能遮风避雨处变得几乎不可能。那些看上去完好的房子,下一秒就坍塌地像高压水枪下的蛋糕。疲劳到极点的时候,也只能相对没那么多水的地方稍稍休息。
我很怕全身湿透的“绷带”冻死在半路,找根绳子把他身上的袍子扎紧一点,只要是停下来休息,我就把头盔让给他戴一会儿。
几乎不眠不休地五天五夜之后,骤雨开始减弱。
终于在一个废弃小镇找到了一幢唯一完好和安全的建筑,像是一个市政厅。
我们用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些文件、书籍、桌椅木料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升起一个火堆。
我逼着自己吃下那些东西,“绷带”却没什么胃口,但精神好了些许。他斜靠在一张破沙发上说,明天穿过伊马半岛峡谷的索桥后进入乌朗高原,冻雨就基本上没有威胁了。
“嘿!”他咂咂嘴,“知道这块肉的来历吗?它怎么从北方运到这里,原来长在哪里……”
我冷笑一声,心想自己拖着一块腐肉,几乎穿过整个伊马半岛,还有什么吃不下去的。
他眼睛幽蓝地盯着我草草喝下一罐蜂蜜,嘴里“啧啧”两声,伸手拿起火堆边的另一罐,里边是融化的浑浊的糖浆。
“它可是你父亲那个时代留下的东西,伊马半岛的顶级珍馐佳肴,你在享用它的时候,必须心怀敬意!对了,你记得父亲吗?”
“请你说话小心点!”
“你父亲?我冒犯到他了?”
“我们之间的界限——向导和司机!”
“也许,还会变成囚犯和看守?”他在瓶口舔了一圈。
他的话让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潘心康出事以后,我对恒界人的那点同情心几乎消失殆尽。
进入伊马半岛以来,除了对那些意识与肉体分离度超过5的恒界人进行唤醒和意识状况检查外,我几乎不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交流超过三句话。
我跟这个不知趣的家伙说的已经太多了。
“你完全可以选择留在这个鬼地方。”我半天才回了一句,勉强冷笑一声,以示对他的嘲弄不以为然。
他仍然死死地盯着我,把蜜全部倒进嘴里,再从绷带缝隙伸出舌头,舔舐罐子每个角落!
这种低级的挑弄动作忽然就让我的忍耐达到极限!
我把空罐子扔进火堆。
“转过去!”我从地上跳起来。
“绷带”吓了一跳,舌头快速收回嘴里,活像只蜥蜴!
“逃亡还未结束,你就要杀了向导?”
我掏出枪,凭感觉做出用很多男人都怕的表情,迎着他幽蓝的眼睛。
僵了几秒,他还是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问,你答!”
“我以为你要杀了我!可以到弥楼山城再聊!”他松了口气,“我躺在医院里,你手捧一束鲜花……那种真的鲜花……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艾瑞和井上君有一套种着西红柿的温箱,真该带点出来,我们就吃点好的庆祝一下。”他喋喋不休,像是要缓和气氛,还想转过头来。
“别动!”我走近他的身后,让自己的影子正好压住他,再拉了一下枪栓。
“好吧。您想知道什么?”
“是你阻止我打开防护服?‘你的世界’是怎么回事?还有阿卡索克在你身上用的药物,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注意我们的界限’‘向导和司机’!是谁说的?”
“如果你够识趣,就不该消磨我的耐心。”
“我很好奇,像您这样漂亮女人为什么如此凶悍,看来弥楼山城的男人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
“和我调情的人多了,男人、女人、半型人……你是最没劲那一个!”
“你不会杀了我的!因为你需要我!”他说,“你的男人注入了和我同一谱系的药物,你需要通过我研究出解药,为了他,你该对我客气点,不能像这罐蜂蜜一样!”
“别再扯远啦!”
“啊……看来我猜对了,你的男人看上去一定比我还糟糕!他是不是在悬浮液里融化得像……伊马半岛找不到合适的描述。可是,我还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和一个靠不住的小白脸在一起干那些事……”
“别说了!”我把枪口顶在他后脑勺上。
“对了,您在隧道里骂那个小白脸什么?”他越说越起劲,“叛徒?嘎嘎……以拯人类的名义弥楼山城还有多少人不是叛徒?”
“别以为我不会开枪!”我咬牙切齿。
“我说对了?你为什么不像对待我一样,直接把你的未婚夫从罐子里拉出来?也许他更想被你一切两段!我敢保证,如果你也让他穿过伊马半岛的热雾和冻雨,他会想杀了你……”
“砰!”我在他脑袋边上开了一枪!
“啊!”他大喊一声,痛苦地捂住耳朵。
“我让你再碎嘴!”我又开了一枪!子弹打在那个破沙发上,激起的灰尘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疯了你!”他趴沙发上喘气,“这里可是边界!我敢保证有一些残暴的家伙已经听到了枪声……”
“下一枪我保证不会打偏!”
“好!好!我道歉!我道歉”他终于识相了一些。
我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怒气。
“说!”
“是的!我阻止你打开防护服,在那个隧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答非所问地说:“如果我能帮你救出未婚夫,能得到什么回报?”
“在我的权限范围内,你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帮你去除药物的副作用,还能帮你忘掉恒界,成为一个正常的公民……”
“不!不是这样!我要求没那么高。只要你们让我在这个世界有足够的活力处理一些事!”他的语气突然极为诚恳,“我要的是——活!而不是存在一段时间!”
“有区别吗?”
“有区别!我不需要什么戒断,死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
他提的要求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可你还有痊愈的希望!无论是为了彻底治愈还是法律,你都必须接受戒断治疗和生存恢复……”
“我再说一遍!我的底线是不被拘押、不被强迫接受戒断、不把时间浪费在收容所!”
“自由是吗?”我说轻笑一声,“恒界人的固执的念头!我不明白你这个样子和自由有什么关系。”
他更狠地笑了几声:“你以为我回到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是为了自由……亲爱的!……我的自由不在这里。”
“别叫我亲爱的!”我说,“可就算我同意,你要明白,在弥楼山城,有些事我无法决定!”
“那我们旅途到此为止!”
我思忖良久,不知怎么回应。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他似乎一直不安地等我的回答。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
“总算是成交了?”他像是心有感应。
“我们的看法不一样,我只是……”
“抓紧时间睡一下!”他自作主张地往沙发上蹭。
“谁让你休息的?还有问题没回答!”我踢了踢他的后背。
“其他的都和你男人身上的药没有关系!你绝对不会感兴趣的。”
“李漠,别自以为了解我!”
“李漠累了,他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绷带!请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为什么不能浪费?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没那么容易死,但是快了!如果您再碎嘴,我会问到你再次不省人事为止……”
“别再做自杀那么这么愚蠢的事!”他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一点。
我没回应,心想还好这个家伙看不到我的表情。
“你……不会是真的想自杀吧……别傻了!”
“如果你再……”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枪,但是忍住了,“直接回答问题!”
“好吧!阻止你打开防护服和我营造出来的那个小空间一样,是一种恒源力的‘外溢效应’,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恒源力外溢?”
“你知道‘蛋白分子护笼’吗?”
“听说过,这是纳米级别的一种蛋白质亚基组成的中空结构……你知道这个?”
“有一次,那两个杀你战友,又差点把你当成玩具的家伙说漏了嘴。”
“他们怎么可能懂这些?”
“别小看他们!但如果不是对那些硬件、辅助设备、药物非常在行,阿卡索克也不会让他们呆在那里八年,管理着整整一百多个恒界雇佣僧侣团。记得吗……他们看到我戴上这东西,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举了举左手。
“接着说,直接点!”
“婆娑界有人发明一种危险的玩法,他们通过改进的脊柱连接线,把‘蛋白分子护笼’和药物的结合体直接注入脊髓,有了‘蛋白分子护笼’,就可以把一种药物以最快的速度输送到大脑的特定位置,不同的‘蛋白分子护笼’还可以输送不同的药物!”
“也就是说,这种办法可以随意组合药物,减轻药物间的相互作?”
“一点点可以让你在恒界爽爆!”他补充,“但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事实上没那么简单,所以,有很多恒界人自以为在阿卡索克那里找到了工作,其实就是一群试验品,而且以殉道之名……”
“你怀疑我的未婚夫也是注入了带着‘蛋白分子护笼’的微量的药物,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这个应该你自己找答案!”
“说了我未婚夫的事,还没说你和我的事。”
“我……和你能有什么……事?”他瘫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
“嘿,别睡!接着说!”我又用脚踢了踢他。
突然,他歪到一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天杀的!这么好的蜂蜜全让我吐光了!”“绷带”用绷带擦了擦嘴。
我把火堆边的水壶递给他,心想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喝了一口水,又喷了一半。
“所以,‘蛋白质分子护笼’……”我催促道。
他用力粗重地呼吸着,片片断断地说:“你……想象一下,如果‘蛋白质分子护笼’用来装备‘神经元附感纳米机器人’,再直接从脊髓输送到大脑呢?!”
“怎么可能?!那太危险了!”我被这种假设吓到了,“纳米机器人是悬浮液的一部分,它们和泻盐混在一起,影响神经网络来虚拟造境!如果直接进入大脑,它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很明显,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点头道。
“所以,你是阿卡索克要找那个‘危险而倒霉的天才’,不是因为药物……”
“对。也许是棘山系的‘幻影通觉’技能让我活下来。我发现你入侵,井上君夫妇俩发现我到访,用的都是这个技能。那天,我擅自离开了僧侣团,我在恒界里的另一个战场,确实不知道水库里其他人都死了,后来,你打扰了我……但也保住我在这个世界的生命。”
“说远了……李先生!”有一会儿,我居然觉得和这个家伙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解。
“与‘蛋白质护笼’结合的纳米机器人不再只是大脑和恒界之间的媒介。”他接着说,“它们能组成一个特殊的结构,包裹在大脑外围……我只能理解到这里,不知道描述……就像你变成一个恒界联接舱,你的大脑就是你!”他见我似懂非懂,想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大脑的模型。
“然后呢?”
“我不知道什么‘然后’,还是直接说‘所以’!你在水库,不该这样做……”
他怎么又提起到这个事?!我正想狠狠惩罚他,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我被悬浮液喷了全身。而且……我还舔了两下!
我怎么能这么恶心!想到这,我忍不住掩嘴干呕了几下。
“这是我的猜测。”他好像没看到我的异样,“‘蛋白质护笼’把少量纳米机器人送进你的身体,很快到达你的大脑,而我大脑里的那个强大的‘结构’会因为某些原因,能影响到进入你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它们在我们各自体内形成了同一种结构,于是我们之间就有了感应……”
“感应?!”我打断他,“你能感应我的什么?意图?想法?你真是太荒唐了!这些都是你猜的吧!”
他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又开始不停地咳嗽,一直咳到瘫软在地。
“说!你感应到我现在想什么?”我喊道。
“杀人。”他举起左手,防止我再次把他从地上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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