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就算她们已经长大,华楠早已经搬离了那个小区,可一句“我带你回家”依然会像咒语一样让江霖顺从。对江霖来说,华楠身上是有魔力的,魔力的概念,等同于秘密。对秘密趋之若鹜,是孩子的天性。
江霖家新搬的这个小区,有前后四栋楼。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前两栋住的都是外来户和租房客,后两栋才是正经具有房产的业主。华楠在一号楼,她们家的房子是租来的。江霖在三号楼,是她爸妈前两年做生意赚了些钱后买的。诚然,这是一个大多数人都可以凭实打实干赚来一套楼房的时候,市井百姓们没人会预见十年二十年后现在住的这块地皮能升值成怎样的一个天文数字。
因为同在一所学校,从家到学校的路只有一条,直达公交也只有一趟。江霖和华楠几乎天天见面,穿着一样的校服,却从来不说话。
对江霖来说,她是不敢上前去说话的。江霖因为刚转学的缘故,校服的颜色还和洗衣粉广告里的一样鲜亮,她一日三餐都吃到肚皮圆滚滚,整个人便理所当然的圆鼓鼓胖乎乎。而华楠虽说比江霖大了两级,实则是大三岁的,她比同龄人入学晚了一年。华楠的校服像在操场跑道上翻过跟头一样发灰,海蓝色的布料让她穿出深海的感觉,校服荡在她身上,拉链早不知道坏了多久再也没拉上过,整个人看上去都轻飘飘空荡荡的。与江霖总是崭新鲜艳的红领巾相比,华楠那条总是塞在口袋里的红领巾像老人家屋梁上挂着的腊肉一样拧巴。
至于江霖为什么总是有新红领巾带,多半归于她的“好记心”,不想被学校门口检查的高年级抓到没戴这烈士鲜血浸染的荣誉,就必须去小卖铺买。她记得,红领巾也是分优劣的,五毛和一块,一个更红更亮,一个虽红却单薄。
就算两个人都坐在车上,她们也从来没有谁主动选择坐在一起。华楠瘦小的像二年级,却明明已经快要十二岁。她脸上的神情是冷淡的,那份冷淡倒不是针对谁,只是一种固定模式。春夏秋冬四季,江霖没见过她有什么别的表情。学校里盛传有很多说法。当然所有指向都是在阐述她“不良少女”这个观点,什么高中生男朋友,什么夜总会小姐,在有限的知识面儿里,能想到的几乎都搓攒着往她身上使过。
性格使然,不用人提醒,江霖自然对华楠避而远之,竟可能的,连看都避免看她一眼。听说有些坏小孩,别人看他一眼就扑上去拳脚相加。比如苏颜,如果你正好碰到她那天心情不爽快,多看她两眼真的有可能会被打。苏颜打架的时候嘴也是不闲的,会不停阐述自己为什么上手打人的理由,类似什么“老子打的就是你,让你他妈的眼珠子乱转!”奇怪的是,没多少人会认为苏颜是不良少年,大概也就江霖这么想。大部分人都被她持高不下的成绩和漂亮的外表蒙蔽了。
在和华楠真正相识之前,江霖从来没有细究过华楠身上的种种特殊现象。她要忙着让自己数学及格,忙着被苏颜洗脑,根本忙不过来观察华楠。
不管天气多恶劣,刮风下雨还是冰雪寒天,华楠都是一个人上下学。很多次,江霖坐在她妈摩托车后座上看到因为等不到车一路小跑向学校的华楠。华楠捏着书包带,蓝白相间的校服敞开着,衣摆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她偶尔遥远地看江霖一眼,江霖便惆怅半晌,没由头的。
就在江霖这样和华楠沉默了一年多之后,她们终于朝对方的生命迈进了一步。像终于停靠的船只,经过漫长的漂泊和瞭望,终于和陆地有了交集。
那天离下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猛的下起大雨。苏颜家离得近,她顶着书包朝江霖摆摆手就跑进雨幕里,只消五分钟,她就可以在家对她妈抱怨这鬼天气。江霖站在学校门房前的屋檐下,看着路边那个湿淋淋的公交站牌。
门房大爷看看天色,从窗户里冒出头来问她:“几年级的?”
“四年级。”
“给父母打电话来接吧。”说完朝小卖部指了指。
江霖嗫喏着,“现在家里没人,都去上班了。”她爸前些天刚买了支彩屏摩托罗拉,号码她根本还没记住。
大爷想了想,又说:“天气不好,车肯定不知道给堵在哪儿了,一会儿天要黑了。你要不先去办公室看看你班主任还在不。”
就在江霖要照做的时候,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华楠有些急切的脸,隔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做屏障,江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华楠在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里,探出头来喊她:“江霖。”
江霖愣了一会儿,站着没动。
华楠这时候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说:“快过来,我带你回家。”
江霖没再发呆,跑了过去,钻进了车里。
很久之后,就算她们已经长大,华楠早已经搬离了那个小区,可一句“我带你回家”依然会像咒语一样让江霖顺从。对江霖来说,华楠身上是有魔力的,魔力的概念,等同于秘密。对秘密趋之若鹜,是孩子的天性。
在那辆出租车上,江霖见到了时家言。一个让她忍不住会盯半晌的男孩子。江霖数学不好,但语文很好。闲书在数学课上没少看。所以她虽然不甚聪明,却格外敏感。时家言长着一副让任何小姑娘都会沦陷的面孔,人又骚包,爱说爱笑,让江霖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颇有好感。
时家言在初次见到江霖的时候,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的时家言胸膛宽阔,眉眼俊朗,嘴角微微勾着,有一个在学校才貌双全的女朋友。按华楠的话说,他一见到小姑娘,就装得炫酷屌炸天。这时候的时家言,观察着被雨淋得有些呆滞的江霖,轻轻地笑了。是嘲笑。
事实证明,时家言对江霖不是一见钟情的。一见钟情这种事,常态都应该发生在苏颜那种狂风暴雨里都凌乱美的姑娘身上,而反常态的,就是邹作那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觉得江霖这个蠢货干什么他都喜欢的。怎么说的,苏颜的原话是“她拉屎你都觉得可爱又静谧”,话音落下一桌子人的筷子也应声而落了。可邹作对江霖一见钟情的时候,是江霖猛的在一年内拔节到了一米六五,一身的肉都变得匀称,阳光和时光等等一堆管它是什么的东西统统矫情的恰到好处。于是邹作在操场中央一节再寻常不过的体育课上,因为看到江霖而初恋了。
然而,邹作和江霖的故事,真正开始并不是那个时候,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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