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言突然有点明白郑檑说的关于为人父母的话,心里骂着大道理谁不会说,妈的,可嘴里却格外苦涩。
江霖和苏颜上初中分开之后,在礼拜天偶尔会见个面吃吃麦当劳拍拍大头贴。大头贴对江霖来说就像“大头”贴,对苏颜来说就是几年之后的美图秀秀。那台机器的像素别说是毛孔,就是鼻孔都快要看不清楚。再加上苏颜为了时刻保持美丽不走形,在她家镜子里苦苦扭捏修炼出来的种种拍照技巧,搞得她妈不明白为什么镜子心很累,生生在夏天裂出一条缝来。
大头贴不仅可以自动磨皮,找准角度还可以美白。头顶几盏小灯不是摆设,把脸放在灯光照射的范围里就可以轻松骗过那台低能的机器。
苏颜在上初中之后升级了自己的择偶标准,她不再迷恋于比尔盖茨,她决定放他老人家一条生路。她开始觉得男人不能光有钱,还要帅。
要可以匹配她天使下凡乾坤日月移的美貌,当然,她知道世界上能及自己十分之一的太难找了,她站在她妈花钱找关系才把她塞进去的重点初中操场上,看着这片天地间一个个考试有如神助的尖子生,听着他们说“哎呦喂,又他妈没考好哇,期中总分加起来才xxx分啊,进不了前五了怎么办?!”
苏颜在半年里第一次见到江霖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学校倒数第一都考的比你好。”
江霖沉默了。
她又说:“倒数第一向你表示严肃的鄙视。”
江霖斜她一眼,“倒数第一就是你吧。”
苏颜沉默了。
江霖没有落井下石,这不是她的作风。她正儿八经的问:“你一直学习挺好的,怎么成倒数了。”
“我告诉你,这学校里上课都没人传纸条,连嗑瓜子的都没有!跟你待久以后我已经不知道正常人怎么上课了。”她扶着额头无比哀怨,“我每天一进校门就像到了被‘小男孩’肆虐的广岛,一个一个兽面人心你知道吗,我妈何苦把我生这么美。”
苏颜的二姨和小姨,托了大把关系塞了大把钱,把苏颜送进重点中学的重点班。而里面除了她几乎全是真材实料凭成绩考进去的。他们从小学开始戴眼镜,摘掉眼镜后会一头撞在黑板上,不戴眼镜的眼睛像两颗乒乓球一样凸在眼眶外。
她班上的男生个个张口都像奥数课的老师,和你谈数理化,谈军事哲学。就是不谈恋爱。而班里的女生一张嘴就像红楼梦里的宝钗黛玉史湘云,诗词歌赋全会,却不知道王力宏新专辑里的主打歌。苏颜觉得那些人令她抓狂,可她连脏话都对他们骂不痛快,因为他们会羞涩的说:“苏颜,你就不能淑女点么?”
而淑女,大体就是前“人家”后“了啦”。于是苏颜发明了新招式,她以后想骂人就运用新句型,说:“人家操你妈了啦。”惹得别人更羞涩了。
江霖和苏颜拍完大头贴就坐在苏颜家楼下吃雪糕。那种五毛钱一支的奶油味雪糕,几乎就是江霖平均每天两块钱的零花钱去向。江霖舔的正开心的时候,大腿被苏颜狠狠拧了一把,她嗷一声跳起来,看见了正朝她们这边走来的X。
在这里,我们就和苏颜一起,把这个少年的名字称为X吧。我只能说,这不是一个叉,是一个大写字母。因为这少年名字里有两个这样的字母,于是苏颜为了在向江霖讲述时避免她妈嗅到端倪,称他为X。
苏颜手里那只吃到一半的雪糕奇迹般的不翼而飞了。她从花坛边站起来,掸掸裙子上的褶皱,娉婷地立在X面前,声音甜腻地说:“你回来了。”像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妻子,温婉迷人。
X迎着夕阳走上前来,身上白色的篮球背心像一面波光粼粼的湖泊。他整个人被阳光浸透,连发丝都在闪光。那是苏颜在整个少年时代都无法抗拒的模样,她这时候不是苏毒蛇,不再巧舌如簧,只是一个花痴的弱智。
江霖这时候反应过来这就是苏颜家楼上那个帅哥,那个苏颜提过不下百次的篮球少年。她哧溜哧溜舔着雪糕,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他。脑子一抽,跟着苏颜说了句:“你回来了。”附带笑眯眯的一张脸,对旁边苏颜恶毒的眼神无知无觉。
X很友好的回应江霖一个笑脸,他一笑,苏颜像是被晃了眼。
他说:“你朋友。”
苏颜点头又摇头,“我不认识。”
江霖一点不觉得自己丢人,她发现自己在两种情况下会显得智商低,一种是面对食物,其次就是面对时家言。而现在,她手里正举着食物,智商难免低于正常水平。
苏颜和X拉家常,直到X抬起手腕看看表觉得时候不早了要回家。他临走前抬手揉了把苏颜的头发,告诉她早点回家。
在每一次和X有进展之后,苏颜都会长篇大论写日记来抒发她心里一刻都停不下来的情感爆发。她把江霖拉到房间里关好门,捧着那只粉红色的日记本念那些她引以为豪的句子。她从日记本里抽出一张带着玫瑰香味的信纸来,满满当当两大页。江霖一辈子都写不了这么长的作文。那封情书在苏颜抽屉里躺了一年,可她一直没有鼓起勇气给他。
“我帮你转交啊。”江霖对自己这个提议抱有极大的热情,她对苏颜这份感情及羡慕又钦佩,别说是递情书,这时候恨不得替她去表白。
“你又不认识,让你上去敲他家门还不如我自己去。”
“那你认识他们学校的谁不?”
“不认识。”
“他哪个学校的?”
“一中吧。我记得他穿的是一中的校服。”
“肩膀白色,胸口以下是黑色?”江霖边想边说。
“嗯。”苏颜想了想,觉得就是江霖说的那样。这时候回过神来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好像认识一中的。不过他高三了。”
“他也是高三的!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我就是觉得现在给他可能会影响他学习。”
“万一他也喜欢你呢,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和你说。高考之后他可能就会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了。不说就晚了!”
苏颜第一次觉得江霖说话这么有道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虽然嫩是嫩了点,可绝对放在哪里都一样美啊,我靠!X要是喜欢她,现在也在纠结,这多影响高考情绪啊,简直耽误人一辈子!苏颜当机立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拿黑色墨水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X的名字。忧郁了半天,只在信的结尾小小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这时候想起来问:“你和那个高中生怎么认识的?”
江霖绞尽脑汁想了想,“老早就认识了。”
“个子高吗?”
“挺高的。我勉强能够到他下巴。”
“帅吗?”
“我想想。”江霖在心里描摹了一遍时家言的脸,她心里突然像被无数触手爬过,酥酥麻麻的说不清道不明。
苏颜把信封贴好,慎重的交到她手里,“先不管你那个了,要是X拒绝我,你就把他介绍给我认识。”
一个都没搞定,苏颜就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下家,江霖竟然懵懵懂懂地点头承诺。城市另一边的时家言后背突然一阵恶寒。
江霖拜托华楠给时家言打了电话。在手机还没普及的当下,华楠用家里的座机电话打通了时家言那只昂贵的彩屏摩托罗拉。
“怎么了?”时家言以为她妈又出了什么事,因为她还在和郑檑冷战所以打到他这里来,于是语气有些急。
这让举着电话的江霖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沉吟半天,开口说:“你明天能到我们学校门口来一下吗?”
“……江霖?”
“嗯。”不知道是因为电话做媒介还是因为要托他转交的东西,让江霖莫名有些紧张,“我,我在华楠家。”
“我知道。去你学校干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她被人欺负来找他这个高中生压场面。
“想让你帮我转交封信,给你们学校的人。我不知道你学校在哪儿,要是远就算了,我让华楠给你。”
“别别别。”他突然急了起来,引起一旁郑檑好奇的观望。“不远,我明天下学直接过去。”
“那行,我在门口站牌那里等你。”
时家言挂了电话,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事。郑檑不咸不淡地说:“从你学校过去骑车也要好一会儿吧。再说,你不用上晚自习么?”
“尊老爱幼你懂屁!”
郑檑耸耸肩,摇摇头懒得和他争。这种事,别人点破也没用,让他自己去想好了。
时家言第二天下午一下课就消失了。白露从隔壁班走过来一共花了不到三十秒,问遍了所有人都说上课还在下课就不见了。她打他电话却没人接。事实上如果不是白露一而再的挽回,甚至拿小刀划在自己手腕上威胁时家言,他们可能早完蛋了。
下学后就等在站牌下的江霖错过了两辆公交车,等来了时家言。
“你怎么喘成这样啊?”她跑过来问。
废话,时家言瞪她,爬在车把上深呼吸。“还不是怕你回家晚挨揍!我回家晚又不用挨批。”
“你妈真好。”她说的无知无觉,眼前的人却白了脸色。
时家言叹口气问:“什么东西?你要转交的。”
“哦。是情书。”江霖低头在书包里翻了一阵,拿出来的时候看到折了个角,“完了。放的时候没放好,现在怎么办?”
“情书?”时家言心里一阵拧麻花似的绞紧,接过她手里的信封看了看,“宣雪飞?你怎么认识那个娘娘腔的?”
江霖脑子里回忆着和X在苏颜家楼下的照面,疑惑地说:“不娘啊,我觉得人还挺温柔得。你正好认识啊,那就帮忙给他吧,要是有回信你先拿着,完了给我。”
公交车由远及近开过来,江霖看清了是自己坐的那班,连忙摆手跟他道别。
“死丫头!”
“哎!”江霖脆生生地答应,这时候着急上车也不跟他斗嘴了。
时家言手里捏着乳黄色的小碎花信封,口是心非地说:“快上车吧。”
江霖朝他欢快的挥挥手上了车,他听到她的公交卡刷在打卡机上机械的电子音。公交车从他身边绝尘而去,带起一阵风,汽车尾气夹杂着信封上苏颜偷偷拿她妈香水喷上去的玫瑰味。
时家言把江霖的情书夹在一本最厚的复习资料里,心里痒痒的。
这是夏天开始的时候,所有男生都盼望女生夏季校服里透出来的内衣形状,感谢上苍学校校服如此劣质轻薄,太阳一照就要透明一样。读不完的课文,背不会的文言文,解不出来的方程,和雨水一起充沛了季节,一场考试过后,落入尘土,回归大地。
这是时家言十八岁这年最平静的一段时期,埋头在山一样高的试卷里,暂且忘记了爸妈和白露,隐隐记起江霖时,心里轻轻一顿,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却让精神为之一振。他每天回家就关上门看书,郑檑怕影响他也不看电视了,钻进厨房熬各种大补汤,当夜宵给他吃。
华楠又开始常出入郑檑房间,看见时家言也会问复习的怎么样,让他加油,别学郑檑不求上进。郑檑在一边听得不乐意要反驳,眼看又要吵起来,时家言抬头一个凌厉的眼神,示意他们要吵架死到外面去。
直到高考前夜,时家言回原来家里吃了顿饭。时傅告诉他:“你妈说了,等你考完请你吃大餐。”
时家言应一声,低头吃饭不说话。听到他爸叹了口气,他这才说道:“你放心吧,考不好也不是因为你们。我心态挺好的,你们平时也没给我什么压力,应该没问题。”
时傅点点头,往儿子碗里一个劲儿夹肉。
时家言突然有点明白郑檑说的关于为人父母的话,心里骂着大道理谁不会说,妈的,可嘴里却格外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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