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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知道,即使他固若金汤,亦是时间能摧毁的城墙。
长达十多分钟的沉默。我带着疑惑对上他黑如墨的眸,示意我在等着他说。
而他全然不见,缓缓地拿起面前的咖啡,饶有滋味的抿了几口。
我不喜欢他这样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过这几年我最擅长的就是隐藏,他似乎也在观察我的表情,不过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我讶异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失落的情绪,这让我有一丝的莫名的慌张。
正当他放回杯子,准备开口之际,“今年云溪下雪了吗?”我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说,而我时常留意云溪那边,自然知道有没有下雪。
他动作一顿,有一瞬的失魂,似乎在怀恋些什么,不过转瞬即逝,我再想从他眼中抓到些什么已是徒劳。
"林与心,怎么?突然觉得离开太久思念起故乡来啦,不如我带你回去亲自看看。”他略带戏谑地说着。
我并不是个喜怒难控的人,相反,情绪一直控制的很好。但他戏谑的话,嘲讽的表情,激起我最本真的情绪。
但我知道生气就正中他下怀,我并不言语。反而看着他一笑,端起咖啡作样抿了一口才说:“谭先生你怕是忘了,对于云溪来说,我最多是一个借住的客人,客人总有一天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于云溪,云溪于我,都只算是一个过客,既不需要道别,也不需要怀恋。”
看着他愤怒的脸转而渐渐失色,我竟有些懊恼把自己伪装的如此风轻云淡。
他用目光锁住我,我低头去搅拌咖啡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心思,听见他深沉地说:“如果你想回去了,我就带你回去。不过,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不明所以。那你会....”在哪里。抬头他已经走出出咖啡厅。桌上的红色请柬很显眼,是他留下的。
他不在那里了,他不会再等下去,我知道,即使他固若金汤,亦是时间能摧毁的城墙。
我猛然起身追出去,人海之中,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那张请柬始终没有勇气翻开。
2/心中长久以来的渴望消融在这茫茫的白雪中,跟着大地一起沉寂了。
云溪一直在下雪,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回来,对,回来,我想用这个词。
古朴的气息带着冬天的冷寂,抬眼望去,雪密密麻麻地落下来,那满树的苍枝几乎要靠近天堂。
街道依旧,那样的窄,遇上赶集,车辆过往便很艰难。我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天空也像这样飘着雪,像是蒲公英,漂泊不依,直到落地。
而我见到的生命中的第一场雪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场离别。
时间太久了,大概是十四年前。
第一次见到谭小马的时候,我正在车上看着窗外发呆,突然听到前方有人怒吼:“谭小马,你今天有胆回来!”
随后窗外就飞过一道影子,从后视镜看过去就是一个小毛孩在夺命逃亡。突然就想笑了,这是个有趣的地方,而我将长久地在这里生活了。
奶奶见到我并不算热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欢喜,小心翼翼地欢喜。
爸爸跟奶奶说了几句就走了,没有进屋。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曾经我眼中的大英雄,渐渐地离我远去,心中长久以来的渴望消融在这茫茫的白雪中,跟着大地一起沉寂了。
我不怪爸爸,一直以来在他的家庭里我都过得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孩子跟他撒娇,跟他闹腾,跟他牵手和拥抱。这么平常地方式,我得多用力才能得到啊。
进了屋,两个茶杯还在冒着热气,以为等来的人,其实并没有真的到来。
我拿了一杯过来暖手,奶奶跟我说:“你爸他就是太忙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连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安慰我。
墙上挂了很多老照片,我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女人问:“这是谁?”看到她和爸爸站在一起,心里有几分猜测。
“你妈。你没多大的时候就走了,你爸那时候过得很辛苦。”奶奶叹气道。
“哦,她原来长这样子么。”我低声说道。
奶奶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继续讲以前的事情:“你爷爷还在的时候,你爸经常带你来这里,那时候你很小,应该不记得了。你爷爷去世以后就很少来了。”
“为什么?”我疑惑道,照片里那个腰杆挺得笔直的人就是爷爷吧,爸爸跟他有几分相似。
“这都是大人的事情。还是先吃饭吧,坐了这么久的车该饿了。”奶奶转身去厨房。
我跟奶奶的第一次交流戛然而止。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以前还有一个弟弟,因为爸爸的缘故发生意外去世了。奶奶长久以来不能释怀,跟爸爸的隔阂越来越深。
很多时候,我们都知道错了,却一错再错。
3/我不是等待被人驯服的狐狸,却为了那一瞬的声响,甘愿静静地沉浸在不知何时终止的等待中。
我经常坐在二楼的阁楼前看雪,有时打开窗户雪就会飘进来。
街上有很多小孩在玩雪,很热闹很热闹,我就趴在窗前看他们玩,热闹不只是他们的,也成了我的。
无聊的时候我就会画画,画小王子,画小王子的玫瑰,画狐狸,画小王子的星球。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故事,但从不深究。
有时候也会想到那个叫谭小马的小毛孩,那日我便没有再见到他,也许是我显少出门的缘故。
再见到谭小马却出乎我的意料,那是过年的前两天,我在奶奶家见到了他。
我正好穿着冬天的睡衣,围着厚厚的围巾从楼梯上走下来,整个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看到奶奶笑的很开心,他们用方言在聊天。
我在楼梯口站了很久,最终又回到阁楼里。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融入他们,仿佛什么方式都觉得突兀。
那胆怯的心紧紧地紧紧地攥着你,而另一种渴望却在悄悄地生长。
晚饭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喊我:“林与心,奶奶叫你下来吃饭了。”是谭小马,他还没有走。
我下楼的时候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看到他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反倒他觉得不好意思,介绍起了自己:“我叫谭小马,今年十岁,住在这条街拐角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玩。”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说道:“嗯…你妈妈不会追着我跑吗?”
他忙摆手说:“不会不会,我妈妈只会追着我跑,她对别人都很温柔的。”
我笑了笑:“那真好。”又可以看到你被追着跑的样子了。
他回答说:“对啊,我妈妈其实人很好的。”
这时奶奶从厨房端菜出来,说:“小马啊,让你妈妈不要费心了,你看送这么多菜过来,我们也吃不完。”
谭小马立马噘着嘴说道:“我妈妈说了,如果东西没有送到,就别想回家。”
奶奶带着笑意,无奈地摇摇头。又说道:“小心今年九岁呢,你比她大几个月,以后常来找她玩啊,我看她整天的待在阁楼也不去跟别人玩,怕她闷坏了。”
谭小马连忙高兴地点点头说:“好的。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她玩。”
奶奶瞅了一眼窗外,把他拉住:“这会天也晚了,吃完饭再走,待会奶奶送你回去。”
我们刚要坐下吃饭的时候,停电了。只有我一个人惊讶地出声,奶奶已经起身去找蜡烛。
谭小马的小手抓着我说:“你不用怕,这里停电是常事。”
我又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小声地说:“我没有怕。”
奶奶找来两根红色的蜡烛点上,烛光的温暖跳跃在我们的脸上。那原本有些遥远的人,遥远的心,此刻都不再遥远了。
很多时候我们不敢迈出的那一步,恰恰是我们最想迈的那一步。
我想,如果没有遇见谭小马,我大概只是一个寄住在云溪,与奶奶生活的人而已。
很多年以后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我听见窗户有声响,推开窗看见谭小马在白茫茫的街上朝着我招手。雪还在下,一片雪落在他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睛,说:“快下来。”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为什么不进来?你用雪球打我的窗户做什么?”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他说:“以后你窗户响了就下来,那是我在叫你。这样比较方便。”
我跑出去揉起一个雪球朝他扔去:“你打我窗户,我就打你。”
他转身想躲,刚好打中他的屁股。他大喊:“你别跑,看我不砸死你。”
我朝他大笑,慌忙闪躲。
奶奶在屋里喊:“你们呀,快进来烤火吧,外面冷。”
我不再经常待在阁楼里。每天早晨醒来,会想,窗户什么时候会响,谭小马什么时候会来。
我不是等待被人驯服的狐狸,却为了那一瞬的声响,甘愿静静地沉浸在不知何时终止的等待中。
4/当我们拥有了某些东西以后,就会得意忘形,以为永远不会失去。
我在云溪的时候,爸爸来得比以前多了,不过主要是送生活费,时常吃完一顿饭就走了。为了这顿饭,奶奶要在厨房忙活半个上午。
我期盼他的到来,也珍惜这样相处的短暂时光。生活在这里,心中再没有那些沉重的渴望,压得我小心翼翼地生活。
在这里,我真的变成了奶奶的孩子。
我和奶奶生活的日子里,每天早晨上学,会嫌她啰嗦要我带这带那。
每天放学还没到家,就喊奶奶,看她在不在家。不在家的时候就背着书包去找谭小马。
我会跟她撒娇买我喜欢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琐事斗嘴,闹别扭。
大概是我的童年来的太晚了,到了别人都惧怕大人的年纪,我反而任性了起来。
2008年冰灾来的时候,云溪的街道都封了,不能通车。
雪下得很深,那些树上垂下来的冰刀,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我尝试走出门,脚还没有完全踩下去就没到了小腿肚,等我踩下去,已经没到膝盖下方,很难再拔出我的脚。
那时学校还没有放假,走路要一个多小时。我转身回去跟奶奶说:“我不想去上学了。”
老一辈人的眼里,上学是天大的事。奶奶急了,她拿了雨鞋出来,又拿了毛布鞋装在袋子里,好让我在学校穿得暖和点。
“快把雨鞋穿上,我送你去。”她把雨鞋放在我的面前。
“今天不去也没事,等明天雪融了就去。”我做最后的乞求。
“这雪一时半会融不了,没准明天还得下。不读书可不成,老来只认得几个字,电视都看不懂。”
我知道跟奶奶说不通了,只得说:“那我跟谭小马一块去,你别送了。”
“雪这么深,你们这俩孩子不安全。平时叫你多吃点饭,长高点不就容易走了么。”奶奶还不忘数落我。
奶奶执意要送我去上学。路上奶奶牵着我,我牵着谭小马,谭小马撑着木棍。
那一路走得极为艰难,那一路我们没有说累。
奶奶送我们到学校以后,一直等到我们放学。
我忘了问一句,奶奶,冷不冷。
当我们拥有了某些东西以后,就会得意忘形,以为永远都不会失去。
在云溪这九年,走过这里的每一条街,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蹭过很多人家的饭,喝过很多类的酒,趟过流水和泥坑,追逐夕阳和谭小马。
可我却懦弱地抛下了这一切。
抛下了奶奶,也抛下了谭小马。
4/我们亲密无间,却不是情人。我们青梅竹马,却不止于朋友。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门口,终止了我的回忆。很多年没有人来过,大门上的锁生锈了。我拿出钥匙,套进去的时候掉出来细碎的渣。
推开门的一瞬间,我被灰尘呛到,“咳咳…咳咳…”。
突然感觉后面有一双手在拍我的背,我顿时一惊。转过身,刚好对上谭小马的眼睛。我立马错开视线:“你怎么会在这里?”
谭小马盯着我冷笑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呢。”
我后退一步,觉得呼吸畅通了。
“你跟踪我?”我回云溪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谭小马。难道他是回来准备婚礼的?
他又朝我走近一步,我们的距离更近了。“是又怎样?”
我不再退让,反而直视着他。“我回来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他最讨厌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他看着我的举动阴沉地说道:“是,没关系。你林大小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管了。”
他退开环顾了一下周围,又走走停停,走过的地方都用手指在触摸,丝毫不管有多少灰尘,似是在怀念着什么。
他回头看我,我立刻转头四处飘忽。
他皱着眉头问我:“你今天住这里?”
我点点头。
然后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心里某个地方阵阵地失落,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我不是玫瑰,他也不是小王子。我们之间没有等待与责任——所以我没关系。
我正要上楼,却看见他拿着打扫工具进来了。那一刻心怦怦地乱跳。
“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他给我戴上口罩和帽子,又把我的身体转过去,帮我把围裙系好。
“我先把蜘蛛丝弄掉,你再拖地。不要抬头。”说着他已经开始弄蜘蛛丝了。
我去打了盆水,打算先把家具擦一下。
“大冬天的你不知道冷吗?不会用热水?你放下,待会我来。”他不高兴地说道。
我翻了一个白眼:“线路断了,烧不了水。待会你来一样要用冷水。”
他不耐烦的说道:“那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给我一边待着去。”
我本想一个手劈砍过去,“你个……”你个死谭小马,看我不劈死你。
突然想到我们已经不是那时候了,也回不到过去了,便住了口。
“我什么?”
我收回手,好在他刚才是背对着我的,免了不少尴尬。“你说的对,我上去把阁楼整理一下。”
我看着他专心的弄着蜘蛛网,会错觉我们还是十多年前互不顾忌的人。
而奶奶还会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别弄了,快去洗洗手,吃饭了。”我背过身,揉了揉眼角,转身去了阁楼。
时间就是这样的微妙,可以把原本亲密无间的情人变得仇恨相对,将原来青梅竹马的朋友变得陌生不已,而原来还在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何方。
可是,谭小马,我又该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呢?我们亲密无间,却不是情人。我们青梅竹马,却不止于朋友。
5/这一敲还能敲回十年前吗?敲不回的话,那就多敲几次吧。
等我整理了下阁楼,铺好了阁楼的床,他还在忙。
“我待两天就走,不用弄得那么仔细。”
他脸色不怎么好,又好像没听到一样开始弄上面的蜘蛛丝,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像是一个孩子在生闷气。
谭小马,我自私地希望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会这样耍赖。
“你的婚礼我就不去了,提前祝你新婚快乐。”我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跟他说。
砰地一声,他把工具扔在地上。
我维持着笑。他转身大步走到我面前。
我幻想了三秒钟,他会说:“回来吧,我不怪你,我还在等你。”我的笑意更浓了。
这时他骤然抓起我的手,他把我拉到外面,扔进他的车里。我鄙视那三秒钟的自己。
我知道他生气了,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车停在小亭边上,这里有一条小溪。以前谭小马常带我来这里抓鱼,弄湿了衣服,她妈妈就会他的揪耳朵。
右边有一条小路通不了车,两边都是田野,厚厚的白雪盖在上面。
他拉着我沿着小路走,看得到前面有一个小山丘,走路还有些远。
他突然停下来不说话,只是凝眸深深地看着我,眼神有些悲伤。
我好像确定了什么,开始挣脱他的手,往回走。
耳边是冷冷的风,又好像是奶奶着急的呼唤,“慢点,雪钻进鞋子里了。”
我蹲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流泪:“奶奶,对不起。”
谭小马从背后抱紧我,耳边又变成了他温暖的呼吸。此时的我就像一个溺水的小孩,绝望中寻求浮木,抓着他的手紧紧不放。
“我知道奶奶死了。”我的声音沙哑。
“奶奶在怪我,怪我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他摇摇头,只是把我抱的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平静下来。
“带我去看奶奶吧,她一定很想我。”我低头看着地面,眼泪无声地落在雪上。
回去的路上依旧沉默,我开了半截窗户,让冷风吹进来。
好喜欢这一片的白净,这里的白雪。可是我不想拥有,不想它在我的手中融化,消失。
我只想静静的呼吸。
然后活着,想念。
到家天已经黑了,我没有跟他道别,把他关在了门外。阁楼一片漆黑,身体的记忆却带着我往前走。
我躺在阁楼的床上,闭着眼睛,发现心情轻松了很多。曾经在我想象中这一幕,是无比绝望和压抑的。
原来江泽说的是对的,情感的寄托就要回到寄托本身,面对才会让你有所成长。
想象会像毒品一样吞噬你,让你在得不到的黑暗里挣扎与发狂。
谭小马此时在阁楼下面抽着烟,他是自责的。他讨厌她若无其事地说祝他新婚快乐,想看看她的心到底会不会痛。
他怪她心冷,没有来见奶奶最后一面,甚至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是当他看到流泪的林与心,他就知道他错了。她的痛苦不亚于他半分,对于她来说除了想念,还有愧疚。
他恨她不告而别。她离开这五年,时间缓缓而漫长。他不愿去想她,可是她的身影总是不听话地出现。
他恨她,却想极了她。
每天睁开眼睛都想去找她,有时候走到门口,有时候来到车站,后来上了车,甚至到了她的城市。他想跟她说:“我原谅你这一次,林与心,你回来好吗?”
他半途而返,奶奶已经不在了,他怕她说,不会回来了。
他将快抽完的烟埋进雪里,走到街上,然后用手揉了一个雪球,他望着阁楼上面黑漆漆的一片,她已经不怕黑了么?
林与心,这一敲还能敲回十年前吗?
敲不回的话,那就多敲几次吧。
6/可是后来多少个年月,想念的疼痛就像水草一样缠绕我,勒紧我。
我听到窗户被敲响的声音,心脏跟着窗户一起震了震。
越来越多的雪球敲在窗户上,我看见雪球被冲散开来,有的粘在玻璃上,有的落在窗沿,有的又从空中落到地上了吧。
我走得缓慢,走到窗边的时间像是穿越了十多年。
推开窗,一个雪球砸在了我的头上,很痛,真的很痛。
我想对着他笑,想告诉他,谭小马,你死定了。
当我看到长大的谭小马手里攥着两个雪球,抬头望着我的时候,我却是跑下了楼,跑到了他面前,跑进了他的怀抱。
这一刻,就这样吧。
等到我冷得瑟瑟发抖时,才发现连外套都没穿就跑下来了。
他把外套脱下披在我身上,拉我坐进车里,开了暖气才缓过来。
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看着我笑,我原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也不和他对视。
到最后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转头瞪他:“看出一朵花来了吗?”语气破有几分不耐,掩盖自己的心虚。
“花没看出来,星星倒是有两颗。”他笑得更加灿烂了。
听了他的话,正要转头去看窗外的天。他就把我的脸转了过去。
“在这。”他指着我的眼睛道。
这是我再见他以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轮廓比以前更深,更让人着迷了。
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转头装作咳嗽了几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心脏却怦怦乱动。
他好像脸色有几分红,开动了车子。
“我们要去哪?”我问。
“我家。” 他可能是怕我误会,又补充道:“阁楼里没有暖气,半夜会冷。”
我看着车子拐过街角,楼上的灯还亮着,他却并没有停车的意思。
我疑惑道:“你家不是…”
我还没有说完,他笑着说:“新家。”
新家?新婚的家。我差点忘了他要结婚了,所以他这时的喜悦都是因为未婚妻吗?他如此坦荡的带我去他的新家…
“停车。”我语调很低。
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心情变化,疑惑道:“你还需要买些什么?家里都准备好…”
我听不下去,打断他的话:“我看到前面有个旅馆,就在这里下车吧。今晚谢谢你。”
他原本愉快的心情瞬间消失了,并没有停车。“不可能。”他反而加快速度开过了旅馆。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我害怕了,害怕面对,像奶奶的去世一样。
高三放假回家的那个晚上。
我看到一个月前还好好的奶奶,那天却憔悴不堪地躺在床上,轻声地跟爸爸通电话。
“志国啊,我多么庆幸你还活着,没有像你弟一样离开。原谅我吧,志国啊。”
“明天回趟家,做你最爱吃的南瓜饼。”
“你把小心接回去吧,她受的苦太多了,你们都该对她好点。谁对她不好,我到死也不会瞑目的。”
我在门外听着奶奶说话,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害怕极了,害怕极了,奶奶会离开我。
等奶奶打完电话,我跑出去就给爸爸打了电话。第一次在爸爸面前控制不住情绪地失声哭起来:“爸爸,你快回来吧,帮我…帮我看看奶奶,奶奶这是怎么了,爸爸。”
爸爸接到我的电话后连夜赶了回来,我却没有再回去过。
奶奶教会我很多东西,却没有教我如何面对死亡。这九年的时间里我所得到的,就要失去的时候,我崩溃了。那一刻,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又来到了爸爸的家,没有再问奶奶的事情。爸爸什么也没跟我说,但我知道他的家人都在背后说我冷血极了,而表面还是对我一样客气。
后来多少个年月里,想念的疼痛就像水草一样缠绕我,勒紧我。
这次我不会选择逃避了。
7/想要得到的心比害怕失去的心更加强烈。
他没有说话,拉着我从车上下来
我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怕他的未婚妻看到。他没有说什么,带我走进去。
这里的一切我太熟悉了。家居摆设,甚至连颜色都跟奶奶家一模一样。我快步走到厨房口,右边真的有个楼梯,上面的阁楼就是我以前的房间。
只是这里的家居都很新,不然我会以为他把奶奶的家搬到这里来了。
我转身看见他双手插着口袋,眼神晦涩不明,像是紧张地期待着什么。
他的双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却冒出了层层的汗。
“为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
“喜欢吗?”他没有回答,反过来问我。
“为什么?”我执意要听到他的回答。
“已经很晚了,去洗个澡吧。”他转身走去浴室放水,他像是很紧张,脚步有些快。
我没有得到答案,不甘心地追过去。
“你的未婚妻不在这里。”我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正在试水温的背影说道。
他拿了块毛巾擦手,转身走出来,经过我的时候说道:“我没有未婚妻。”
我反应不过来,等我真正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把我推进去,门被他关起来。
“水好了。睡衣在架子上。”他在门外说。
我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她在笑。
等我洗好的时候,他手里正端着面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他把一碗面放到我面前,坐在我对面。
我没有动,“为什么骗我?”
“想你回来。”他看着我,没有再回避。
“如果我不回来呢?”
“不知道,我在堵。”他低声说。
“你的家有女生的睡衣。”
可能是我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他迟了一会才回答:“这里的一切都是给你准备的。”
我把面端近了些,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有点咸。”
他起身倒了杯水放在我的左手边。
“谭小马,我们回不去了。”我平静地说。
“那就从现在开始。我是谭小马,今年23岁。我住在街的拐角,你可以来找我玩。”他没有生气,反而朝我伸手。
我没有理他,低头把煎蛋的蛋黄扒拉出来,绕过他的手,放到他的碗里。
“幸会。”
他看着我傻笑,然后一口把一整个蛋黄吞了。
自重逢以后,想要得到的心比害怕失去的心更加强烈。
8/你来的恰好
第二天,从阁楼的床上醒来,我怕这只是一个梦。
匆匆下楼,看到谭小马正在厨房做早餐。原来这不是梦,真好。
我走上前去,拿了两个西红柿打算帮他洗。
“开这边的热水。”他抓过我的手放在热水的那边。他帮我挽了挽袖子,以免被水弄湿。
他的眼睛盯着我的手腕,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又拉过我的另一只手掀袖子。
我反应过来后立马想把手收回,却被他紧紧的抓住。这就久过去,我都忘记这些曾经的伤疤了。
他语气很重:“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袖子往下拉,尽量不露出那些伤疤。“不小心蹭伤的。”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这么深的伤口,你他妈说蹭伤的?”他朝我大吼。
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我不告而别,再见时他也只是冷淡。
“现在已经好了。”我不敢跟他对视。
他没有再抓着我的手腕,改成握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客厅,拿起桌上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找到备注为林叔叔的人,电话打了出去。我意识到林叔叔可能就是我爸,忙把手机从他的手里抢过来,挂掉。
“你干嘛。”我急了。
“我倒要问问这五年他是怎么照顾他女儿的。你不说,我只好问他了。”他的语气还是很冲。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他不会罢休的。
“我病了。”
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和着急。“别担心,已经好了。”
等他的情绪缓了缓,我才继续说。
“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有时候精神很恍惚,仿佛奶奶还跟我住在一起,时常跟我说话,其实都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我很清楚奶奶不在了,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就逃跑了,那种想念和愧疚让人痛到窒息。我开始让自己真正地受伤,来缓解这种疼痛,流着血的快感确实让我稍稍得以解脱。”
我看着他自责的抱着头,安慰他。“我并不觉得痛,这种痛反而让我轻松。”
“后来自残的伤口被爸爸发现了,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认识了江泽。他是我这五年最应该感谢的人。”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找你。”他低声说。
我摇摇头,“你太早的来找我,只会想让你离我更远。谭小马,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我就接着说道:“对于我来说,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身体的疼痛,这对于我来说太平常了。 我害怕的唯独两个字——失去。我害怕失去的,最爱的奶奶以及视如生命的你。如此害怕失去你的我,那时候只想让你远去。”
我朝他微笑:“你来的恰好。”
他紧紧地抱着我,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却是一片濡湿地触感。
9/这一路成长与坎坷,感谢有一个人不曾放弃。
我们就这样重逢了。
半年以后。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谭小马挑着眉问我。
“朋友啊。”我边吃苹果边拿着遥控器换台。
“朋友有像这样住在一起的吗?知不知廉耻?”他把我的遥控器抢了过去,关了电视。
我纠起他的耳朵,朝他大叫:“是你说这个房子为我建的,以后回来这里就是我的家,这里面的东西也都是为我准备的。你现在竟然说我不知廉耻!”
“我错了,我错了。”他连忙求饶。
“嗯,还是伯母这招好用。”我松开手,满意地点点头。
“我让你不要跟我妈走太近,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谭小马一边叫一边抱怨。
他还是不死心地凑过来,“难道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一个名分吗?”
“出去。”我用食指,指了指门口。
“要不换个手指指一下?”谭小马看着我的手指颇为苦恼道。
我不明所以,一个滚字还没溜到嘴边。
他就扳开了我的手指,一枚钻戒出现在我的无名指上。他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这个名分我要定了。林与心,你只能嫁给我。”
我良久都说不出话,看到他越来越紧张的神情,最后鼓足了勇气。
“谭小马,你知道吗?我爱你,只说这一次。”不等他回答我就吻了上去,脑袋一片空白,我不知憋了多久的气,最后只听得见我凌乱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脸上微微泛红。
还没等我完全缓过来,他的脸又慢慢地凑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
“把眼睛闭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那一刻就好像掉进了白白的棉花里,被软软地包裹着。
他慢慢地加深了这个吻,整个世界都是我和他的心跳。
“我爱你,林与心。”他轻轻在我耳边说。
这一路成长与坎坷,感谢有一个人不曾放弃。
2015年写了开头,今天终于写完了这个故事,也算给谭小马和林与心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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