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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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秋，耿大井竟破天荒的在媳妇水娟那里讨来了钱。还去村头王四熟食店买了一只大猪蹄子，王四抡起手里的刀，就那么咔嚓咔嚓几下，那只猪蹄子就瞬间被剁成大小不一的块状，耿大井眼瞅着案板上的那些猪蹄，嘿嘿的笑着，一只手不住的抹着嘴角，另一只手却握起了拳头！

那年耿大井六十岁，王四每次和村里人说起耿大井买猪蹄时的样子，话没起头。自己先笑疼了肚子，他是很难想像一个只知道吃的人，当时是怎样克制住自己，用口水淹死自己肚子里那些馋虫的，还有那只握起拳头的手，其他人也想不明白，只有耿大井心里清楚＂当我真傻，你们才是傻子呢＂，耿大井其实真的不傻，他四十岁之前确实是个正常人！

耿村的耿刚子结婚了，姑娘叫杏兰，是三八河对过史家村的人，这姑娘长得水灵，十里八村算是长相比较出挑的了，刚子呢，黑黑瘦瘦的，个头也不高，初中毕业也没个正式工作，平常爱好捉个鱼摸个虾，去集市卖挣些小钱，也算是一种工作吧，平常家里、地里有活他也帮着做，耿大井和媳妇水娟也没️指望自己儿子有啥出息，做出什么大事来，家里就刚子和姐姐华秀两个孩子，华秀早晚要嫁人的，再说姑娘家也好打发，家里宽裕些，就多给些嫁妆，条件不好的，买些必用的东西，挡一挡，这面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说什么，再说他耿大井也不缺这仨瓜俩枣的，他在煤矿上班而且是个正式工，还大小是个干部，每个月收入可不老少，这也是水娟当初和家里闹翻执意嫁给耿大井的原因，听说水娟家里找瞎子算了，说他俩在一起风波不断，家宅难安，可水娟毫不在乎！他俩结婚两年一直恩恩爱爱，水娟意外磕掉颗门牙，耿大井二话没话带着水娟就去县城镶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金牙＂，水娟再去娘家，一张嘴说话就闪瞎了她娘的眼睛，从此她娘家人都选择了沉默！

水娟过得舒心，又怎会不舒心呢，儿女双全，男人有能力，能挣钱，家里还有两亩多地，收的粮食也够他们吃的，不缺吃缺穿，还愁个啥，水娟开始有些傲气，在娘家姐妹面前也处处显威风，摆起谱，好像别人们都不如自己，时不时露出＂金牙＂晃人，说话牙碴啃地，走到哪里都是一幅＂姐，就是女王＂的架势！也是因为她的傲慢，兄弟姐妹们也少有与她来往！

耿刚子相中了杏兰，那是因为容貌，而杏兰相中刚子，那是因为耿大井，是耿大井兜里的钱，还有他那正式工，吃国家粮的硬本本，要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杏兰和她婆婆水娟上辈子说不定是对双胞胎，即便不是，那也是一对异姓比较铁的姐妹，她们俩的想法竟出奇一致，这也是没谁了，＂男人没本事，只要家里有钱，爹妈给存够了，往后也不愁过日子＂这是杏兰想到就笑出声的秘密！

水娟的脸在杏兰生下闺女念念时，就开始拉长了，而且越拉越长，长得盖住了她的嘴，她那颗＂镶了金，渡了银＂的门牙再没机会跑出来了露脸了，杏兰又是那省油的灯，早瞧见水娟比驴还长的脸，自己做个月子她不是摔锅就是摔盆的，＂傻子都能瞧出个四五六来＂，针尖对麦芒没挠刺到她们俩，可耿大井和刚子却被挠刺的浑身不舒服，甚至还过敏上了头，起了红包，＂这水深火热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爷俩都感悟了！

可日子一样拧着劲朝前跑着，只不过各有各的跑法，念念在奶奶与妈妈的夹缝中仍无邪的跑到了三岁，水娟一肚子无名火跑着跑着泄到了头发上，肚子消停了，黑发却遭了秧，杏兰眼瞅着念念一天天长大，也瞅着自己的肚皮何时才能变大，也跪求上天神灵保佑她二胎生子，可信息一直没被上天和神灵接收，要说变化最大的还是刚子，他开始跟人学做生意，除了捉鱼摸瞎，他似乎又找到了新的兴趣，村里有年青人去外地包大棚种蔬菜，听说收入很高，刚子动了心，看人家来来回回轿子车开着，西服笔挺着，那派头让刚子羡慕坏了，虽然家里不缺钱，也有存款，可那些钱，它只听他爹耿大井的，它不听他刚子的，只有他爹哪天不说话了，他娘水娟的金牙被人摘下来交给他，或许那些钱才是他的，可这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刚子不想再等了！

耿大井的头发在矿井宣布停产的那一刻也昏花了，是什么原因导致停产解散所有人、一次性发放补偿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也有人说很复杂，但究竟是啥，耿大井也没说，他不方便说，也没告诉水娟，他怕水娟大嘴巴！

一下子闲下来的耿大井有些不习惯，不习惯的还有水娟，水娟再去娘家，恨不得伸手抠掉那颗金牙，更不习惯的是杏兰，杏兰的长远饭本断供了，这以后要怎么活，靠念念他爹捉鱼摸虾，虽然现在刚子已有变化，开始走上道，可这一年半载也干不出什么来，指望他挣钱，也是不经指望的！公公那些死钱，这一家老小生活，又能撑到哪天，杏兰后悔了，后悔嫁给刚子，后悔没长前后眼，没料到耿大井半路能出这茬事！杏兰开始没事找事，在家里扬起威来，耿大井不搭理他，本来他就一肚子委屈没消化，哪有空间再去装杏兰的长短，水娟的金牙也不知是戴久了的原故，慢慢没了光亮，在杏兰的嚎叫声中更加暗哑了！

刚子跟村里人一起去外地包大棚了，拿的是耿大井的补偿金，杏兰眼里似乎有了光，是先前水娟那颗＂金牙＂穿越的，杏兰和刚子一起去了外地，水娟和耿大井带着念念种着那两亩多地！

刚子他们走了三年，也没回来过，中间只托人传话说过得很好，大棚也弄的好，等念念放暑假让耿大井和水娟带着念念去找他们，耿大井一直觉得他们在外混的不好，要不这三年都没回家看孩子，自己生养的，难道不牵挂，杏兰走了，水娟这三年也过得寡淡，没人拌嘴了不说，更没到处显摆扬威的底气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搁谁面前都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可到家关起门来，自己又会气到跺天跺地，这种日子她早受够了，＂走，去找他们去，出门见识见识，也能长点能耐，都说有挪死的树，可这人到哪都能活！＂从来没见过水娟这么渴望去看外面的世界！

耿大井和水娟带羞念念去找刚子和水娟，半山坡下是刚子包的大棚，刚子正在里面干活，可没见杏兰的身影，水娟和刚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水娟的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刚子比以前更黑更瘦了，整个人沧桑又憔悴，和耿大井相比，耿刚子更像是父亲，刚子也哭了，他是看到了水娟手里牵着的念念，一晃三年，小丫头都上了小学，时间都让大棚占据了，他也开始后悔，但和当初杏兰的后悔不一样，杏兰是后悔跟了失去后援的刚子，而刚子是后悔选错了地方，后悔信了不该信的人！

耿大井他们来到刚子大棚两天没看见杏兰，刚子说她去学习了，跟人学习栽种技术，到了第三天，杏兰回来了，亢奋着脸色红润着回来的，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似酒味，似劣质香粉味，还似放荡味，还有似男人身上的一种粗犷味，刚子没吱声，耿大井瞧了杏兰一眼，又马上撇过头去，水娟只咳嗽了一声，只有念念张开双臂跑过去扑到杏兰怀里撒娇，杏兰的脸猪肝一样！

水娟和耿大井带着念念去城里逛去了，回来时天都黑了，刚子坐在漆黑的屋里，屋里明明有灯，他却没开，水娟拽亮灯吓了一跳，刚子一身污泥坐在地上，与其说是坐在地上还不如说是跪着，半瘫着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住了他整个脸，＂杏兰死了，就在半山腰，上吊了…＂＂杏兰死了，死了＂水娟惊得往后退了几步，耿大井呆在了原地，念念开始大声哭！

杏兰死了，她偷偷爬上山寻了短见，耿刚子说是他们俩拌了嘴，吵了架，杏兰一生气寻了短，杏兰娘家人不相信，不相信的还有耿大井与水娟，可自己儿子的脾性他们是知道的，刚子断不会做出这伤人的事，杏兰究竟是怎么死的，除了念念外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她挂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下，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可没等耿大井回到家，他家房子被杏兰娘家人给砸了，砖瓦掀了一地，连墙头也没放过，用火烧得黑糊黑糊的，家是没法住了，杏兰娘家人还要求厚葬杏兰，结婚时没买的金银手饰得配齐全了他们才肯罢休！

杏兰下葬那天，耿大井被杏兰娘家人从背后拿铁锹拍了脑袋，现场一片混乱，警车都开来了，耿大井昏迷了，送去医院，醒来就傻了，傻到光知道吃，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都说人穷到家徒四壁算是极限，但和耿大井家的现状相比，还是略逊了一些，他家的四壁也被杏兰娘家人刨了，他们就是几只丧家犬，在外晃了几天，还是打算回到了刚子包大棚的那个地方，这样可以躲避流言蜚语，也可以让生活重新来过，他们到那才知道原来承包这些大棚的老板跑了，说是欠了外债被人追着打，还牵扯到一件人命事，他跑了，地也要面临荒野，刚子回来了，当地人也是可怜耿大井一家，先把那些地给刚子他们种菜，等有了收获再给钱，耿大井一家算是又有了家，只不过这个家安在大棚菜地旁边，两间土墙瓦屋，这也是以前刚子和杏兰住的地方，这房子多年没修缮了，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刚子和他娘水娟，还有那个只长了吃心的耿大井，还有念念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后，水娟露着她那颗假牙，满脸堆着假笑和村里说煤的人攀聊着，只不过那颗假牙一点光泽也没有了，但水娟的心却踏实了，他们又回到了村子里，在被杏兰娘家毁坏过的宅基地上起了新房子，刚子包大棚挣到了钱，过去的事也渐渐被人遗忘了，只有看着快长成大姑娘的念念才会想起早去的杏兰，人都不在了，谁还去刨什么根，问什么底，时间是一直朝前走的！

刚子又要结婚了，他们彼此都没见过面，只是在网上谈了一场恋爱，亲戚朋友被通知去喝喜酒时，都是一脸狐疑，＂他这样的，还能找到媳妇，八成是个骗子＂＂也不知长啥样，能看不能看＂＂媳妇死的不明不白的，谁家好闺女送给他家当小妈＂没人看好刚子的网上姻缘，但刚子结婚那天人却来了很多人，他们不是来给刚子捧场、烘托气氛的，都是抱着找乐子的心态来的，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刚子新娶的媳妇长得比杏兰还水灵，无论身材还是五官都要略胜杏兰，这新媳妇不光是人长得好，心眼也好，她可怜念念也心疼念念，为了能和刚子顺利结婚，她竟瞒着娘家人，没告诉他们刚子以前结过婚，还有一个闺女，结婚那天她怕送嫁的娘家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就让刚子把念念送去亲戚家，事后自己又后悔，后悔把念念送走，她担心念念在外受委屈！

刚子这媳妇算是娶值了，耿大井吃着自家儿子的席菜，笑的那叫一个欢腾，刚子结婚后没在家里住，他在镇上买了处房子，他怕老宅基地上有杏兰的影！

耿大井揣着那包猪蹄子，也咽了一路的口水，新媳妇要家来过中秋节，这当公公的耿大井是该表现一下了，看着一桌子的菜饭，还有水娟，刚子，还有挺着孕肚的新媳妇，还有和新媳妇挨着坐的、笑的跟花一样的念念，看不清老耿是哭了还是笑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包猪蹄放在新媳妇跟前＂吃吧，吃了养娃娃＂

乡村的月亮被风吹着吹着就爬上了树梢，它是那样圆，又是那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