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希望黑暗给我点安慰。我掉下来这么久,只有它陪着我。我起初还害怕,害怕那些酷刑过场,我怕痛,听说他们要扒了皮囊,让魂魄钻出来,比死还痛。痛倒好点。这里没有痛,安慰只不过是点空话。我们都被蒙骗了,听了最离奇的故事。我以为会遇到很多人,至少有一个叫孟婆的人。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实在无聊,我已经来了好多天了。我开始唱歌,唱我会唱的歌,还唱我不会的歌。唱累了就开始笑,发疯地笑。可笑我听不到,歌也听不到。
最后,我明白了。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只有黑暗。我就是黑暗,黑暗也是我,是所有的生魂。
相比起来,死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我不怕死,我倒宁愿再死一次。
人活着的时候太蠢,死了还是一样的蠢。我怕黑暗,我却变成了黑暗。
黑暗给不了我安慰。只有光明可以。
我不唱歌了,我想要光明。须净坛的云彩里有,拉姆佛堂挂像前有,《四十二章经》里都有。对,经文里有光明。
“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非修非证......”
我竟然会唱经文。我开始听到了声音,自己唱念经文的声音。光明还没来,安慰先来了。我越发起劲,一点都不无聊。
逐渐这经文竟发出了光,亮闪一下,又暗了下去。我唱的更用心了些,光愈发亮,把黑暗撕开了一个口子,更多地经文涌了进来,发着更明亮的光。我好似见过这经文。能空师父念过这些经文。
我再不是黑暗。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我躺在雪地上,眼睛里的黑芒正在退场。光明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我睁开眼睛。能空师父闭着眼睛,盘坐在我面前。能海和其他僧众围坐成一圈,都双手合十,正闭目念唱着《华严经》。
七八个藏民站在圈外,他们手里的棍棒前后夹击,死死抵在我前胸后背。我看着他们,他们怀疑地眨着眼睛,却不肯松手。
“放下吧。”能空师父轻轻道了一声,率先站了起来。
“上师,情况有点不同寻常。”堪布江央扶我起来,又检查了一遍我的眼睛。继续问道,“这人是谁?怎会如此?”
“雄鹰。中了离魂之毒。”
“听师父以前提起过,相传为地府毒物,专噬人魂魄。未曾想竟确有其事。”堪布江央脸色暗沉,眉头紧锁,像再也打不开似的,幽幽道,“怕是要出大事了。”
工布江孜村。是太子十三峰的西南入口,曾是雪山徒步爱好者的热门路线。十多年前,村里来了一个国际登山队,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英国人,中文很好,藏语竟也说的不错,他还给自己起了个藏族名字,叫次仁拉姆。
他们与其他的登山队不太一样。在村里住了半个多月,也不急着出去,每天在帐篷里写写画画,不知在鼓捣什么。
旺堆是村里的主任,在昆明开过藏餐厅,见过一些世面。他偷摸着进去瞧过,只看见画了一些地图之类的,最终也没搞明白什么。不过,他倒明白了一样东西,这帮人不是来登山的。
次仁拉姆每天在村里四处闲逛,也喜欢找村里的老人聊天。他身上带了各种奇特的小玩意,都送了出去。没有人不喜欢他。
可他们最后却突然消失了。也没有跟村里打招呼,那些老人们像是缺席了一场告别仪式,心内颇不自在,几年后都还有人念叨起他。
这帮人走后没几天,传说中的第八十一座山——奈多觉悟发生了一场雪崩。雪崩发出的声响在村里震了一整天。
定是神山发怒了,指不定哪个登山队去了禁区。吓得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齐齐在家里念经祈福。后来,政府封了村里的登山口,这里就安静下来了。
雪崩后没几天,村里竟然跑来了一个外国人,失了魂一样,眼睛直勾勾地,还冒着黑气。在村里转悠了一上午,被几个喇嘛接走了。
后来村里人说,这人就是次仁拉姆登山队里的。但没人见过,也就不了了之了。
约莫半年前,村里有人出现怪病,像突然丢了魂一样,极其怪异,谁也不识,也不说话,每天就是在村里来来回回走动,幽灵一般。
过不了多久,村里又有其他人生了这种怪病。大家都紧张起来,怕是什么古怪的传染病。去县里刚请了医生来,这几个人却突然不见了,就像在夜里被捉去了一样。
村民们开始害怕了起来,莫是闹鬼了。正巧堪布江央师父从雪山上下来,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堪布江央也颇为奇怪,但苦于没见着实证,也拿不定把握。只好领着村民们更是专注诵经,也派值了人手巡夜,怕是再有什么闪失。
熟料前晚真是见了鬼了。
正好轮到旺堆值夜,上半夜倒是平安无事,旺堆准备再巡一圈后回家歇了。没料到走到村里被封的雪山口,隐约听到一些声响。旺堆也是胆大,灭了灯火,躲在暗处想看个究竟。这一看不打紧,竟吓出他一身冷汗来。
那登山口在村子背后的山坡上,约莫高出百十来米。两边是陡峭的山壁,被冰雪覆盖,看不出究竟。中间有条小道,并排两个人宽,道上铺了一层厚厚积雪,上面被一块石头刚刚卡住,封住了来去的路。
声音是从石头后面传来。旺堆屏住呼吸,感觉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月光照在雪地上,白的发毛。不一会,这声音大了起来,隐约有东西在晃动。旺堆擦了擦眼睛,定神一看,石头底下,从雪地里,竟摇摇晃晃,钻出两个模糊黑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