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忘忧谷中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我一起床,推开房门,就见初九站在院子里等我。见我起来,赶忙笑着说:“阿璃起来了,公子已经备好马匹,等着姑娘一起出门呢。”
“咦,怎么今天要出门吗?”一连来了七日都只是在府内,还没有随着公子出去过呢。我顿时觉得有点期待。
“是,其实公子早就想带你出去了,只因前几日姑娘身上的赤炼香毒性还没有散去,公子怕到外边横生枝节,对你的身体不利,所以才一直在府内。”原来如此!果然是外冷内热,我的毒性完全散去他才肯放心带我出去,我能够感觉到他对我的关照与爱护。虽然师父之前说呆在他身边有很多艰难。但是我相信,只要我至诚待人,他也会诚心待我。
初九将琴包裹好,递给我说:“到外面有陈鸢陪着你和公子,他自小和公子一起长大,外面的事宜都是他张罗的。还有,公子在外面,叫兰成杰。个中缘由,不说你也应该知晓了。”
我点点头,负着琴,向门口走去。心里不由的想到,西枭灭国,枭王宫廷被血洗屠杀,老弱妇孺皆不放过。现在还是吴国属地,自然不能再姓慕容,免得引人生起怀疑,横生枝节。姓了“兰”,是为了纪念他的乳母“花若兰”吗?那日的两幅画像,他和师父说的那些话。到底他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发自肺腑,哪些话又是他刻意说出口,为了刺伤师父的心的?这个杰公子,还真是一时叫人看不透,但是我却越来越能够看见,他的一颗赤子之心。
我们三人骑着马,一路向西。大约过了好几个时辰,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了盛京郊边的一座大山上。走到山凹里,却见一间草屋,早有人在屋外守候。公子和陈鸢见了那人,便即下马,我也跟着从马背上下来。马上就有人将我们的马牵去草屋边上的马厩饮水喂食。
“公子,初四恭候多时。”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大约五十左右,恭敬的对公子说:“这几日,又从吴国官兵手下救下两拨灾民,男女老少共计有二十八人,已经安置在谷中。”
公子点头问:“这些难民,情况都怎么样?”
“本就遭难,逃难到此处,却又被官兵掠夺。有些路上已经失了亲人,有些在与官兵拼命的时候又受了伤。食物倒是还好,我们谷中准备充分,就是药物比较缺乏。”初四顿了一顿,又接着说“眼下最艰难的还是这些难民的心情。很难安抚,激愤,感伤,绝望。公子,他们都被吴国官兵鱼肉怕了,从西宁过来,这一路都不太平。有几个家里人都死绝了的,只剩下孤零零一人,又变成了残疾,即便我们给了食物和医药,好言劝慰,也都是拒不接受一心求死。就这种情况的,这几日都死了有七人了。还有几个非常的激愤,一心要出谷去和吴国官兵拼命,我们没有办法很多时候只能点其昏睡穴,让他们平静一下。”
“调身容易调心难呐。”公子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我说道:“初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舒璃姑娘,以后她会经常来谷中。就烦劳你接应了。”
初四马上向我稽首作礼:“舒璃姑娘好,早就盼着姑娘来谷了,多谢姑娘给我九弟疗伤。”
我还礼道:“四哥客气了,叫我阿璃就好。”
一行人,在初四的带领下,往谷内走去。越往里走,风景越是秀丽。只见小路两旁都开满了萱草花,微风拂过,花香甚是醉人。沿着花径走,曲曲折折转了几个弯,却看见一条大河悠悠,从上流下来,横亘在山间,不知通向何处。初四吹一声口哨,河对岸巨石掩映的地方,也响起一声哨子声。然后我们等了片刻。就见一条小船,慢慢的从巨石后转入到眼前河水之中。在慢慢向我们靠近。
船泊了岸,我们陆续登船。船夫却并不看我们也不打招呼,只等大家都上船之后,便又将竹竿一点,船便慢悠悠往前驶去。我这才仔细打量那船夫。原来他竟然没有双腿,却是坐着为我们摇船。带着草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他的脸。初四见我打量船夫,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和他打招呼。
船行了一刻钟之后,看见一个山洞,进到洞里,里面有些长长的钟乳石从上面倒挂下来。好在船身小巧,船夫又对此地很是熟悉,控制着小船忽左忽右,才不至于被上面的钟乳石擦到船上坐着的众人。洞的深处很是黑暗,却也没有人点火照亮。而船夫显然已经非常熟悉这里了,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滑动船只前进,并不需要照亮。大家没有说话,我也默不住声。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又过了一会,看见前方有些亮光了。马上就到出口了。这时,公子忽然对我说:“你心里要有准备。”
上了岸后,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三个大字“忘忧谷”,边上又是一大片的萱草花。跟随初四进到谷中。却看见好多人躺在地上,也有斜倚在边上墙根底下的,都是一动不动,说是活死人也不为过,他们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生的信念。我看见有十几个孩子,也都呆呆的坐着或者站着。有几个更小一点的,被他们的妈妈们抱着,那些妈妈们抱着自己的孩子,眼睛里也没有了光芒。只有在看向孩子的那一刻,才会透出些母性的光辉出来。而更多的是已经没有了父母亲的孩子。他们用胆怯的目光看着我们,里面透着无助、害怕、还有绝望。
一幕幕,看得我心被揪的紧紧的,肠子似乎都会一抽一抽的隐隐发痛。这些都是被公子和初四他们,从吴国官兵手下救下来的灾民。如果只是天灾那也就罢了,为什么人祸比天灾更甚呢。
周遭都是一片死寂的气息,这时,就听见一个女子笑嘻嘻的,怀中抱着一个枕头。从里面一间草屋中跑了出来,大声的对着怀中的枕头说到“阿宝乖,妈妈在,你饿了,妈妈给你吃奶奶。”说着,旁若无人的掀起衣服,要给怀中的枕头喂奶。公子和初四等人都侧目转身。马上从草屋中又跑出来两名女子,看见我们,对公子和初四行了礼后,又匆忙把那名已经疯癫的女子拉了回去。就听到那名女子惊恐的大叫:”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拉我,不要抢我的孩子,不要碰我,不要……”叫声凄厉,直撕人心。
等到声音渐止,估计是女子被点了昏睡穴。初四这才开口:“我们去晚了一步,她和灾民一起逃难过来的时候,被吴国官兵撞上了,怀中的幼子死在狗兵官的长矛下。而她自己则被几个士兵拉到一旁轮奸了。还打算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我们救下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一个劲的抱着已经死去的幼子不放。可怜孩子才几个月大。”初四讲完这些,又转头向着我说:“阿璃姑娘,刚才见你在打量船夫,其实他也是西宁过来的难民,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倒在血泊中,双腿被截,舌头被割断,一只眼睛也瞎了。边上躺在他的妻女,都已被凌辱致死了。刚刚救起他的时候也只是一心求死,后来多亏了八弟的开导,慢慢升起报仇的渴望,就是凭着这点复国复仇的信念,让他撑着活了下来。现在就靠他摆渡我们做接应。”
公子悠悠的说到:“亡国之奴,不如丧家之犬。”一行众人都默默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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