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辉初中没毕业就不念了。
他往教室里一坐,如同上了刑。说不能说,笑不能笑,打不行,闹不行,就像孙悟空困在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难受得要命,浑身有劲使不出来。
他换了不少工作――鸡笼厂、衬衫厂、国务院农业基地,种过果树,卖过水果,没一件干长了的。不是管束太严,就是索然无味。后来他找到了自己愿意干的职业――建筑工人。
说得好听,叫建筑工人;说得不好听,就是锄泥端灰的,卖苦的累的。
春辉有的是力气,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然后就歇活抽烟喝酽茶;累了一天了,回家喝杯小酒;日子过得挺滋润。
建筑这行活不过是拆迁建屋,其实是又累又乏味,但他是乐在其中。他经常谈起一桩事情,这桩事情发生在他扒一座老宅的时候。
老宅在通州一个偏僻的村镇里,满院的荒草,木制的走廊门窗,朱漆早已剥落,露出灰暗惨白的木茬,就像坟圈子里的枯骨。透过门窗,屋里面黑洞洞的,己经很久没人打理了。整座老宅就像聊斋故事里的兰若寺。
屋里的家俱物品早己搬空了,只剩下一点破烂杂物,也无非是破旧衣服、破桌子、烂椅子。他翻看了一遍,除了有一张老照片,一无可取。老照片有一半浸了水,发黑又发霉,;可另一半却非常清楚,上面是一个女子,满州的贵族小姐。她梳着发髻,簪着白花,穿着长衫,外面罩着小马褂。年纪不大,却不柔弱,反而有一点儿英挺之美。这个女子并不是很漂亮,但却深深地吸引着春辉。
她是谁?什么身份?过着怎样的生活?结局如何?
坊间奇闻之柱下金龟这座老宅需要扒掉,房主人想在此盖二层小洋楼。工程队派春辉来负责这件差事,因为春辉对扒房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在他眼里,一栋房子就像积木搭成的一样,找到下手的点之后,一扇一扇地拆,一砖一瓦,一门一窗,几乎没有什么破损。
他捏着那半张照片,把老宅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遛了个遍,他想找到拆除它的法门。宅子虽老,可无论是木结构还是砖瓦结构,都无懈可击,极为精妙。
春辉就坐在廊下冥思苦想,想找到这栋老宅的破绽。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结果思维的触角不知不觉地又伸向了照片的那位满族少女。
这张老旧照片中的少女,仿佛有了轻微地动静,仿佛想从照片苍桑的灰黄中走出来。
春辉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真的听到一种极为细微极为细微的声音。
坊间奇闻之柱下金龟那种声音不是夏风拂过窗棂,不是螳螂爬上门框,不是蜘蛛织网檐头。它比这些声音更明晰更深邃,仿佛是来自青砖之下来自来土地的深处。春辉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想找到声音的出处。作为曾经的乡间打鸟少年,听声辨位是他的基本功,一声细碎的鸟叫,他能立刻听出它落在哪棵树上,落在哪条枝上;甚至能听到它的大小。
沙~沙~~沙~~~
听着,听着,春辉几乎不敢相信,声音竟然来自游廊的柱子下面;确切地说,是来自柱子与柱石之间。听其大小,也就指甲那般,会是什么东西呢?
一想到这,春辉就头皮发麻,后脊梁一片冰凉。
廊下一共有四棵柱子,春辉逐一地俯在柱边谛听,有的安安静静,有的沙沙沙的。
在柱子底下能有什么活物?
听老人们说,古建筑的柱子异常的坚固,在木材上涮一层桐油,裹一层麻,浸一层猪血,再涮油裹麻浸血,如此循环,不下六七回,整棵柱子无可腐朽、坚逾金铁,它根本不可能生虫。莫非……
春辉手中的那张照片飘落在阶下,就像一片枯叶。
坊间奇闻之柱下金龟春辉找到法门之后,领着几个人开始扒老宅。
老宅是一垄一垄的很常见的小青瓦。春辉揭过不少这样的屋顶,宅子一荒废,瓦的缝隙就成了麻雀的家,一掀开瓦会有不少麦秸细枝编成的窠儿,窠儿絮着柔软的绒毛。如果是五六月份,还能掏出一窝一窝黄嘴叉的小麻雀。可这座老宅,掀开瓦之后,一个麻雀窝都没有。不但如此,瓦垄间连一茎杂草都没有;不少老宅的屋顶会长满杂草,甚至长出榆树。小青瓦质朴无华,上手一敲,却发出“珰~~”“珰~~”的金玉之声。
春辉一接触瓦,就知道这座老宅非同小可。他更想知道那柱子底下发出声响的究竟是什么了。
瓦顺下房顶之后,紧跟着就要拆游廊里的柱子,三五个工人从房顶上用大绳拽住柱顶,妨止柱子訇然倒地有所损坏;留在地面上的工人,春辉借口危险把他支得远远的。柱子下面只有春辉一个人。
在众人的吆喝中,柱子一点儿一点儿挪动了。春辉一边告诫大家小心,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柱子与柱石的衔接处。
柱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挪离了柱石的凹槽,忽然,从柱石的凹槽里闪出了一道金光。
春辉心里暗叫了一声:“有宝贝!”
坊间奇闻之柱下金龟 柱子再挪开一点,凹槽里的物件可以看清了,是一只金龟。――活的!大拇指肚儿那么大!老木匠说,古代有钱人建房子,会在柱子下压一只金龟,金铸的龟,没生命的龟。其实,那并不是龟,是赑屃(bi,xi),是真龙九子之一,善于负重。柱子下压赑屃,只是一种传说,谁也没见过。人们常见到的是王八驮石碑,那所谓的王八也就是赑屃。
极讲究的人家,为求住宅牢固,为求祥瑞,才会在柱下压一只金龟。可谁也没听说过压真正的活金龟的。
春辉上去一手就捂住了金龟,就像捉了一只肉牛儿(即蝉的幼虫,香河人称之为肉牛儿,夏天的傍晚可以到树林里挖洞去捉,捉来十几只,用油一炸,是下酒的好菜,可是我没有吃过)。小金龟在他手里拼命地挣扎,小爪子使劲地挠他的手心。春辉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手心被挠破了。
坊间奇闻之柱下金龟 春辉忙把它放入铝制的饭盒里。但这一幕已经被其他人看到,其他人纷纷聚拢过来,眼睛里烁烁放光。“什么东西?让我们看看!”
“让我们看看,这东西又不是你的!”
“见者有份吗!”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春辉一看众人的眼光,知道拗不过他们,便把饭盒的盖儿打开一道缝儿。一道金光闪了出来,众人都惊住了。
接下来的活没法干了,谁都不愿上房拽柱子,都想守在柱石这儿逮金龟了。
春辉只好许诺,见者有份,有了好处大家一起分。众人才各司其职,干起活来。
又一根柱子被挪离了柱石,一只小金龟爬了出来,它站在柱石蹲儿上,伸着脖子,四下里张望。它的壳是乌黑的,纹路是金黄的,就金缕玉衣一样,用金丝箍着玉片。它的身子――头、颈、四肢、爪子,全是金黄金黄的。众人再次被惊骇了,苶呆呆地发愣。
小金龟跃下了柱石,开始爬动。它虽然个儿小腿儿短,却速度飞快。等众人反映过来,它己爬出几米远。
坊间奇闻之柱下金龟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去捉金龟,有用手捂的,有用脚挡的,有用条帚拍的,慌乱成一团。大壮是铲灰的,手里拎着铁锨,也加入进来。他用铁锨一截,正好截在金龟上,金龟当即翻了过来,举止艰难。
当春辉把金龟握在手里时,才发现它的腿被铲断了一根。腿的断面没有血,只有肉包裹的一截细小的骨茬。
众人见了,纷份指责大壮的鲁莽。大壮呆立在院子里,吓傻了。
春辉把这只断腿的小金龟也放入了铝饭盒里。两只小龟相遇了,竟发出了细若蚊蚋的叫声。
还有两根位于两边的柱子,众人满怀期待的挪开,却大失所望。柱下的凹槽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众人聚拢到春辉身边。他们都知道挖到了宝贝儿,可两只小金龟的价值如何,谁也无法预测。如果是纯金打造的,或许还可以估量;可它们是活的。
房主人是位五十开外的生意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儒雅中又透着英气。看到房主人时,春辉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熟稔。后来,他才恍然大悟,房主人的身形气质里有照片那个满族少女的影子。
房主人赶了回来,一看见饭盒里的小金龟,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他表示愿用高价买下两只小金龟。
春辉面露难色,老宅子是人家的,廊柱是人家的,柱下的金龟当然也是人家的。他把饭盒递到房主人手里,说:“这您拿着,这本来就是您家的东西。我们只是机缘巧合碰到了,况且,……况且我们还碰伤了一只。”
房主人说:“感谢还是要感谢的,机缘巧合,是啊!机缘巧合,我们几代人寻来觅去都没找到,没想到借诸位的手找到啦。”
房主人一点人数,从车里取出了一沓钱,递给春辉。“老弟,这是一万块钱,见者有份,八个人一人一千,剩下两千由你支配,吃饭喝茶洗澡,随便!”
房主人很慷慨,春辉接过钱来,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人的一生,如同草芥,见到宝物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春辉一把拉住房主人的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这小金龟的故事……”
房主人长叹一声:“大家容谅,恕我不能多言,我只说两句话。”
众人都围在他身边,手里攥着刚分到手的钱,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听。
“这两只金龟,是我们家族传说中的宝贝,我们几代人一直在寻找。”
“它们不是龟,是龙种,是龙的血脉。”
两句说完,主人一拱手:“各位,村言野语不值得外传,好好干活,工钱加倍。”语毕,携着铝饭盒,绝尘而去。
春辉和七个兄弟愣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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