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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游龙吗?”正月十五,七八岁的小女孩手握着一条小小的龙灯在舞动。
同样七八岁的男孩窘迫无比,还给她一个羞赧的笑,作了个揖。
等他直起身时,美人已不在,独有那一夜的月,真白。
一
烛影幢幢的南书房,灿如白昼,把大烟国皇帝烟持胥的身影映在身后的翠玉屏风上,显得高大许多。但烟持胥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弱小,手中的毛笔停了又停,笔肚里的墨汁似乎干了一些。
一旁守候的随行太监小海子默然垂立,寂寥无声。烟持胥想跟小海子说上几句,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唉,他轻叹一声,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和妹妹烟持盈说的话。
“陛下,请敕封臣妹为九帝姬。”烟持盈不叩不拜,凛然站在他的对面,她的眼里全是执拗与坚决。一声“陛下”,似要斩断一切千丝万缕的关联。
烟持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帝姬”他已经敕封了八个,个个都活不长,不是暴毙,就是不明不白地失踪,又或者敕封没几天就哭着来恳求皇帝撤回。他知道一切都是那个大如天的摄政王穆寒搞的鬼,可如果这一次……心头犹疑了一会儿,又坚定下来。
“妇人之仁。”烟持胥摔下手中的茶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烟持盈。
“皇帝哥哥,”烟持盈轻声唤了一声,就像小时候唤他“太子哥哥”一样,“您如今也只能待在这深宫,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持盈,这天下是我们烟家的,你忘记父皇的临终嘱托了吗?”烟持胥说着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想来皇帝哥哥身体不适,还是多在寝宫休息吧。”烟持盈开口,转身往殿外走去,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轻声说着,“我从未忘记。我希望皇帝哥哥好好的。”
似回应刚才的问号,又似回应心中的坚持。
“皇上,还是……下笔吧。”小海子的声音把烟持胥拉回了现实。烟持胥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快速地写下圣旨,然后怒气冲冲地丢给小海子。
小海子跪拜而去,脚步橐橐有声。他仿佛听到小海子在天亮之后尖着嗓子念道:
“奉,大烟皇帝诏,曰:即日起,敕封烟持盈为大烟九帝姬,代理监国,钦此。”
穆寒脸色难看,一刀抹了宣读圣旨的小海子,愤然而走。
二
五里的游廊,行色匆匆。果然宫门深似海。
揽月宫内,宫人们将头埋在膝盖,瑟瑟发抖,听着那位白衣郎君清晰有力地说道:“愿意。”没有任何花言巧语,甚至连爱慕之心都看不真切,只是站在那里,简单而坚定地求娶刚刚被敕封为“九帝姬”殿下的烟持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那瘦弱的身子,是如何敢口出狂言的?烟持盈捏紧手中的圣旨,冷冷地看着跪求之人。
宫人们心惊,匍匐着,只觉一股寒意围绕在四周,这番言论如若传到帝宫,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此刻的白衣郎君在烟持盈眼里多了些光彩,但也仅仅只是一些。她立马想到一个计策,答应丞相之子林月白的求娶,与林家联姻,能断摄政王穆寒一臂,皇帝哥哥或可保存。烟持盈心头泛起报复般的快慰。
她眼眸流转,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膏药,低声说道:“娶我,你会没命。”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问:“还娶吗?”
林月白身形微微僵硬,但眼神却愈发温柔,“九殿下可曾看过同淋雪、共白头的雪山?可曾看过大漠孤烟直的落日?可曾看过深巷明朝卖杏花的人间烟火吗?九殿下位高权重,却被权势争斗所累,九殿下是自由,不应受此羁绊。因此,月白想带九殿下走遍大江南北,感受世俗的爱恨情仇、儿女情长。”
烟持盈看着眼前这位郎君,他没有做了傀儡的皇帝哥哥看她时候的矛盾,也没有成了摄政王的穆寒看她时候的无情,亦没有那些世俗男人眼里的贪欲。他的目光清澈,眼底都是赤忱。他是干净无暇的,仿佛带着光。
她的身子一凛,回味着他的话。自由?从来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她是自由的。
烟持盈低低笑了,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变得癫狂。跪地的宫人们更是惶恐,九帝姬这副模样,少不得又要死几人;即便是帝姬不降罪,待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到宫里,他们也是逃脱不了。这般想着,身子抖动得愈发厉害。
有那么一瞬间,烟持盈想要抛却那些沉重的枷锁跟他走。没有人知道,她从小到大的渴望,就是有人能不顾一切带她走,去任何地方。
这些年,她待在深宫里,她的渴望被一点一点磨灭,她已经决定就这般腐烂下去,现在却有一个人出现,坚定地告诉她,要带她走。
真是美好的梦啊。
三
可是她早已经不是天真的烟持盈了,而是位高权重的九帝姬。她怎么可能将希望放在男人身上,又怎么会期待有人能够救赎她?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给她一切。
烟持盈恢复冷静,仿佛刚才的笑声是一场梦境,她清冷地看着林月白,开口道:“郎君来求娶我,林相可知晓?”
林月白眼底流露出心疼,温声说道:“知道的,父亲说殿下会拒绝月白,于是没有阻拦。”
烟持盈一笑:“那林相恐怕要失望了。我会让钦天监合一下我们的生辰八字,选好良辰吉日,下诏书公布天下。”
林月白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好,那月白不日将搬进行宫,住进偏殿,增进彼此了解,如果九殿下反悔,可随时告知。”
烟持盈心底柔软,知晓他这般是带着整个林家反了穆寒。这才是他最大的聘礼,从此以后穆寒的一臂站在了她的身后。
烟持盈点头,盈盈一笑:“好。”
宫人们只觉五雷轰顶,贴身丫鬟小雅面无血色地说道:“殿下,此事是否与摄政王王爷商议一下?”
谁也没有想到,才发生了敕封烟持盈为九帝姬这样的大事,没过多久,九帝姬就要与人缔结姻缘。这事儿传回帝宫,她们所有人都得死。小海子觳觫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烟持盈面露不耐,她涂抹着膏药,看着手上的殷红被白色的膏药覆盖,透着丝丝凉意:“本宫的事儿,轮不到摄政王做主。都退下吧。”
宫人们只得退下,剩下她和林月白。她看着这粗大的合欢树,修书一封,让暗卫送去了帝宫,此信送出去,她和穆寒将不死不休。
“殿下不用担心,月白定会护您。”林月白取出一支发簪,簪头锋利无比,“这发簪是我早些年间拜师学艺师父赠与我的法器,如今赠与九殿下防身。”
发簪通体翠绿,簪头的樱花栩栩如生。烟持盈轻笑,没有伸手,“多谢郎君,郎君为我簪发吧。”
林月白有些紧张和错愕,没想到大烟国九帝姬会让他与她如此亲近,没有拒绝,将发簪插入发髻之中,极美。
“郎君,摄政王今晚设宴,为我庆祝,祝我成为九帝姬。你不必去了,我独自前往即可。”烟持盈心中翻江倒海,为什么为我簪花的不是那个把她带回皇宫的穆寒呢。
“盈儿可往,我亦可往。我们夫妻二人,不离不弃,哪怕只是一日夫妻。”林月白说得很诚恳。
烟持盈愣怔着,许久没人叫她“盈儿”了,她握住林月白的手,对方身形先是一凛,随后任她握着。她目光微闪,收回手,没再试探。
四
五里的游廊,异常冷清,烟持盈坐在马车上,凝视着手背上的红晕,这是十岁那年还是太子哥哥时的烟持胥,把她丢在皇宫外的密林里时落下的。
“无能的人才把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情爱之上,持盈,你要学会掌控权力。”耳边似乎传来父皇威严的声音,自小她跟太子哥哥感情好,父皇就时常唤她到跟前,跟她讲解驭人之术。但每每最后父皇轻叹:“可惜盈儿是女儿身……”
皇帝的万千宠爱于一身,旁人只会看见她的荣光,看不见她身处的黑暗和泥泞。
“掌控?”烟持盈低笑,父皇怕是不知道,他死后太子哥哥就位便被穆寒架空了吧?整个帝宫都在穆寒的掌控之中,她又该如何破局,稳住她烟氏天下?
马车被逼停,前方传来骚动,是穆寒到了吧?烟持盈轻笑,当她和林月白的婚事传回帝宫,穆寒的发难也是顺理成章的。
果不其然,马车外传来穆寒的声音:“请殿下下辇,与我同乘。”
“如果我说不呢?”烟持盈开口,语气是低沉又威严的。十岁那年,父皇把穆寒派到了她身边,她曾以为,他是她的救赎,却不曾想他是她的深渊。父皇临死之前才知道,穆寒是前朝太子。可是晚了,整个朝堂都已经在穆寒手里,太子哥哥成了傀儡,而她,这荣宠一身的九帝姬也成了穆寒握在手里的玩具。
是的,玩具。
“烟持盈。”穆寒愠怒,声调拔高。
“王爷,你惊到九殿下了。”林月白的声音传来,“既然是男人之间的事儿,何必迁怒于九殿下?”
车帘早被掀开,烟持盈看着穆寒冰冷的目光,又看着林月白温润的身姿,一时之间竟觉得有趣。
穆寒转身,对着林月白冷冷地说:“林月白,我劝你歇了心思,九殿下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林月白作揖,滴水不漏地说道:“我与九殿下之事,皆由我与九殿下商定,王爷怕是管得太宽了。”
穆寒怒目圆睁,平日里除了烟持盈敢给他摆脸色,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与他说过话。
烟持盈意外地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两位男士,想来林家也知道消息了吧?事情真是意外的有趣呢。
穆寒笑了:“林月白,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林月白分毫不让:“月白乃儒教第一人,月白在民间的声望想来王爷比月白更清楚,更别说月白家父官职丞相,家中三代皆为朝中重臣。王爷掌握整个朝廷,自然敢杀月白,却无法堵住天下人的嘴。”
烟持盈嘴角微抿,忽然间有些后悔,以穆寒对她的占有欲,定会杀了林月白。然而这正是她所算计的,只要穆寒杀了林月白,林家便永远不可能为穆寒所用。这是她的杀招,是林月白自动送上门的“破局”之法。
这世间真有如此纯粹之人,甘愿为她而死?
今日着实有趣,想着,烟持盈便笑了起来。听着她的笑声,穆寒心里的震怒也消散了些,他没有再搭理林月白,反而降低声调哄着她,“坐我的车,我有些话跟你说。”
烟持盈轻笑,应了穆寒的要求,从辇车上下来,坐上穆寒的车子。上车时,烟持盈还看了林月白一眼,这般清风月霁的男子,不应该沦为昙花一现的棋子。
她烟持盈,不屑靠男人得到权力。
五
马车橐橐前行,车内寂寥无声。穆寒只是拽着烟持盈的手腕。她只觉得手腕生疼,这个男人的手劲儿出人意料的大,不愧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几年的。
“穆寒,我疼。”烟持盈的语气却不由自主带了娇气,身子望穆寒身上靠了靠。
穆寒僵住身子,他习惯了她对他的冷漠和无视,这般亲昵,他曾渴望过,渴望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烟持盈的手腕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他手松了些,却没有放开她。
穆寒转过脸来,看她,却看见她头上别了一支樱花簪,过于素净了些,皱了皱眉说,“平日里送你那么多珠宝首饰,却不见你戴一支。这是林家那个小白脸赠的?”
烟持盈摸了摸头顶的樱花簪,脑子里想起那位白衣郎君微红着脸给她簪发的场景,竟然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弯了弯眉眼,没有说话。
“这么说,暗卫传来的信息,是真的?”穆寒冷冷地说。
“自然是真的。”
“为何?”穆寒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我最想得到的是你——”
“摄政王,”烟持盈打断他的话,语气尽量温柔地说,“你最想得到的是江山吧?如果让你在持盈与江山之间做个了断,你会如何选择?”
“我是前朝太子,我有自己是命运。”穆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江山美人全都选?我夺回属于我的江山,然后和你一统天下,这有什么不好吗?”
“你还在做梦吗?我绝不做大烟氏的叛徒。”烟持盈顿了一下,“要么你夺回江山,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稳住大烟国。你选吧?”烟持盈差不多要忍不住夺眶的眼泪了。她不愿以死相逼,但生死一线,她希望他顾及一下。
“要杀你,那年在密林时,我就可以动手了。”穆寒咬牙切齿。
十岁那年,被丢弃的烟持盈是穆寒救的。那天她蹲在密林里哭泣,烟持胥走后,她只是一个人待在那里。四处传来狼的叫声,在她吓得快要晕倒的时候,穆寒和他的侍从们出现了。他们赶走了悄然而来的狼,然后发现这个哭闹的女孩竟然是大烟国的公主。侍从们当即就想把她杀了,却被穆寒拦住。
“不可!我有计谋。”
烟持盈嗤笑,不知道皇帝哥哥有没有后悔把自己丢出去?如果不是因为他,穆寒就没有机会进入帝宫,然后一步一步得到所有人的信任和权力。穆寒拿着救命恩人的身份,在冷漠无情的帝宫有了一席之地,最终成为架空皇帝的枭雄。
呵,好一出计谋,这是这些天以来,烟持盈渐渐醒悟了的事。原来,一开始她只是枚棋子。
可烟持盈很不起来,她说不出自己对穆寒的感觉,依赖?(毕竟穆寒把她从狼嘴里救下来)同情?(毕竟穆寒前朝太子的身份值得同情)甚或是爱?(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
烟持盈笑了,抛给他一个媚眼,他的江山大于她,“今天十五月圆,持盈只是希望摄政王能够照拂一二,别让我死在宴席之上。”
穆寒像是被看穿了,“让新任的九帝姬被人毒死在庆贺宴”是他,不,不只是他,还包括他那些旧臣、党朋所希望的。
“该去赴宴了。”穆寒眼中带笑,解下自己厚厚的披风,细心给她披上,系上前胸的带子,他系得极慢,系好后还试了试是否牢固。然后抓着烟持盈的手,从车内下来。
车停在了麟德殿的大门前。
看到穆寒和烟持盈携手相伴,大臣们纷纷侧目。那些拥护穆寒想要改朝换代的诸臣面色铁青,顽固守旧派则普天同庆。
烟持盈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中,面前飘过一位温柔的眼神,是林月白。烟持盈移开视线,却没有松开握着穆寒的手。
六
宴会伊始,默然无声。大家都在等穆寒发话。烟持盈却抢先说,为表谢意,宴会之前先公布九帝姬的第一道判令。
“念吧。”烟持盈坐了下来,她的右方是穆寒。
宫人从一侧站出,双腿发颤,手哆哆嗦嗦地打开圣旨,声音有些破音:“吏部尚书安玄,贪污黄金白银万两,斩。”
音落,一个人头滚落到宴席中间,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众人顿时惊慌失措,站在上方的宫人颤抖着念着,暗卫无情地收割一个又一个的人头,顿时宴厅里熙熙攘攘,尖叫声,哭泣声。
“女子当国,国之将乱,天要亡我大烟啊。”不知谁开的头,随之所有人都在哀嚎。烟持盈坐在前方,连身子都没有晃动一下。
穆寒神色闪烁,那些人头,都是他的阵营的,也就是说,烟持盈在剪除他的羽翼,但他没有制止。这些羽翼,根本无伤分毫。
可台下的大臣们纷纷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九帝姬殿下。”林月白走出,大声喊着,众人跟着安静了下来,听着这位白衣郎君开口,“殿下,适可而止吧。”
“呵。”烟持盈嗤笑,抬眼看着这位曾经坚定求娶他的郎君此刻眼里的哀痛和怜悯,他这是在可怜我?
烟持盈懒洋洋地开口:“郎君觉得,这些人不该杀?”
“该杀。”林月白说,“但应由大理寺审理后,按大烟律例执行。”
“笑话!陛下敕封我为九帝姬,命我监国,杀几个乱臣贼子,无须这般繁琐。”烟持盈大喝一声,“继续念——”
“宫中侍卫头领王彪,目无王法,名为保护皇帝,实为软禁监禁,大逆不道,斩!”
王彪正是十岁那年想要了结烟持盈性命的侍从。他从旁侧站出来,指着烟持盈说:“荒谬!你这个妖女,妖言惑众!来人,拿下!”
一群侍卫应声而入。两把闪着白光的刀架在烟持盈的脖子上,看得出来,只要她稍微动弹一点,刀刃将会划过她的脖颈,快如闪电,快到忘记疼痛。
烟持盈冷冷地望着穆寒,没有他的首肯,王彪绝对不敢这么做。
穆寒避开了她的目光。
“放肆!”林月白一身正气地怒斥道,“小小侍卫竟敢对九帝姬动刀?!这是对九帝姬的不敬,更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去你的吧。”王彪一脚把林月白踹飞,转头跟穆寒请示:“王爷,九帝姬祸国殃民,恳请赐死。”说着,王彪从衣襟中掏出一个药瓶,红色的瓶身上写着“鹤顶红”。
“你……”穆寒愣住了,他没想到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已情同手足的人竟如此逼迫自己。
“王爷,当断则断,不要忘了你的使命,你生来就是——”
还没等王彪说完,林月白一个健步上前,夺过毒药,拔开瓶塞,全倾到口中,吞下。
王彪震惊之余愤怒不已。
穆寒凝眉,莫非这是个傻子?
烟持盈手捂嘴巴,简直不可思议!疯子!疯子!
林月白冷笑,继而大笑:“你们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嘴里说什么祸国殃民、黎民百姓,眼里看到的只是权势、是天下!可是,你们知道天下的苍生吗?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而你们以苍生为蝼蚁。君不君,臣不臣,前朝又怎样,大烟又怎样?改朝换代,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是你们心里真的有民吗?没有,你们连爱都没有,你有的只是贪、欲、权、势——”
未等林月白说罢,一口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林月白痛苦倒地,那眼神一直望着烟持盈。
烟持盈心一紧,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踉跄地跑过去,颤抖着手把林月白抱在怀里。那一刻,她信了,有人为了她甘愿献出自己的命。
林月白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胃里的绞痛让他的笑像板结在脸上的冰。
“盈儿,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看雪山、沙漠和人间烟火了,我好痛呀……”林月白气虚地说,突然他发现麟德殿的屋顶上,有几片玻璃瓦,正好把十五月亮的光落下来。林月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月光说:“那个月,真白。”
烟持盈愣了三秒钟,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是那个偷看我游龙的男孩?”
林月白邪魅一笑,终于悄无声息。
“不——”
烟持盈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整个身子都在抽动、扭曲。
七
夜晚依然是梦魇的时光。
十岁那年,烟持胥站在烟持盈跟前,耐心地为她戴上花环,他亲手为她做的花环。后花园里都是她的笑声,一声又一声。她捧着亲手做的桂花糕送到烟持胥面前,“太子哥哥,这是持盈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嗯,真好吃,持盈真乖。”烟持胥接过来,尝了一口,揉了揉烟持盈的头,脑子却想起母后说的话,“持盈那丫头,也该许个人家了,得为你找个助力才行。”
“母后,持盈还小。”
“小什么小,我像她那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你父皇了。再说了,趁她现在正受宠爱,还能给你添一员大将,胥儿,你别忘了,这宫里可不止你一个皇子。”
烟持胥没有再说话,一开始他接触她,不就是利用她吗?
利用她获得父皇的青睐,利用她得到父皇那边的消息,利用她去运作他需要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会舍不得?
烟持胥看着烟持盈天真依赖他的样子,像是不经意地开口:“明天是七巧节,要出宫玩吗?”
“要要要,持盈要出宫玩。”烟持盈开心地蹦了起来。
烟持盈笑,皇帝哥哥怕是后悔了吧。后悔对她好,也后悔骗她出宫丢弃她。烟持盈的眼底多了一些狠厉,是他,亲手剥掉了她的天真。
“走吧,走了你就自由了,持盈。”烟持胥忍着泪跑回宫里。
南书房的夜,烛光幢幢,亮如白昼。烟持胥望着烛影凝神。
新来的小太监跑进来,跪拜。
“陛下,成了。”
烟持胥吓了一跳,“死的是……”他不敢说出“持盈”这两个字。
“回陛下,死的是宰相府的林月白少爷。林少爷吃了毒药之后,怒斥了摄政王和一干大臣,他们无地自容。那番话真是浩然正气,有君子之风……”
“说重点!”
“是。九殿下带着林少爷的尸体走了,摄政王穆王爷解下了权印,跟着九殿下而去了。”新太监奉上权印。
烟持胥拿过权印,把玩了一番,突然冷笑一声,吹灭了蜡烛。
“传令下去,明日大烟皇帝要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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