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对不起，今年的中秋我又不能回去了

今年已经是我第五个没有回去的中秋节。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很多的机会，能够回去家中挽着爷爷的手，为中秋节生日的他献上一曲“生日快乐歌”。可是，这一切在四年前的冬天嘎然停止了。是的，爷爷已经离开我快四年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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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很早以前有一部电视剧叫做《大校的女儿》。有一天，一位阿姨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到了这部电视剧，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被神差鬼使，回应了这么一句：“她不过是有一个大校的爸爸，可我有一位军长的爷爷！”

是的，爷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非常伟岸的。这不仅是因为身为军人的爷爷一向以来的不苟言笑，还有就是他几十年风雨不改的作息时间与生活习惯。每次进去爷爷的房间，那里都是他摆放整齐的各种物品，例如书桌上永远不变的一盏台灯，一本日历，一支圆珠笔，以及一个相框。即便偶尔碰见爷爷打开抽屉寻找东西时，那里面也都是各归各位的铅笔、本子、药瓶等等的东西。

爷爷在他15岁的时候，就加入了抗战的队伍并成为了一名军人。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爷爷讲的就是他那个“小毛驴”的故事。爷爷告诉我，那是发生在1940年的冬天，当时日本侵略军对他所在的地方开始进行新一轮的扫荡工作。此时在“白求恩医学校”就读的他不幸患上了恶性疟疾，所以不得不住进了医院。但由于日军的进攻十分顽强，所以爷爷所在的医院必须进行转移。

爷爷因为高烧的缘故，在昏昏沉沉中走了一夜后，发现自己严重的掉了队伍。于是，收容所里的管理员给了爷爷一头小毛驴。在那个时候，稀缺的毛驴虽是作为运输病人的主要工具，但若非情况特殊，一般病人都不会轻易使用。在百般推让下，爷爷不得已骑上了那头小毛驴，并追赶前方的转移大队。可就在追赶的路上，一座大山出现在了他和小毛驴的面前。

爷爷骑着小毛驴顶着严寒，一步一步慢慢向山顶前进着。但是，当爷爷越来越接近山顶时，才发现那条山路是那样的陡峭和险峻。这个时候，小毛驴突然停了下来。此刻爷爷心里知道，那头小毛驴是不可能驮着他跨过这座山峰了。于是，爷爷只能从小毛驴的身上下来，可还没等他拉住小毛驴的缰绳，那头终于解放了的小毛驴就已经一溜烟地自己跑上山顶，不见了影踪。

饥寒交加的爷爷，只能是拖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地爬上山峰。不巧，忽然的一阵狂风大作，把爷爷吹到在地上，而此时的他却也再没有力气爬起来继续前行。等到爷爷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户老百姓家中的热炕上面。原来，昨天夜里一名刚刚做完手术的军医在半路上发现了即将“冻死”的爷爷。经过医护人员的一轮抢救，爷爷才最终得以死里逃生。

每次听完爷爷这个小毛驴的故事后，我总是把那故事的重点放在了那头小毛驴身上。因为我很是担心那头小毛驴后来怎么样了，比如说它有没有被老百姓救起来，又或者是它有没有遭遇什么不幸等等。

是的，我向来都是把问题的重点放错了地方。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如果当时爷爷没有遇到那位医生的话，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就根本没有我出现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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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这样的粗心大意，模糊着各种重点与焦点。哪怕是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我却依然是那样的愚钝无知。以至于现在，我的心里仍然有一处伤口不知道何时才能愈合。

在2012年的那个春节，我因为误会惹得向来疼爱我的爷爷，对我发了他此生唯一一次的大火。但我却自顾地陷入了深深的难过中，却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爷爷中风的前兆。其实，在此之前的那年冬天，爷爷曾因为忘记服用降压药，所以在他突然的一个起身后，重重地摔到在地上，更失去了意识。但拥有顽强生命力的爷爷，也不过是在医院里住了两、三个礼拜而已，他就不仅从重症监护病房转移到普通病房，而且更还提前出了医院。

那时我们一家人完全沉浸在爷爷的顽强生命力上面，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在接下来的那一年时间里面，落下的各种后遗症。而明明是学医的我，却也忘了爷爷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其实我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我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故意遗忘。因为我实在是太害怕有一天要面临爷爷的离去，所以我宁可只相信爷爷永远都是那位拥有顽强生命力的超人。

然而，即便是超人，也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就在我与爷爷的那场不愉快以后，我难过地发现自己与爷爷的距离好像是变得遥远了。而此刻我对爷爷除了是敬以外，更多的还有是畏。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去修复自己与爷爷的关系。

但幸好，2012年的中秋，是爷爷九十虚岁大寿的日子。我们一家人也说好了要在那一天为爷爷好好置办这一次寿宴，而我也更是准备好了回国的行程。

但就在我订机票的前一刻，爸妈告诉我，爷爷今年无论如何都不想过自己的这个虚岁生日了。不仅如此，他更是禁止所有人帮他庆祝自己的生日。就连爷爷在几年前写好的九十大寿邀请名单，也被他丢进了纸篓里。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的我，只能是默默地将飞机票改在了那年的11月份，因为我要回去香港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但我刻意在11月份的那次行程中，多预留出几个礼拜，因为我下定决心趁着那次回国，一定要好好修复自己与爷爷的关系。无论爷爷再怎么对我发脾气，或是责骂我，但他始终都是我最爱的爷爷。我太想要趁着自己还有机会的时候，好好地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亲口告诉他我有多么的爱他。

而在我下飞机的那天，我妈就跟我说，这几天爷爷正在和我爸闹脾气，所以让我等爷爷气消了以后再去爷爷家。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爸在照顾爷爷的事情上面，曾与家里人，甚至包括爷爷，都发过不少的脾气。我总是想尽办法去做我爸的思想工作，毕竟我知道自己永远都只可能站在爷爷的那一边。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我妈却丝毫没有让我去爷爷家的意思。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天的晚上，我妈告诉我，爷爷在我回去前的某个早上，因为中风住进了医院。只是，我妈对于此是极为的轻描淡写，一来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二来因为爷爷在中风后，仍不忘交代前来救治他的医生，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和姓名等等。所以，无论是我爸妈也好，还是我也罢，都认为这一次，我们会再一次见证爷爷用他那超人般的生命力，去战胜病魔的奇迹。

可是，奇迹已经出现过了两次了，它又怎么会出现第三次？

当我前往病房探望爷爷的时候，我才发现爷爷早已经是失去了意识。即便他有时会睁大着双眼，但我却发现在他眼里面除了是空洞与陌生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只是，不甘心的我却没有放弃，因为我还在等着那个叫做“奇迹”的出现。

有的时候想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天真，还是说自己有多喜欢自欺欺人的鸵鸟心态？就连我在返回英国的时候，我依然坚信已陷入昏迷状况的爷爷，终有一天是会好起来的。因为爷爷不仅是我心里面的超人，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确信自己会有机会能够当着爷爷的面，大声说出我对他的爱。

然而没想到，我最终等到的，却是爸妈告诉我爷爷离世的消息。是的，我终究没有等到爷爷苏醒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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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爷爷离开以后，我时常会梦到他。我猜想爷爷一定是很挂念他的这个小孙女吧。就在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又梦到了爷爷，在梦里，我哭着对他说：“爷爷，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惹您生气，您原谅我好吗？”可爷爷只是远远地看着我，没说一句话，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的枕头早已被泪水浸湿。

几天后，我与爸妈视频的时候，我爸告诉我，他最近梦到爷爷了。我知道我爸平时是极少做梦的人，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爸对于他的这个梦境，记得是十分清楚。他告诉我说，爷爷在他的梦里哭了，因为爷爷觉得那一次对我发脾气，是错怪我了。于是，我爸在梦中对着爷爷安慰道：“丫头一直都知道您最疼她，您就不要再自责内疚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为何爷爷在我的梦里突然消失。原来，他是去找我爸了，他想要告诉我爸他对我的内疚与不舍。然而更重要的是，爷爷不想在我面前掉眼泪，因为他希望留在我心中的，永远是那个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爷爷。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不能完全接受爷爷已经离开的事实。我甚至无法接近那条通往爷爷家的街道。更不用说是要在爷爷的牌位面前点上三炷香。

其实，中秋节不仅是我爷爷的生日，那也是我奶奶的生日。就在我十二岁的那年，最疼我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而在四年前，最疼我的爷爷也永远地离开了我。现如今，我只能在每年的中秋节，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对天上的爷爷奶奶说一句中秋快乐，生日快乐。

爷爷、奶奶，对不起，请你们原谅孙女的不孝与软弱，因为我始终不能接受你们的离我远去。是的，今年的中秋节，我还是没有勇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