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
一晚上没有说几句话，明显在应付我的他，终于开了口。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我默默地没有说话，静静等他下文。
李沫荷回来了，我是昨天就知道的。因为他最近几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我格外“留意”了一下他的手机，他平时手机密码是她结婚的那天。
“我见她了，我不想瞒你。”
“……”
我知道李沫荷曾经是他的全部，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若不是因为他当时没有李沫荷父亲要求的60万，他也不会跑去国外打工，那现在他的妻子就是她，而不是我。
昨晚一晚我没睡，结婚7年了，我们没有孩子，所以任何结果我都可以承受。7年，我用了我所有热情和爱来温暖他，表面上，他彷佛已经忘了她，赚钱养家，安分守己，还帮我做家务，带我旅游……总之，一个模范丈夫该做的他都做了。但我知道，放下，何其难！何况现在她回来了，他可以再次做出选择。
“她过得不好。”他又燃起一支烟，眼睛盯着地面，头发凌乱。
“哦。”
“她离婚了，女儿已经五岁，她离开了那个男人，就是她爸爸给她选的原丈夫，那个老板的儿子。”
结婚前，我知道的，他为她发狂，喝酒当饭，接近疯癫。他辛苦打工，为了能娶她，对李沫荷父亲许下承诺，两年赚够60万，回来娶他女儿。谁知，他回来时，她父亲已经为她物色好丈夫，对方家里很有钱。那60万在人家眼里只是个小小的数字。他找到她时，她哭着说来不及了，一周后举行婚礼，而且，她怀孕了……。
“她现在带着孩子回来，她父亲冠心病突发去世，她婚后做了全职太太。”他有点语无伦次。我需要努力理清他叙事的逻辑。
“她没有工作，那个混蛋给了她一笔很少的抚养费。”他猛吸一口烟。
我明白了个大概。她离婚，没有工作，要养个五岁的孩子。五岁？孩子不该是7岁了吗？
我想问，算了，这些也许很快就和我无关了。
我转头看向窗外，窗外，艳阳高照，炙热穿过窗户直射进来。心，感觉被阳光抓了一把，烧糊了一块儿。
“他*的！那人就是个混蛋。她婚后，他带她去做B超，说是女孩，逼她流了产！两年后才又有了这个孩子，大夫说是男孩，生下来是女孩，所以他家里人嫌弃她。那个混蛋就开始在外面乱来，后来有个女人给那个混蛋生了个儿子，三岁了，带回来，赶沫荷走。沫荷她太软弱了！被人欺负成这样！”他心疼地一口气说完。
我闭上眼，是啊，她太软弱了。我想替她哭，可是我天生泪腺不发达，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泪是在他知道她要结婚时。那时他喝了很多酒，喝到吐血，我赶到时，他倒在一地的污秽中，毫无知觉，昏迷不醒，我吓得哭着送他去医院。还有一次差点流下泪来是他抢救过来后，我求他好好生活，他在我眼里，优秀到无人替代。那次泪水已经到了眼里，终究是没流下来。那是一种心疼，看着他绝望的眼神，颓废的状态，我是真的心疼。
顾言，在中学时代，是曾经怎样优秀的一种存在。不单是帅气、阳光的外表，还有优异的学习成绩和活跃的球场身影。
也是那次，他突然抱着我说：“许丽，我们结婚吧！”
也是那次，我居然答应了。
我没有后悔过，尽管我父母竭力阻止，闺蜜都骂我脑子有病。
我想到过有一天他们会重逢的。即使李沫荷嫁到别的城市，毕竟父母还在这里。7年，我都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我想，如果她回来，我就选择离开。阿文问我，我把自己当什么了？我也不知道。她回来，我离开，也许对三方都好吧，至少我保留了我的尊严。阿文讥讽我：你还知道尊严？！
也许，真的是我该说再见的时候了，最好永远不见。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一筹莫展的男人，他本该就不属于我吧。而她，李沫荷，本是他的挚爱，现在又一无所有，她需要他，他本属于她。
我离开他，我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是的，她更需要他。我说服自己。
可是，“离婚”二字在我心里说了很多遍，到了嘴边就没了声音。
他陷入了沉默。也许，他也艰难说出这两个字吧。说出来，显然感觉对不起我，不说，李沫荷怎么办？他不忍心看她受一点委屈。我了解心疼的感觉。
我再次闭上眼，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高中时代，我和顾言的嬉笑打闹，又浮上眼帘……我们已经走了好远，该说再见。
“顾言。”他抬头询问地看我。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还……心……疼。”
他痛苦地皱眉。
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
“我收拾收拾，明天，明天……”
他眼里有些迷离。
“明天，我们去……去……办手续吧。”
我说完，立刻站起来想去收拾东西。泪，居然落了下来。这算是第二次在他面前流泪？不，不能让他看到。我快速转身。
他一把抓住我胳膊，把我掰向他。
“你说什么！办手续？！”
我低着头，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抓住我肩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我理解他现在交织着对我的愧疚，对她的心疼不舍，复杂的情感。我给他一个他要的答案，他应该感激我吧。可是，我不需要，我办好手续，便离开这个城市。他，将永远留在心里，不再触碰。
“丽，你要离婚？”
“顾言，你很痛苦是不是？她过得不好，你很难过，对不对？你想和她在一起，你想帮她，照顾她，可是你怕伤害我，怕辜负我，所以你纠结，你愁眉不展。顾言，我是谁？我是许丽啊，知你莫如我的许丽！当初，我们结婚，心里都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回来了，我放手！成全你们，我不想看你痛的样子！所以，我们分开吧！对你，对她，对我都有好处。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我哭着喊完了所有的话。
安静，彷佛世界都停止了。我听不到顾言的声音，听不到一点儿响动。
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我把自己哭成了泪人。顾言一直默默看着我，慢慢把我拥入怀里。我挣扎着想脱离。
“对不起，这么多年，真的很对不起你。”他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对不起就可以弥补我的难过，弥补我多年的相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止住哭泣。挣开他的拥抱，认真地看着他。
“不要说对不起，无论现在还是过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明天就去办手续。越快越好，她需要你。”
他深深地看我，一直看到我眼底。
他嘴角露出一丝丝苦笑，重新燃起一支烟，坐回沙发上。
他使劲吸一口烟，徐徐吐出，就像吐出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知道，这些年，我挺对不起你。我承认，我心里一直有她。”
我的心又一次被抽了一下似的痛。
“她回来，找到我，和我哭诉。”
他抬头观察我。我努力在“云淡风轻”地听。
“那时候，我心真的很疼。就像我的亲人被人欺负了一样。你知道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很……可怜。”
“我回到家，看到你，你每天想着法子让我开心，讨好我，照顾我，关心我。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根本没有放下，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向你求婚，是利用你，想刺激她，激发她的嫉妒心，看看她是否回头。当然，也有一时的冲动。你心里都清楚，可是你还是答应和我结婚，你就是个傻瓜，你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我很后悔利用你，一时冲动。所以我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我们都不提她，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有放下，你也知道。所以，你看，我们7年了，没有孩子。”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我自己在说。泪水，居然第三次流了下来。
“这几天，我一直在陪她，陪着她安葬父亲，在帮她联系孩子上学的事情。她需要帮助。”
“你不用说了，明天就去办手续。”
他抬头看我，痛苦溢满眼眶。
“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他歉疚地说。
“不，你做得很好了，尽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你真的要和我分手？”
真的？我苦笑，这由得我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很真诚地说。
“我这几天纠结，彷徨，内疚，心疼。我同情她，当然也心疼她。我不否认我对她的感情。她哭得可怜，我的确想拥她入怀，给她依靠。当然，我想她找我也是希望重新开始吧。我动摇过。我真的不是个好丈夫，有过和你分开的念头。”
“可是前两天，我想开口说分手，却说不出口。我想起你如何送我去医院，你如何迁就我，你如何关心我。而我，接受着，回避着，享受着。我慢慢发现，我对你不仅仅是依靠。就在你刚才哭喊的时候，我心很痛！很痛！看着平日如何艰难都不流泪的你泪流满面，我心疼得抽搐！你本不该受这样的委屈！都是因为我。这几天和她的相处，我也渐渐感觉到，我对她的情感，已不是我认为的那样了。我越来越明晰，我对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感情。”
他停下，眼里有乞求的光。
“丽，不要和我分开。我求你！”
我有点迷糊，哭，总是让我脑子不清楚，所以，我不爱哭。可是泪，还是流了下来。
因为我刚才的哭喊，他想清楚了，还是他不忍心了？是因为我的泪水让他动摇了，还是让他清醒了？
“我不需要怜悯和同情的，你知道。你不要冲动。分开，我不会有半分责怪。这一次，做你内心的选择吧。”我大概真的有些累了，脑子不太听使唤地说出这些话。
他研究性地看我，良久，他点点头。
“好，你先睡一觉。我会给你一个理智的答案。一定不是冲动的选择。”他抱起我，把我放到卧室的床上，拉过被子轻轻盖住我，俯下身，好看的眼睛注视着我，眼里有些光，是我梦里曾经看到过的，我闭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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