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禹都市三环外的一处郊区,这类地方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城乡结合部。
城市化的脚步还没有完全走进这里,乡村的气息也还没有完全褪去。
吃茶的地方叫做茶馆,茶楼是很面几年才兴起的。这家茶馆没有招牌,也没有名字。门口一个大大的院坝,里面摆满了竹子编制的桌椅,有棵老槐树,树上挂着一个瓦楞纸,纸片上面写着一茶一坐。
这里只有两种茶,一种花茶,一种竹叶青。
来这的多是一些老头儿,清晨天不亮就起来赶了早市,等到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便坐在这里,一直要坐到日上三竿。
老人很会打发时间。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围坐在一堆聊聊女人,说些不荤不素的段子。他们也打牌,不过他们手里的闲钱不多,输赢不大,纯粹图一乐呵。
除此之外就是下象棋了,下象棋在茶馆极为常见,因为在茶馆这个地方的象棋可不是一个人的玩法,但凡是会个一星半点的,都喜欢在棋盘旁边指手画脚。
有一次,茶馆老板的儿子周末放假,约了同学在家下象棋,两人没走几步棋,全局就被周围的一群老头给接手了。最后茶馆老板的儿子输了棋,一个负责给他支招的老大爷吧嗒着烟杆,瓮声瓮气地说:“第一步走错了。”
得,没走几步没说,输了倒还赖他。气得茶馆老板的儿子胀红了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来。
这里只有一所学校,叫铁城二中。二中的升学率在县里面还算尚可,但在市里比起来可就差得太多了。
年前,校长给教育局的领导立了军令状,拍着胸口保证说今年的升学率肯定有所提升。回来后抓学习,抓作息,学生抓了抓老师,一时间搞得民不聊生。
后来还要多亏一名数学老师及时点醒了校长。
这名数学老师在统计升学情况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规律”。
数学老师豁然开朗。又找资料,又做调研,洋洋洒洒写了五万字的报告教到校长手里。
校长看到这报告气不打一出来,从头到脚的给这老师训了一顿,还说这老师的思想出了问题,因为整篇就一个主旨,本地人吃喝不愁,不喜欢读书,外地人立志到走出农村,勤勤恳恳。
骂归骂,说归说,到底还是听进去了。抓了一段时间他自己也就忘了这茬,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学生不上劲儿,我跟着瞎起什么哄!”
茶馆老板的儿子樊凯就读于这所中学,目前是高三的学生。
夏季天亮的很早,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吃早茶的老大爷们早已坐好开始了新的一天。
樊凯叼着一片三明治,半边肩膀斜挎着书包,骑着行将就木的破自行车上学去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跳跃在了课本上,樊凯课本上的线条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
——他又睡着了。
“樊凯!”
“啊?啊!”
樊凯答应了两声,第一声是个疑问句,第二声是个肯定句。
一时间哄堂大笑,就连任课老师都差点没有憋住,学生们笑了好一会儿,任课老师才板着脸呵斥道:“安静,别打瞌睡。”
樊凯也跟着讪笑两声,抻直了背。
窗外有个小湖,湖水中央是一块造型俊秀的假山。这时,假山蒙上了一层太阳光,缝隙之间有点点翠绿的苔藓,很小巧。凤尾蝶穿着鲜艳的大红袍子在假山之间穿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过道上穿着校服的学生你追我赶,一遇到老师就立刻正经起来,然后打个招呼:老师好。等老师一走又追逐起来。
樊凯看着窗外不自觉得笑了起来。
任课老师侧目瞥了一眼樊凯,看着他痴痴傻傻的样子,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继续讲课。
教室里面也分三六九等。成绩好的,成绩差的,学习认真的,学习不认真的,学习倒认真倒不认真的,调皮捣蛋的。为了方便管理,自认为机智的老师便给教室做了一个分区。
讲台左右两边是左右护法,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是清洁专区,靠窗的是观景专区,另外一侧靠近走廊的是夏日清凉专区,在教室外面的是犯事专区,办公室里面的就是专供了(一般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会有此待遇)。
樊凯本来是靠近走廊的清洁专区,但是这里实在是太臭了,夏天还容易起苍蝇,所以樊凯擅自将课桌搬到了靠近窗户的一侧。班主任见到后没说什么,也算是默许了。
樊凯多次强调过自己不是傻子,可没人信。因为这人每天喜欢做的事就是对着窗外傻乐,就跟有人在窗外勾着他的魂似的。久而久之同学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这人肯定是思春了。十六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对这个说法尤为确信。
有天,那个跟他在茶馆下象棋的男孩子跑过来问他,说:“你是不是看上哪个班的女生了?”
“啥意思?”
那男孩子愣了好一会儿,几个听墙根的少男少女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突然大笑起来。
樊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着他们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于是这几人笑得更厉害了。
樊凯说的啥意思跟他们理解的啥意思不同,但是谁知道呢?
就这样,樊凯一时成了大家的笑柄,连平常一些关系稍好的同学都若有若无地与他拉开距离,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微笑是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最好的方法,所以樊凯很会笑,至少在这一刻,樊凯觉得自己的心是与大家在一起的。
有些人就像黑夜之中的那一丝烛火,总有无数的飞蛾抱着十死无生的心念前赴后继。又像被无数星辰簇拥其中的明月,耀眼夺目。
张小妮就是这种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被众人所仰慕的对象。
她是铁城二中的转校生。当她第一天跨进校门走在过道上的时候,窗台边围坐了一群好事的男生,他们吹着口哨,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企图吸引住那女孩的目光。
那女孩眼睛扫过窗台后又迅速的转移了目光。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那女孩儿朝咱们这边看了。”
男孩高兴地跳了起来。
“你说她是在看谁呢?”
“好漂亮啊,比七班的张翠翠都好看。”
“......”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樊凯也在看,他承认那女孩儿确实好看,走起路来英姿飒爽。不光是好看,举手投足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赏心悦目。
“我觉得......还可以吧”樊凯小声嘟囔道。
同学们纷纷侧目,班里的刺头儿用一种看傻瓜似的表情看着他,憋了好久,说:“靠——什么叫还可以啊,简直太可以了吧!”他的声音拖得老长。
周围的同学似乎是被他怪异的语气逗乐了,也似乎是在嘲笑这个连思春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傻子,一个个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樊凯忽然很羡慕班里的这个刺头,尽管有时候这人并不是那么讨喜。
樊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落凡尘的仙子会被分到他们班。
英气勃勃的少女两三步走到台前,拿起一只洁白的粉笔,娴熟地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大字——张小妮。
樊凯第一次真正理解到了什么叫做字如其人。
三个字大小有别,下笔有力,撇捺如刀锋,横竖如松柏,是正宗的行书。
与普通女孩扎的马尾不同,张小妮扎的马尾很高,前额的头发被一丝不落地绑在了胶圈上,看起来很有活力。耳旁是一个吊坠,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白色的T恤被扎在长短十分不合规范的短裤里,露出白皙的大腿,散发出一阵青春的荷尔蒙。脚下踩着一双一看就很贵的球鞋。
她如果是一只凤尾蝶的话,那一定是白色的。
樊凯很好奇,她会说什么。
“大家好。”张小妮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她环顾了一圈,说道:“我叫张小妮,弓长张,小妮的小妮。我喜欢喜欢的东西,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年龄保密,体重保密,嗯......总之什么都保密。”
台下沉默了很久,老师也愣住了,这算什么自我介绍?等于没说啊!
张小妮兴许是感觉空气安静得很诡异,俏皮地说了句:“完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周围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老师为张小妮安排好了座位。就在最中间第二排的位置,是个绝佳的学习宝地,既吃不到粉笔灰又能将整个黑板看得清清楚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