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燥热不安的夏季。
街边垃圾桶在炙热的阳光下暴晒,平常蜂拥而至的苍蝇现在都不见了踪影,似乎是被怕太阳晒化了,都溜到树荫下乘凉去了。
路面上的车已经停了十分钟了,排起的队像是一条恶心的毛毛虫。没人愿意打开车门去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事情,都躲在各自的车里谩骂不休。
谩骂声、喇叭声、哭闹声,沸沸扬扬。
胖子光着膀子,费力地骑着一辆褪漆的老单车。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响,他身上的肉一层一层地叠起来,随着响声有规律地抖动着。背上的汗流下去浸湿了半截裤子,胸前的汗堆积在肚子的肉层里,满了又一点一点地溢出来。
街角的流浪狗躲在角落里眯着眼睛,打了一个瞌睡又一个抖擞强撑起精神,它怎么就不痛痛快快地睡一个午觉?
胖子的单车刚好路过街角,流浪狗攒足力气一个箭步冲到面前。"嘎吱",胖子的单车毫不犹豫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刹住,辗了过去。
走在路上的人们来了精神,纷纷掏出手机,有人说是胖子的单车辗死了流浪狗,有人说是胖子的肥肉轧死了流浪狗。反正,流浪狗牺牲了它的生命换来了过路人的关注。
大东今年二十四,本命年。民间有种说法,本命年要么鸿运当头大吉大利,要么事事不顺崎岖坎坷。我说买条红内裤趋吉避凶,大东不信邪,他看不上我送他的小黄鸡红内裤。
死亡总是来得突如其然,让人猝不及防。
大东是出车祸死的,酒驾,车摔下山崖,车和人 ,面目全非,车毁人亡。
大东的葬礼办得很简单,用宁夏的话来说,是寒酸。我说,活着的人都忙着悲伤了,哪里顾得上去办什么葬礼。
暴雨像是死亡一样毫无预兆,参加葬礼的人都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了。
浩子似乎憋了很久,他摘下眼镜,在雨中嚎啕大哭。阿七蹲在墓碑前,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倒着。我笔直地站在雨中,像是一棵树,在风中瑟瑟发抖。
宁夏撑着一把大黑伞,遮住了墓碑。她的长发像是假的一样服服帖帖地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在她额头上的纱布,水混着血渗了出来。
“散吧散吧,看不见了。”阿七摔破酒杯,抹了一把脸,不知抹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宁夏把伞留给大东,从今往后,没有人为大东遮风挡雨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的床头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高中的大东、浩子、阿七和我,一个是大学的大东、浩子、阿七和我,还有宁夏。
大东、浩子、阿七和我,高中形影不离,大学依旧在一个城市,一起喝酒撸串打游戏。
“睡不着吗?”宁夏开了灯,她的头上的伤口又在渗血了。
我帮她上了药,吹了吹:“疼不?”
宁夏摇着头,笑了笑:“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活着的人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宁夏靠在我肩上,拿过相框,指尖划过照片,喃喃自语:“三年了,三年过去了。”
照片中我和宁夏亲吻着彼此,后面的三个端着狗粮盆望着我倆,笑得跟烂柿花似的。
阿七死了,跳楼自杀。
阿七是从我们的老地方跳楼自杀的。
天台上除了零散地摆着啤酒瓶,还有石头压着的遗书,上面写着“赦”字。谁都说阿七是因为大东的事悲痛欲绝,自责过度,精神上出了问题。
大东死前,和阿七在一起喝酒撸串,阿七一直把大东的死揽在自己身上。
阿七下葬的那天宁夏去了医院,她最近瘦得厉害,去检查医生说是营养不良。
浩子找我喝酒,他说趁着宁夏不在,和我聊聊,不醉不归。
我和浩子提了酒在他的出租屋里一边喝酒一边唱歌,记得高中毕业那会儿,大东、阿七、浩子和我就在浩子家,偷偷地喝酒,大声地唱歌。大东会弹吉他,阿七会跳舞,浩子会唱歌,我、我是个意外。
浩子唱着歌唱着歌哽咽了一下,他仰头闷了一口酒进去,呛得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流着。
“有……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浩子喝多了,眯着眼睛望着我。
“有屁快放。”浩子从来不是个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人。
浩子没讲话,而是自己点了根烟,抽着。又灌了口酒下去,接着抽烟,他这是以烟下酒?
“宁夏,我们认识三年了吧?”浩子皱着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她当初,怎么认识你的?”
我和宁夏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认识的。
那天吧,刚打完球就下雨了。我抱着我的篮球在阶梯教室门口等雨停,宁夏刚好从教室里抱着本书出来了。
她把她的伞借给我,而她自己顶着书本就跑进雨中了。为了还伞,我在阶梯教室门前等了一星期。
为表达谢意,我请宁夏看了电影。是一部爱情片,男主最终没和女主在一起的爱情片,宁夏哭得稀里哗啦。
我给她递纸巾的时候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就在想,如果我有女朋友绝对舍不得让她哭成这副模样。
看完电影,我骑着租来的电动车,宁夏坐在后面。宁夏说要去一个地方,她指着方向,我找着路,到了这个城市的一所高中学校附近,路很远,地很偏。
当电动车停在学校附近的旅社门前时,我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喜……疑、疑惑,紧紧地跟在宁夏后面。
宁夏带着我路过旅社,拐进小巷,小巷里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宁夏带我挤进一家人头攒动的麻辣烫店,里面大都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比较显眼的是我对面的高中生,男生从自己碗里夹了肉丸给女生,女生一口塞进嘴里。男生望着女生,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宁夏拄着脑袋,一副羡慕的样子望着对面的高中生。我以为她会感慨一下高中爱情,不料她说了一句她没有煮肉丸。
宁夏一边吃着麻辣烫一边吸着鼻子,她说她在一中的时候,学校旁边也有这样一家麻辣烫店。
我问哪里的一中?
她含糊不清地说江城的一中,长江黄河的江。
她还说,她想回江城看看。
我往她碗里夹了肉丸,说着,巧了,我也想回江城看看。
后来,宁夏成了我女朋友,一直到现在。
我拿过浩子的烟,抽了一口还给他,说着:“我和宁夏的认识,你们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我们来自江城,刚好在一所大学念书,刚好在阶梯教室遇见,刚好一起看了场电影吃了碗麻辣烫,刚好就在一起了。
“你要小心宁夏。”浩子灭了烟,说着:“大东和阿七死之前,都见过宁夏。”
浩子拿着阿七的手机,翻出阿七的短信,上面有一条阿七死的那天早上收到的信息:阿七,我想见你。
发件人是我,浩子说我发的短信从来不会带标点符号。
浩子还说大东死之前和他通过话,浩子要给大东介绍自己的远方表妹,大东说先送送宁夏再去找他。
我不知道浩子为什么要把意外和自杀跟宁夏联系在一起,我也不敢去翻阿七手机里的短信。我不清楚宁夏那条短信是不是真的用我的手机发送的,或者说有人在阿七的手机里动了手脚。
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大东和阿七的死让浩子过度悲伤,接二连三的刺激使得他精神不正常疑神疑鬼?
“浩子,宁夏跟了我三年。”我顿了顿,继续说着:“我信宁夏。”
浩子说宁夏当初接近我一定是有目的,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爱,一切都看似顺其自然。
难道不是顺其自然吗?难道宁夏安排了一场雨,借机接近我?就为了杀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大东和阿七?
浩子又说他去废车场里找到了大东面目全非的车。他钻进车里拍了张照给我看,车身上方写了个“赦”字。这里的字和天台上的字一模一样,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那又怎样?不是宁夏写的,宁夏的字迹我认得。
浩子起身说要去找证据,他一定能证明宁夏就是凶手。
我一把拽他回来,我骂浩子神经病,都他妈的神经病。
那晚我和浩子为宁夏起了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宁夏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份麻辣烫。
我问她检查情况怎么样,还是营养不良?
宁夏没回答我,反而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的任何情绪都躲不过宁夏的眼睛,吃着麻辣烫,我红了眼眶,我怎么能听了浩子的话去怀疑跟了自己三年的女人?
我翻出一瓶药膏给宁夏,她头上的疤快结痂了,听说擦了这药膏不会留下疤痕。
宁夏笑了笑,没接,她说不用了。
“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头上的伤怎么弄到的?”我还是问出口了,宁夏的头受伤的那天,刚好对上了大东出车祸的日子。
宁夏没看我,自顾自地上床睡觉。
今晚的对话像是两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在尬聊,我和宁夏各自躺在床的一边,不说话,似乎也不呼吸。
过了好久,宁夏说,你也没问过我。
醒来的时候宁夏不在。
手机上满屏都是浩子的未接电话,他是打算为昨晚的酒后失言道歉?还是,他真的去找他所谓的证据了?
浩子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个时间段他可能还在床上睡着。
大火吞噬了浩子那栋楼,楼里的居民全部逃出来了,唯独浩子。浩子和他所谓的证据,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是在宁夏让我帮她拍她的长发和大风的时候看见了宁夏发给浩子的短信。短信上只有一个字,赦,杀无赦的赦。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拍照,宁夏的长发在大风中飞扬的样子,像极了我骑电动车带着她的时候。那时候,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我小鹿乱撞的心。
“我是爱你的。”宁夏踮起脚尖吻了我,接着说道:“可我不得不杀了他们。”
宁夏扯着自己的长发,摘下长发,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我时间不多了。”宁夏细心地理着手里的长发,她说,她是故意接近我的。
高考前一天,江城一中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考生跳楼自杀事件。
该考生是名女同学,因家里施加过大压力,与父母大吵一架后跑到学校楼顶,纵身一跃,当场身亡。
宁夏说那是她闺蜜,那天她就在楼顶,一直不停地劝说闺蜜。而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不知道是否打电话报警求助,只清楚有人不停地起哄。
宁夏望着楼下,她一眼认出起哄的就是隔壁班的人。楼上在劝说,楼下在起哄。
闺蜜跳得干脆利落,不过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宁夏抓住了闺蜜。一个身子单薄的女生始终承受不住正在往下坠的躯体,宁夏没坚持住,松了手。
宁夏趴在楼上,望着楼下。如果有人肯放下手机,上来搭把手,那悲剧怎么会发生?她得死死记住,那些见死不救的人。
“在我死之前,我得拉上他们,去跟她道歉。”宁夏重新戴上她的长发,说着:“我希望你不是那个见死不救的人。”
望着宁夏远去的背影,我翻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上了江城报纸的照片:站在楼顶上的短发姑娘跟另一头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相互望着。
谁都知道下一秒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晓得是谁拍下了这张登上报纸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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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照的照片 我感觉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