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丽黄

作者: 似酒 | 来源:发表于2022-08-29 07:54 被阅读0次

    风攀上了他的发梢。

    ——题记

    我第一看到杨挽江时,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

    我喜欢他。

    病房,白花花一片,我沏了壶茶,正准备坐下看本书。

    隔壁床是空白,没人来了。

    反正这个病也不必有人一起待,一起待着更受不住。

    “殷裳,这是你的名字?”

    “啊?”我没从讶异中清醒过来,一溜神,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到了手背上。

    “嘶——”

    好疼。

    “对不起……我带你去冲洗一下。”

    水流声淙淙不止,我看向他。

    很漂亮,眼睛是琥珀灰的,像没长大的孩子,脸上没有瑕疵,左眼下有颗泪痣,把人衬得更弱态。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你好啊,我叫杨挽江,杨柳依依,挽手江水,长此不息。”

    “殷裳,上衣下裳的裳。”

    “医院真是古怪,可能是精神科住院部这边没床位了,把我一个躁郁症跟其他人放在一起,如果我发病了,请你按下护士呼叫铃,可以吗?”

    我半晌没说话,说不出口。

    “当然,你不想按也没……”

    “可以,我,答应……你……”

    磕磕巴巴,我都想打自己一巴掌。

    “你是患了语言交流障碍吗?”

    “啊?嗯。”

    “哦哦,那我就发挥自己的大爱感化你吧,嗯哼?”

    这个人。

    像太阳。

    “我可以去拉开窗帘吗?黑暗对眼睛不好,刚刚看你想看书来着。”

    “啊,可以。”

    他走到窗边,一把将灰布窗帘拉开,阳光骤然洒下,由远到近,盛了满面。

    杨挽江面向窗外,背对着我。

    他的头发不算短,脑后扎了个小辫子。

    很可爱。

    “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湘行散记》。”

    “这本我看过,也想去湖南玩玩。”

    一句“我没想去湖南玩”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我转而道:“如果,我们的病都好了……”

    “一起去?”

    “嗯。”

    夏天的晚上并不让人舒服,医院的空调打低了,冷得叫人睡不着觉。

    我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团,翻了两下,睡不着,还想翻覆几下,想到病床空间有限,也就放弃了。

    突然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

    幽幽的哭泣声。

    我慌忙下床,要去看看杨挽江。

    “别,别过来。”

    “没事的,你……”

    “别过来!”

    时间静了几秒。

    “求你了……”

    护士呼叫铃,护士呼叫铃在哪?

    “你别按它,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很明显的哭腔,恐惧、绝望、揪心,仿若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疯了似的,依旧往那边走去。

    我拥抱了他。

    “不是叫你……”他的声音由重至轻,在柔软又寒冷的空调风里,散尽了。

    “你怎么哭了?”

    “啊?”

    好蠢。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

    还得他安慰。

    我好蠢。

    挽江是个诗人。

    夜里的喧嚣他描写得一清二楚,在发病时也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不清明。

    安有蝉鸣醉有梦,却闻案上长烟重。

    佳人痴语听人迷,可叹此情如海涌。

    夜里春寒料峭时,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没学过什么,每天的知识只能靠阅读摄入,可惜没有字典,故而遇见不会的字时,我也没有办法。

    “这字念炝,炝土豆丝,出院了我给你做。”

    “出院后,我们可能连面都不会见了。”

    “悲观主义,害人不浅呐。”他故作深沉。

    我们一同笑了起来。

    笑声差点把隔壁房间的大爷招来。

    “以免你以后出去不会跟人谈话,我们现在去隔壁串个门吧。”

    “医生是不是不让?”

    “管他让不让呢,隔壁的爷爷是因为老伴先去了,不高兴才进来的,要是真得什么病了谁还来精神科啊?”

    隔壁病房很干净,不像挽江那里,一堆零食一堆书,又不像我的地方,可能是因为——

    这里只有一张病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病床上的老人醒了,向我们笑。

    “小迁,小迁,让我抱抱。”

    我问挽江,小迁是谁?

    “是他已经逝世的孙子,爷爷可能是得了那个……”

    “阿尔兹海默症。”

    “是这样,到现在也没人来看他,爷爷的账户里还有存款,住院够,所以就安置在这了,我之前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伤心。”

    不听他唠,这会让老人家不舒服,我懂这个道理。

    “爷爷。”

    “诶,小迁,过年了要给你发红包。”

    “爷爷,现在是夏天,离过年还早。”

    我能听出自己生硬的语调和无神的语气,在我即将尴尬退出的时候,挽江上前打了个招呼。

    “爷爷,下午好。”

    “诶,之前来过的小朋友啊,爷爷记得。”

    “你来过?”

    “嗯哼?”

    我不想告诉杨挽江。

    他有时候真的很欠揍。

    “你们知道小婉去哪儿了吗?”

    “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

    “啊,对,小婉已经不在了,老伴儿不在了,爷爷只能自己活着咯。”

    “爷爷可以跟我们说说您和她的故事吗?”

    “嗯,”他停了很久,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童话故事讲起,“我刚遇到小婉的时候,她十七岁,我十九岁,她有多漂亮呢?那时候她在念书,我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我爱上她了,然后啊……”

    我们聊了一个半小时,时光变得很慢的时候,等到医生查病房时发现我们不在,才被找到抓回去。

    不知是不是由于爷爷讲的故事,我和他越靠越近。

    他问道:“你猜我想说什么。”

    “我不猜。”

    “我的世界要崩塌了——所以,我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喜欢你。”

    “我也是。”

    “我有脑部肿瘤。”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的另一层病。

    “殷裳,医生说我活不长了,你要不要,陪我走?”

    “去哪里?”

    “去湖南。”

    我们退院。

    我们飞去了湖南。

    下了飞机,我才想起问他。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看精神科呢?”

    “因为我去看过肿瘤了,没救。不说这个了,我们要去哪儿玩?”

    “让你定计划就是不让人省心,逛小吃街和游湘江,我们慢慢来。”

    正好夜晚,星辰衬月,天上白影婆娑。

    地上有两个人,在人山人海的小吃街上。

    人很多。

    我眼里只能看到一个。

    买了臭豆腐和烤牛蛙,好吃。

    “嗯,是很好吃。”

    “你不是要游湘江吗?”

    我带他去坐船,坐的是蓬船,还是安静如斯的夜晚,我们坐在一叶扁舟上,从筠门岭向下行。

    前半分钟,他在傻笑。

    “怎么了?”

    “我太爱你了。”

    在月色下拥吻。

    我知道了直白的爱。

    在乌篷船上挽手。

    我知道了绵延的爱。

    在苍茫江水中,不惧死亡。

    我知道了世间最深的爱。

    从皎洁的月光洒下的时候,我用手拨弄他的发梢,细旋的发丝不安分,人安分得很,于是给挽江的小辫放开。

    “怎么了?”

    “我喜欢你的头发。”

    夜还是寂静的,我转口道。

    “不对,我喜欢你的一切。”

    “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江水沉静了,四周的田鸡和蝉叫起来。

    舟慢了,越来越慢。

    风月若知君子情。

    风月不知君子情。

    澄川凉夜白霜,蚀骨的寒。

    他是笑着走了,成为了四周冷色调中唯一的暖。

    我的爱人,逝于盛夏时节,死在他最爱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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