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

作者: 6e71bc1d284a | 来源:发表于2019-01-18 22:25 被阅读24次

            近了。

            冬天脱毛衣时静电发出了“嗞啦"声,针掉进绵软草地里,干燥的手指在白纸上摩擦。是脚步声,很轻,很轻。

            林北不动声色地合上手中的小说,将书藏进一旁的书包里,然后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笔,故意将挺得直绷绷的脊背松弛下来,对着面前的数学卷子假装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

            来了。

            林北从手边玻璃杯上瞧见了因光线反射而成的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停在他身后的房间门口。他若无其事地坐着,等着它离开。它看到眼前的景象,似乎很是满意。等到林北回头时,身后已空无一物。

            林北重新拿出小说。

            林北第一次察觉到它入侵是五年前,但那时已经晚了,自林北出生那天起它就已经存在。它有模样,或许没有;它很高,影子在月光下扯得很长。林北从来没有当面戳穿它,但这并不意味着林北毫不在意。他将记录着重要事情的本子藏起来,将U盘里的文件加密。这样的做法似乎激怒了它,于是它来得愈加频繁。

            今夜已经悄无声息。房里的最后一盏灯关闭,光亮在一瞬间汇聚成一个点,倏然逝去,剩下的只有夜晚黑色的寂静的声音。林北躺在床上,听夜的谰语,无眠。

            又一次的,林北听见它的脚步声了,他想象着它走到了哪里。从电视旁到沙发到卧室门口,很快。门口一个身影挡住了夜色,林北下意识闭上眼睛,展开眉头,一动不动。

            它进来了。

            它站了很久,应该以为林北睡着了,连林北自己也要这样以为。林北眯着眼睛,偷偷看着它,它好像没有林北小的时候那样高大了。它在地上捡起了什么,林北想了想,应该是自己的衣服掉下了床。

            “放上来就行了,谢谢你。”林北在心里说道。但林北知道它不会。林北透过自己眯着的眼缝默默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它捡起衣服后举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开始翻包。林北开始努力回想自己衣服包里装了些什么,无奈没有任何记忆。它将衣服翻了个遍后满足地离开了。林北“唰”地弹起身子,拉过衣服,把手伸进口袋。好像没有什么,他放心了。

            林北重重地把身子摔回床上,闭上眼,睡得沉醉。

            秘密,是不为人知,有所隐蔽。但所谓秘密常常在我绝对不告诉别人的保证下广为人知,所以真正的秘密从来只有秘密的主人知道。不过总有其他的人想知道。比如“它”,比如,林北。

            林北坚信“非礼勿视”,那是从前。他有公德心,更有好奇心,现在好奇心占多数。他走过学校满是落叶的小道,脚把枯黄的叶子踩得嘎吱作响,心在杂乱的声音里愈发失了节奏。他悄悄地走近学校的舞蹈室。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好,看清了。

            那是一个翩飞的身影,旋转着,跳跃着,化成空气。她的头发高高绾起,露出光洁的脖颈,肩背骄傲地直立着,修长的手臂随着柔美的音乐舞动着。她转过身了,原来是这样一张脸,和林北想象的不太一样。五官并不精致,可是说不出的舒服,眼帘像精灵般扑闪。林北突然懂得那些男生为何成天讨论她。

            林北觉得她好像看向这边了,好像发现自己了。果然,她神情一变,双眉一挑,脸颊上浮起一层红晕,迈着优雅的步子急促地走来。林北当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迅速转身落荒而逃。他想:“她是因为生气还是害羞呢?”

            自然是毫无意义的。

            林北这个人我记得清楚,他来找我时是十七岁。为什么记得他?嗯,因为他打扮得很奇怪。哦,不不不,不是那种奇装异服,是太过朴素了。他可是十七岁的小男生啊。穿一件黑风衣,扣子系得紧紧的;戴一顶帽子,哪种?我有点忘了,反正带沿儿,往下压一压可以遮住脸。整个人有一点像像间谍!不过还是很滑稽啊,因为他穿了一双运动鞋!其实吧,还有一个原因,他每天放学都送我店门口经过,我老是偷偷看他。看他是因为……我不都说过了吗?他穿得很奇怪啊!

            好好好,我说重点。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店无所不能,应有尽有。于是那天林北进来逛了几圈,哎,他就是给自己成撑场子,其实特想找我说话,我一眼就给瞧出来了。说哪儿了?哦,对,他逛了几圈之后,走过来悄悄问我,有没有那种治偷窥的药。我一听给傻了,我这个店可是老字号,从我祖父辈传下来,从没有人问过这种问题。什么?哎,别急,我正要说呢。

            我家店是应有尽有,所以我就告诉林北店里有这种药水啊。然后就给他弄了一小罐过期蜂蜜水,把标签啥的给撕了。他还就真信了也不知他给谁。

            喂!你打人干嘛?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又没给你喝过期的那水。啥?就是你喝的?原来你就是那个变态!我打死你个变态!儿子?儿子就可以随便看了?滚出去!我的店不欢迎你!咱们老字号可是诚信经营,不需要你这种败类!

            秋天的风从北极凛冽地直吹过来,华灯初上。天空像是分层的溶液,上层滴了蓝黑墨水,下层用火柴烤着,混进暖色。所有的色彩没有由来地覆上一层冰冷,像在南极洲上待过千万年似的。街边的火锅店里喧哗得像是夏天,人们脱掉外套,甚至有两三个人光着膀子,划着震天的酒拳。林北皱了皱眉,快速走过。长江上的航轮发出鸣响,江边的渔船开始收网,在浅滩上洗衣服的女人们匆匆收尾。桥上,每个人的步伐都不曾停下,包括林北。与之不同的是,林北走得慢些,他透过自己不断开开合合的眼帘注视着着一切。

            他想起了它。

            它是会笑的,在白天。它其实很好,起码对林北是这样。它通常在夜间出没,但它一直存在,只是白天的它不算是它。林北试着在它来时和它说话,赶走它,但林北做不到。为什么?林北也问自己。显然他不知道答案。它最近越发矮小了,也或许是林北长高了,总之,林北再也忍不下去了。

            林北在楼道里徘徊很久,楼道里的颜色和比家里要淡一些,是灰色。他不得不回到家。

            它一定会来。

            林北钻进在家中新搭起的帐篷,把入口处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他喜欢这里,因为这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看不见里面;而里面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的东西却一目了然,无处躲藏。林北盯着帐篷向上突出的尖尖的顶,是军绿色的,不过在晚上,都是黑色。

            它来了。

            还是那个脚步声,很轻很轻,站到了帐篷的入口边。林北紧紧闭上眼,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他今晚决定见它了。

          帐篷入口外层的拉链一格一格的缓缓移动,声音像是夜晚在磨牙。一个小小的开口,隔着内层的纱窗,外面是它,里面是他。它向里面看了两秒,林北一动不动。它随即站起来,连帐篷都不关闭,兴许是忘了。它走向林北的房间,打开昏暗而刺眼的台灯。林北悄悄坐起身子,不发出一点声响,他透过帐篷上的小小开口,从里面看着外面的它。它在林北的房间里逛了逛,收拾了一下杂乱的书桌,然后开始翻林北的包。

            “我就知道。"林北想。可惜他的包里什么也没有。

            它手上正拿着一张纸。那是什么?林被心里突然没了底,开始慌乱起来。无论如何,他要去见它了。林北一格一格地拉开帐篷入口的内层,半格半格的拉开外层,听起来像是夜晚的骨骼在响。他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不,他不会穿鞋,那样会有脚步声。光脚踩在地板上,一夜冰凉,林北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有多久了?十七年了。它于林北恩重如山,可林北不是它的附属品。林北蓦地激动起来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学校的舞蹈室,也是这样没有声息地走近,于是停住了脚步。是的,林北自己也这样做过。

            “不,每个人都这样做过,但它不一样。”林北安慰自己。

            林北站在门口,看向它;它背对着林北浑然不知。这次看得很清楚,它不再只是一个影子了。它头发很长,夹着一些白色,身材矮小,穿着单薄的衣裳。林北是有怒气的,但不知为何突然怒气全消。这夜这样冷啊!

            它突然察觉了什么,猛的转过身,和林北对视了一眼。它的手一抖,手中的纸飘到了地上。林北瞟了一眼,原来是那一页摘抄。他记得上面抄了一句话:“人们嫁与娶,山坡高与低。讲故事的人,总有一个故事不愿讲,变成每个故事里的每个死亡。”

            可如果听故事的人非要什么都知道呢?它们不用听讲故事的人讲,它们可以偷偷去看,只要不被讲故事的人发现。

            林北走过去,它似乎很紧张,想要说些什么。但林北把纸捡起来后抢先说道:“我已经十七岁了。它很是窘迫,要想辩解些什么,脸色不是通红而是苍白。林北觉得那是被冷的。

            林北关上台灯,又只剩了黑色。他拉起它冰冷的手,说道:“去睡觉吧。”

            去睡觉吧,妈妈。

            近一点。

            再近一点。

            不,不要穿鞋,会有脚步声。

            好,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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