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追名逐利者的忏悔录

作者: 文盲读书1 | 来源:发表于2017-08-22 19:28 被阅读388次
    无尽的深渊

    自古以来,在名利前折戟的年轻才俊,不计其数。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受名利诱惑驱使,如飞蛾扑火般逐步沦丧者,皆出于内心的贪婪与膨胀。

    讲述此类故事,探寻“美与丑”、“善与恶”、“灵与肉”的作品,多如牛毛。纵使同类主题的作品,亦屡见不鲜,如:萨克雷的《名利场》、巴尔扎克的《幻灭》、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等等。

    为何如此多的名家皆趋之若鹜地探寻“名利”这同一主题,想来这是人类在金钱与权利面前,人性脆弱,难以抵御的共性。因此,越是在文学造诣上有所成就的名家,越是寄希望于通过作品,向自己、向读者、也向世人提出警示,切莫因名利而迷失自我。

    《远大前程》是狄更斯的晚年力作,创作于《双城记》之后。在文字风格上,削减了一贯的幽默刻薄,更注重现实主义的写实深邃,是其创作生涯中较为成熟的作品。

    该作同样遵循名利的深刻探究,旨在揭露人性在名利这道群岭叠嶂前的脆弱;同时,也反应出当时英国社会的种种弊端。其成就,完全不逊于他所著《双城记》。

    《双城记》之所以成为千古佳作,恐怕主要归功于它对时代洞悉的透彻。但凡能将某一时代理解透彻的作品,皆名头响亮,震惊世界,如: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雨果的《悲惨世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等等。

    孰知另一类以探寻人类内心世界的作品,虽在文坛地位不如前者,却是对任何时代的读者,最有裨益的东西。讲述时代特征,仅仅是外部因素,每个时代均有自身特性,难以套用现处时代。而人类内心,自从人类诞生起,虽有许多个性差异化,但同样具有某些共性。对名利的追逐,便是其中一例。不能泛指每一个人,至少也具有相当高的普遍性。

    所以我认为,相较于《了不起的盖茨比》《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夜色温柔》《笑面人》《复活》等几部同一作家创作的以探寻人类本真为目的的作品,丝毫不比前者逊色多少。甚至可以说,对读者的阅读获益程度更高。

    《远大前程》

    《远大前程》讲述的是一个寄居在姐姐家中叫匹普的人,受名利的趋势,逐步由一个善良淳朴的孩子,转变成一个内心被名利控制的悲剧人物,最终落得一无所有的悲惨境地。

    年幼的匹普父母双亡,寄居在姐姐乔大嫂与姐夫乔的家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长大成人极有可能继承乔的衣钵,成为一名乡野铁匠。

    然而,一次他与一位名叫蒲骆威斯的逃犯相遇,并出于恫吓和善良,从家中偷取姐姐的食物,接济对方;以及被领去贵妇郝薇香家中做伴,遇到傲娇美人艾丝黛拉的那一刻起,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轨迹

    郝薇香早年遭丈夫无情抛弃,积怨成恨,如李莫愁般痛恨天下所有男人,将自己的仇恨倾注在养女艾丝黛拉身上,使她性格高冷,藐视一切。艾丝黛拉美艳绝伦,与任何人相处,皆保持若即若离状态。无数青年才俊慕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她却以调情为乐,时而亲近,时而疏远,使众人对其悸动之心蠢蠢欲烈。这其中,也包括匹普。

    匹普初入荒凉苍夷的庄园,即被其美貌所吸引。艾丝黛拉欲拒还迎的姿态,愈是勾起他那颗懵懂的心灵,爱情的火苗在两人初次见面时便埋下了火种。匹普对艾丝黛拉可谓是一见倾心。

    郝薇香家中破旧不堪,本人尚不失贵妇遗风,言谈举止间透着上流社会的大家风范。这是匹普头一回与上等人打交道,过惯了平凡百姓生活的他,对其身上的特质产生好奇,继而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涉世未深的脑袋中浮现出上等人的优越,意识中不知不觉有了对上等人的羡慕。

    但他此时仅仅停留在欣羡,并未转化为一套缜密的思想体系。

    可回到家中,匹普听到身边乔大嫂、乔、舅舅潘波趣的低俗言谈,不免产生对比,心生厌恶。渐渐的,他在心底越来越瞧不起他的姐夫乔,教他写字,试图将他改造成一个上等人(至少应具有上等人的谈吐和举止)。

    随着去郝薇香家的次数增加,这种潜移默化的心态愈演愈烈。乔尽管粗俗,为人处事却极为敏感,从匹普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对方心理微妙的变化,闲聊间日益拘束,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对方不悦。

    从此刻起,匹普与乔在心理层面上产生了阶级关系。而实质上,匹普依然是个普通的农家子弟。

    匹普长大,拜在乔门下,成为一名铁匠学徒。因乔的手艺出色,铁匠铺生意不错,另招了一名叫奥立克的懒散老人。乔大嫂因看不惯其好吃懒做,时常对他大发脾气。

    与此同时,有人潜入匹普家中,偷走了些许物品,留下两英镑。

    不久之后,突入袭来的灾难发生了,乔大嫂被人莫名偷袭,几近瘫痪,难以言语。乔不得不请乡邻女孩毕蒂帮忙照顾妻子。

    原本两小无猜的童年玩伴,因匹普不甘一辈子做铁匠,处处彰显“上等人”的优越感,致使两人心生嫌隙。

    匹普一面受艾丝黛拉的“勾引”,一面因“上等心”的心态作祟,越发瞧不起身边的人,一心想要与艾丝黛拉早日结成连理,过上等人的生活。

    天降横财,很快律师贾格斯便来造访,告诉匹普有人愿意出资,将他送往伦敦,进入上流社会,改造成上等人,并约定将其所有财产倾囊相授,但未告知其姓名。

    从种种推论中,匹普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郝薇香的授意,他将是艾丝黛拉未来的丈夫人选,财产继承无可厚非。

    因此,他急于摆脱乔和毕蒂,迅速脱离原有阶层,期盼早日成为上等人。

    这次上天的眷顾,匹普的心态急剧转变,忘恩负义,不念旧情,试图与旧识撇清一切关系,生怕将来遭人耻笑其出生低微。

    初入伦敦,匹普在好心人通过贾格斯的资金资助下如鱼得水,结识了贾格斯的助手文米克和曾经在郝薇香家中发生过冲突的赫伯尔特,将乡野旧友抛诸脑后,过起了逍遥生活。他排场和支出越来越大,虽欠下不少债务,但有名震司法界的贾格斯作保,亦无顾虑,一心期盼着与艾丝黛拉的早日结合。

    期间,他屡次与艾丝黛拉,对方皆高傲冷淡。但比起其他人,艾丝黛拉在处理匹普与其他仰慕者的态度上,有着显著的差别,这让他误以为是对方自尊心作祟,存心想要折磨和考验他。实际上,艾丝黛拉仅仅出于乡间早年的友谊。尽管她被郝薇香训练成冷若冰霜,可在灵魂深处,对匹普颇有好感。若要说到爱情,还不至于。

    赫伯尔特善良朴实,对匹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得他对这位比他现阶段身份略低的朋友滋生友谊,暗中替他入股,助其在事业上有所斩获。

    匹普终于成为上等人,因为两人间的阶层拉进,对艾丝黛拉的爱情憧憬日益加深;同时在内心深处,亦保留了怜悯与友谊。只不过,这种友谊是与他阶级地位相近的人,才有资格获得。乔和毕蒂无法享受此殊荣。

    匹普始终相信,幕后资助他的是郝薇香。然而突然有一天,当年受过匹普恩惠的逃犯蒲骆威斯(化名马格韦契)深夜驾临,并将前因后果一并告知。原来,他不仅仅是匹普的幕后资助者,也是当年偷取故居食物,留下两英镑的“窃贼”。

    当初蒲骆威斯越狱,与另一名越狱的逃犯扭打,被双双捕获,后被流放,终生不得再踏上英国国土,一经发现,当场逮捕,处以死刑。

    蒲骆威斯资助匹普和潜回英国的出发点相当畸形。他在海外辛勤劳作,将所有钱财供匹普所用,只是出于想把这位曾经接济过的恩人打造成一名上等人的无厘头想法。

    这种想法无可揣摩,有悖常理。若说郝薇香被男人无情舍弃,积郁成怨,由怨成恨,尚有理有据。可蒲骆威斯这种不具普遍性的念想,总有些牵强。若硬要挑刺,这恐怕是该作的最大诟病。既是一位深谙现实主义典型化的作家,竟然塑造一个差异性巨大的个体。

    资助自己的不是郝薇香,而是一名逃犯,匹普心中无法承受,原因有二:

    1、既非郝薇香资助,艾丝黛拉对他的态度,显然并非出于爱情,使他对艾丝黛拉爱情的一贯把握瞬间泯灭,爱情的希冀化为泡影;

    2、被一名逃犯资助,不管怎样,总是个人生污点,一旦被他人揭举,将身败名裂,今生今世再无机会重返上流社会,且被众人取笑和唾弃,这也是他无法容忍的。

    因此,他不但不感恩言谢,甚至还鄙视和厌恶这位助他成上等人的幕后始作俑者。他处处小心翼翼,隐瞒消息,将蒲骆威斯藏匿在赫伯尔特女友家中。他盘算再三,决定训练划船,借机与蒲骆威斯共赴海外。两人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

    与此同时,噩耗接连传来,乔大嫂去世,郝薇香顿悟懊悔,艾丝黛拉负气嫁为人妻。匹普自顾不暇之余,心情失落,怀念起曾经在乡野的快活日子。乔的善良憨厚,毕蒂对他的暗生情愫,如影如幻地浮现在眼前,心中懊悔不已。

    若是当初未有意外之喜,在铁匠铺做一名平凡的铁匠,与乔荣乐融融,娶毕蒂过着平淡的悠闲日子,该有多好。

    可眼前不容多虑,匹普自身难保,与蒲骆威斯离开英国,是他唯一的出路。名利已是浮云,幻想破灭后归于理性。

    世事难料,巧合的是:所有的人物间看似毫无关联,其实相互珠联。这是一部成熟作品所应具备的人物纽带关系,也是狄更斯这位伟大文豪的过人之处。小说以悬疑的形式,有意误导读者在故事中判断。收线入网,一切真相大白,给人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叹。

    曾经蒲骆威斯不惜被捕,也要追打的另一名逃犯康佩生,居然是抛弃郝薇香的负心男。

    蒲骆威斯被捕前,曾经有过一顿婚姻。贾格斯的女仆是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竟然是艾丝黛拉。

    由于贾格斯的隐瞒,两人并不知情,后因郝薇香想要培养一名养女,报复世间男人,被其收养。

    且蒲骆威斯与康佩生本是旧友,两人合伙做生意。生意做大,康佩生企图独揽大权,甩开蒲骆威斯,以至两人化友为敌。

    曾经拜在乔手下的奥立克,竟然是偷袭乔大嫂的真凶,其理由是:乔大嫂对他待他不好,处处刁难。

    更有趣的是:奥立克也来到伦敦,因匹普害他失业心生怨恨,替康佩生暗中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并查探到蒲骆威斯的行踪。

    冲动无脑的奥立克以泄私愤的方式,将匹普哄骗至郊外,企图谋杀。紧要关头,幸得赫伯尔特及好友史塔陀搭救,匹普免遭一死。

    行踪败露,加快了匹普想要带着蒲骆威斯逃离英国的计划。

    归根结底,匹普无法舍弃蒲骆威斯的财产,宁可选择离开英国,离开乔与毕蒂,也要守护上等人的地位和财富。

    (这是狄更斯作品的精妙之处,明明有所悔悟,却又不甘,再次陷入金钱与名利堆积的幻想,期盼奇迹的发生。)

    事与愿违,在康佩生的严密监视下,就在众人在暗夜中划船即将靠拢驶离英国的轮船,终究被对方察觉,海警出动。在海上搏斗时,蒲骆威斯杀死仇敌,身负重伤。救上来时,他已形同枯灯。

    贾格斯作为律师,为他一世英名,到处奔走,奈何人证罪证俱全,无力回天。

    而此时的匹普,一面出于同情和怜悯,照顾蒲骆威斯;一面又不舍得放弃他的财产。在他从贾格斯口中得知,财产必然会被充公,匹普的一切都幻灭了。

    为追名逐利,成为上等人,他不惜割舍亲人、挚友,放弃原本安乐无忧的平凡生活。可最终得到的是爱情与名利双双失意的悲惨结果。他越是想要往上爬,越是陷得深,直到双脚被牢牢地禁锢在浮华的泥泞中,难以自拔,人性泯灭。

    不光如此,往日的霍辉令他债务缠身,蒲骆威斯的财产又被冻结;同时,他也看清了笼罩在秋雨朦胧下的岩石,心境随之平和,无欲无求。

    双重打击彻底压垮了他的精神和身体,卧榻不起。

    关键时候,是乔——是毕蒂催乔——前往匹普的住所,悉心照料,甚至默默为他偿还债务。

    匹普无言以对,心中已然作出决定,若是侥幸病愈,当回归故里,重做一名普通又平凡的铁匠,度过余生。

    回家的路上,他重又想起毕蒂曾经对他的情愫。艾丝黛拉已成人妻,想着与毕蒂厮守一生,也是不错。

    名利一去不可返,爱情尚保有一线希望。

    可没想到的是:当他刚回到家,赶巧是乔与毕蒂成婚的日子,除了祝福,还是祝福,别无奢求。匹普最后的奢望也成了镜花水月,失落与懊悔是他此时的真实写照。看透世间的喧嚣与浮华,从群山之巅落入谷底,安能不回归理性?

    故里的陋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的下半生将在铁器撞击的火花,不断忍受曾经璀璨的人生,饱受痛苦所带来的折磨,忏悔曾经屡屡犯下的过错。

    他终于明白,他被名利冲昏了头脑的这段日子,始终有两位旧友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他未曾回眸,二人却从未因此而离他而去。

    乔和毕蒂的善良,拯救了他!

    若故事到此结束,倒也可以。但作为一名社会和灵魂的观察者,狄更斯没有忘记艾丝黛拉,也没有忘记赫伯尔特。

    受过匹普暗在钱财上帮助过的赫伯尔特以诚待人、知恩善报,当他得知他今天所有的成就,皆来自于好友的善意相助,也作出相应的回馈。

    作者安排匹普与艾丝黛拉在郝薇香的墓地重逢。故事是由匹普在父母的墓地开启,最终的结尾又回到了墓地。作者借墓地暗喻追名逐利者的最后归宿,甚是精妙。

    然,精妙不止于此,艾丝黛拉被丈夫抛弃,与匹普一样,她也在爱情的道路上折戟,身心俱碎。

    两人追溯往昔,感叹人生。作为两个人生的失败者,已看透烟雨,也为曾经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小说的结尾用了这样一句话:

    我握住她的手,和她一同走出这一片废墟。当年我第一次离开铁匠铺子,正是晨雾消散的时候;如今我走出这个地方,夜雾也渐渐消散了。夜雾散出,月华皎洁,静穆寥廓,再也看不见憧憧幽影,似乎预示着,我们也再不会分离了。

    这样的开放式结局,令人唏嘘、感叹、惋惜、沉静,也多了一份内心的希冀,但愿二人在诚心悔过后,能携手伉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这是一部震撼心灵的作品,也体现了狄更斯的情怀。

    与他前一部作品《双城记》相较,不难发现《远大前程》又回归到他以往“啰嗦”和“冗余”的风格。一位如此成就斐然的作家,缘何“重蹈覆辙”?这个问题,今后我会另起一篇进行阐述。

    撇去时代因素,仅从人物形象的塑造进行对比。《远大前程》显然要比《双城记》立体丰满许多。他将社会各个阶层的弊病逐一囊获,并真实刻画,如:律师贾格斯的 不苟人情、潘波趣的谄媚现实、文米克的双面人生等等。

    次要人物的深入刻画,反应了作者的文学功底,为读者展现了当时社会的全貌,深入浅出地指出问题所在。

    愿我们放下手机,重拾书本,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自我,认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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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米喜:先收藏,有空再细读。这几天,有点忙:bl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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