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时候也讲究姿势的。欧阳修在他晚年闲居所著的《归田录》里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叫钱惟演的富贵子弟,除看书外没什么别的嗜好。他在西京洛阳(注:历史上一般把西京认为是西安,这也是学术上的一个统称,不过在北宋西京一般指的是洛阳一带)当官的时候,曾经对官僚下属说:“平生唯独爱好读书,坐着读经书、史书,睡着则读各种杂记,入厕的时候则读唐代以来即有民间曲子词和文人词。从未把书放下片刻。”在古登堡的活字印刷术还没发明之前,书籍在欧洲仍是奢侈品,彼得拉克甚至每天站着读书。那么,读安·比蒂的这套《纽约客》故事集应该采用什么样的姿势?
译林出版社的这套《纽约客》故事集一共三本,三本书分别选取《一辆老式雷鸟》、《你会找到我的地方》和《洛杉矶最后的古怪一日》这三篇文章标题作为书名。开始阅读之前,看到一名网友在微博上做评论,说这套《纽约客》故事集一定要慢慢地看,一次最好不要阅读超过2篇文章,不然就难以体味出那种感觉与情感。不知是工作繁忙还是纯属巧合,我在开始阅读后竟慢慢地遵循了他的告诫,从刚开始的一次看三四篇,慢慢固定为每天最多看两篇。你很难说每天看三篇和看两篇有多大的不同,但如果你和我一样每天晚上在入睡前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内,身子倚靠在床头不受打扰地看这套《纽约客》故事集,相信你也能说出区别。
《朱子语类》卷六七:“天地必有倚靠处。”
老实说,我在阅读安·比蒂的小说时,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我已经不能够证实它的真实性的镜头。那镜头印象中应该是我还不满10岁的时候在电视机里看到的画面,美国黑白片,一个中年美国男人离家出走,离开他和妻子的小木屋就这样沿着门前的公路一直走。妻子穿着睡衣在家喝着酒,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说,这阵子有太多男人离家出走,不过别担心,过不了几个月他们就会自己回来的。这个脑海中存在的画面曾一度遗忘了好久,我觉得它应该来源于一部电影,或者一本书里的描述被我加工成画面,但它的来源?抱歉,我真的搞不清楚。
爱德华·霍珀画作这个画面比蒂的书里自然没有写,但我感觉它就像是比蒂所写的故事的一个寓言:男人和女人注定要在一起生活,他们会相爱会分开,分开后又会回来。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人愿意真正的改变。所以你会觉得故事的情节会循环下去,人物的情绪会拖地很长,长到一切的不合理变得合情合理,最后所有人——比蒂、书中人物、读者——不得不承认它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也有评论认为,典型的比蒂的小说一般都会设置某个顿悟的瞬间,在这个瞬间,会出现一个具有总括意义的画面,它集中渗透了此前经历的各种紧张,最后形成一个结晶,最后一切都因此而释然。
她丈夫第一次注意到碗的时候,他往里瞅了瞅,淡淡地笑了。他总是鼓励她买下喜欢的东西。这几年,两人都置办了很多东西,以此弥补他们研究生时的清寒岁月,但是现在宽裕的日子一长,买新东西的快感就减退了。她丈夫称赞碗“漂亮”,没有拿起来细看就转身走了。他对碗的兴趣不会比她对他的新莱卡相机的更多。——《两面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印象中离家出走的故事总是要打上美国的标签。除了我一开始讲的脑海中的镜头,我还记得的两个离家出走的故事来自达斯丁·霍夫曼的《克莱默夫妇》和威尔·斯密斯的《当幸福来敲门》。事实上,安·比蒂也确实在《玛丽的家》里写到了离家出走的故事。一个太多次食言的丈夫总是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妻子在一次根本没有人来的宴请后再次出走。“根本就没有什么晚会,”她说,“我是想让你看看,准备好了饭菜—即使不是你准备的—然后只能等着,那是什么感觉。等呀,等呀。也许这样你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美国人的出走完全不同于中国的回娘家,他们在经济上更加独立。也正因如此,比蒂故事中的人物经常能够游移,从纽约到科罗拉多,从缅因州到加尼福尼亚。
爱德华·霍珀画作比蒂家庭生活的悲哀。爱被一点点磨蚀,直到只剩下一点边沿,而就连这点边沿也最终溃散了。文过饰非地说,跟很多人比,他这个父亲也没差到哪儿去,不过是个平庸的丈夫。有句老话说,你没法选择自己的家庭,但可以选择跟谁结婚,成家……人们很少讨论时间的流逝,而你总是在挑选比家人还亲近的朋友;渐渐地,你更喜欢狗而不是人。他猜想,下一个继任的“家庭成员”可能会是条养在缸里的金鱼。——《压顶石》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是否对得起我所经历的那些苦难,苦难是什么,苦难应该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内心所有的感受、隐忍在这个土壤里面,很可能会开出你想象不到、灿烂的花朵(出处不详)。如果我们把离婚也理解为苦难的话,或许有人会问比蒂的离异是否给她的创作带来了什么?或者小说中的哪一个人物实际上就是作家本人?这一直小说家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比蒂在访谈中曾透露,自己的前夫是个音乐家。每当房中响起乐队声时她就会写起小说来。有时比蒂的丈夫从早到晚听音乐,而她则会在这段时间内跳起来写小说。至于故事灵感的来源,她干脆承认是从观察西海岸到纽约的定期火车中获得。
最后,再让我们会到阅读本身,我想有机会再找来比蒂的作品换个姿势阅读,毕竟,就像她下面说到的那样:
我感到惊奇的是,我经常遇见一些仔细阅读我的作品、并且能够理解其内涵的人,而当我阅读评论时——即使是正面的评论,姑且不谈反面的评论——我总感到,他们则常常是喜欢我的作品,而并不理解我所写的东西。——安·比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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