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吃的少,我还可以再吃少一点,关键是我年轻,会干活。”春巧乖巧地保证道,生怕可清会赶走她。
—01—
正是七月的天气,日头照得人昏昏欲睡。可清闲来无事,连写了好几副字,此时倒是有些乏了,便扔掉毛笔,打算回房小寐片刻,忽有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外面有人击鼓鸣冤。”
“咳——”可清倒是有些意外,不晓得生了什么夭蛾子,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来清平县也有半月了,却还一把火都未烧过,可清立刻来了精神,对那衙役道,“升堂。”
“是。”衙役立刻退下准备。
可清换上庄严的官服,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击鼓之人很快被带了上来。是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大娘,哭哭啼啼地跑进来跪在地上,连着喊:“大人,你要给民妇做主啊。”
可清对那大娘道:“你起来回话,你是何人,因何事击鼓鸣冤?”
“谢大人,民妇姓齐,我要状告我的邻居马大婶,她瞧不起人。”
齐大娘的话把所有人都撂倒了,可清生平还是头一回遇见有人跑到衙门来告别人瞧不起她,他笑着道:“大娘,这里是衙门,官府重地,不是儿戏。你与你的邻居邻里之间的茅盾私下处理就好,还上升不到立案升堂的地步,且回吧。”
“大人,且听民妇说完。我和马大婶同在一个员外家做工,前些日子上头给我们派了一件差事,马大婶嫌弃我差事办得不够利索,还跑到东家面前去说,我骂了她几句,她就在我的饭菜里放了巴豆,害得我——”
可清努力让自己镇定,对衙役道:“传马大婶上堂说话。”
马大婶一进来就哭诉:“大人,民妇好冤啊,她自己吃错东西,怪到我头上。跟我毫无关系啊。”
可清拿起醒木用力一拍:“别吵,一个一个地来,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没问到,不准插话,否则,一句话,罚款十两银子。”
两人立刻噤了声。
可清问道:“齐大娘,你如何断定巴豆是马大婶下的?”
齐大娘回道:“肯定就是她,只有她和我有过节。”
可清正色道:“齐大娘,没有证据,请不要随便诬蔑别人,否则告你一个诬陷罪。”
可清又对衙役道:“传大夫来为齐大娘瞧瞧。”
大夫瞧了齐大娘的脉象说:“大娘是受了些风寒所致。”
“这——”齐大娘尴尬了。
可清又问:“马大婶,齐大娘的差事没有做好,你是怎么说她的?”
“我骂她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可清道:“马大婶,这样说话就属于情商欠费了,你应该告诉齐大娘,她哪里做的好,哪里做的不好,应该怎么样改进?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是尊重。在尊重和认可的前提下,再提出适当的建议,这才是一个高情商的人的正确的做法。像马大婶这种聪明人,以后应该就不用本官提醒该怎么为人处事了吧?”
“啊,听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谢谢大人。”马大婶感恩地拜了拜。
围观的人群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都说:“新来的县令,这第一把火烧得极好。”
—02—
夏去冬来,转眼间,可清大人已经在清平县任职满四个月了,由于他性格亲民,人又生得英俊,办起案来有条有理,叫人信服,清平县的老百姓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县令。加上官风又正,可清大人在任期第四个月就被调升知府了。
前途一片光明的可清大人,才到知府上任,就接到救命恩人从京城发来的求助信,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一朝廷命官,在无旨意的情况下,擅自离职赴京,并处理宫廷案件,是不合规矩的,若被人晓得,别说头顶的乌纱保不住,就是这条命,也难保。
但他少时遇险,多亏恩人搭救捡回一条命,现如今,恩人有难求助于他,他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他想了一宿,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写好辞官书命衙役交给巡抚大人。自古忠孝难于两全,却想不到忠义也难两全,可清带上昨夜收拾好的包袱,以朋友与庶民的身份悄然赴京。
事情有点棘手,风和宫的晴公主,一夜之间,从皇宫里消失了。也不知是死是活。风和宫的掌事蔡公公脸色阴郁地说:“已及时封锁住消息,此事声张不得,虽是个不得宠的,好歹也是个公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传出去,风和宫一宫的人都撇不了干系,小齐子一直在我面前夸大人办案了得,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才让小齐子请了大人来,实属不得已,却不想累你丢了官职。”
可清礼貌地笑道:“小齐子予可清有救命之恩。恩人有难,可清是断不能袖手旁观的。可清一介布衣,公公直接叫我名字便好。”
“公子实在高品。”蔡公公伸出拇指赞道。
—03—
可清在现场反复查看了好几回。门窗皆完好无损,室内也无打斗过的痕迹,而晴公主的寝宫,火红的金面绣花被整齐地叠在床榻上,只有头上的一角是掀开的,仿佛随时等着她的主人重新躺回去。
“好在丢的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公主,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主子贵人会登门造访,王上么,就更不用提了,他对王后盛宠有加,后宫三千佳丽不过是白担名头,而晴公主只是王上一次醉酒后犯下的糊涂事,他有多喜爱王后,就有多厌恶晴公主,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对于王后的背叛。晴公主自是晓得王上与王后对她的厌恶,除了节日的家宴,她几乎是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而现在距离除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得在一个月内找到公主。”昨日来时,蔡公公对他说起的一番话,此时忽然从可清的脑子里钻了出来。
他唤来晴公主的贴身宫女春巧。这是一个模样秀丽的丫头,水蓝色的宫女服衬得她年轻的面容越发清丽,可清看着春巧,虽然她已极力保持镇静,可清还是不小心瞥见她的袖口,有些微的发抖,可清并没有问她如何发现公主失踪,如何服侍公主入睡等细节,而是像拉家常般地问她:“你叫春巧是吗,老家哪里人?我看见你,就想起我家乡的一种兰花,这时节也该开了。”
春巧显得很吃惊,还是乖巧地答道:“奴婢正是春巧,江南人氏。”
可清啊了一声,清俊的脸上露出春阳般和煦的笑容:“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确是个好地方啊,姑娘跟我说话不用自称奴婢,权可随意。”
春巧感激地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可清又问道:“姑娘入宫多久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在这宫里头呆得还习惯吗?”
春巧虽不明白面前的公子在想些什么,却还是如实答道:“奴,哦,我13岁那年入的宫,如今已三年了。家中还有老母亲和哥哥。宫里头规矩多,不比外头,刚来的时候,老犯错,被罚了好多次,才长了记性。”
可清双眼微睁,惊讶道:“是吗,我听说晴公主是个没有脾气的主呢,居然也会罚你。”
春巧立刻摆手道:“不,那是从前了,奴,我从前的主子是敏贵人,我是一年前才来到风和宫的,晴公主人挺好,从来没有罚过我们。”
“可惜,这么好的公主却失踪了。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不难过,”春巧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惊慌地捂住嘴:“我,我说错了。”
可清微微含笑地看着春巧:“公主不见的前一日有没有发生和寻常不一样的的事情?你有没有发现公主有比平日异常的地方?”
春巧立刻摇头:“没有。”
可清笑着继续问道:“没有发生任何特殊的事吗?”
春巧肯定地点头,可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听说公主失踪的前天晚上,宫里闯进来一名刺客。”
最后几个字的语速,可清刻意放得很慢,他一直观察着春巧,发现她在听到刺客时,两只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清盯着春巧一直低垂地脑袋,忽然话锋一转:“公主其实没有失踪是吗?只是离开了。”
“啊,你怎知。呃。”话一出口,春巧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她拿手捂住嘴巴,马上又意识到这样也不妥当,立刻又把手放下来,“公子怎知公主没有失踪,你知道公主的下落了吗?快告诉春巧。这几天,我可担心了。”
—04—
一弯下弦月安静地挂在天边,整个风和宫都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北风一阵阵刮过的声音,大半夜听来,惊悚得厉害。
春巧有些害怕地躲在角门上,不跑路不行了呀,再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泄露公主的去向。公主好不容易才逃出宫,不能坏了公主的事。眼看着这时辰上没有什么人了,她抱着蓝布包袱悄悄地移向护墙。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腰牌,那是之前公主在的时候,偷来打算混出宫的,没想到,最后却留给了她。
穿着太监服的春巧顺利溜到了护墙下,她记得,这里有一个洞的,当然是她跟公主偷挖的,方便跑路。
忽然春巧停了下来,仿佛魔怔了似地望着前方:“你,你——”她望着黑暗中那道玉树临风的身影,即使身处黑暗中,春巧依然能感觉出他的脸上,此时一定还带着如春阳般和煦的微笑。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手中的蓝布包袱掉落在地,里头的细软零星地散了一地。
“姑娘,你是不是有一些事情忘了告诉我?”可清开口说话了,连他的声音都带着春阳般的和煦。
春巧双腿一软跪倒在可清面前:“公子,我家公主很可怜,在这宫里,人人都能欺负她,她的父王无视她,她还没有我活得快活,如今好不容易逃离,公子,求求你,别查了,放了公主。我知道,她现在很快乐,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可清忙上前扶起春巧,离得近了,他清晰地闻到从春巧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兰花香:“姑娘放心,我自是不会透露公主的下落。只是,得想个万全之策。皇宫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威严,若连一个公主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皇家颜面何存,皇上会大怒的啊,所以,这件事,一定得有个交待。”
春巧连连点头:“多谢公子。”
三日后。有消息传来,晴公主失足坠落太湖,她的贴身宫女紧跟着跳下去救她。
“……那丫头扑腾两下也没影了,我叫来侍卫,他们打捞三天三夜,愣是连根头发丝也没捞起来。可怜。太湖那么大,”说话的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她每天晨昏都会去太湖旁的梅林,采不同时段的梅花做香料,不成想却生生目睹了晴公主和她的宫女坠湖的一幕,想来都心有余悸。
“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春巧的。”
侍卫们打捞三天未果,第四天,皇上下旨,晴公主意外失足坠湖,按公主礼制,风光大葬。大概是死得过于凄凉,皇上心中生了愧疚吧。但,再风光的名头和葬礼对于一个已经离世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多大的意义了吧。
—05—
城外的林子里,一辆马车疾驶而过。马车内不断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哇,好可爱啊,那棵树生得。”
“啊啊,还有那边,有只鸟儿。”
可清笑盈盈地瞧着对面自打坐进这辆马车后就没消停过的姑娘: “你真的不后悔吗?”
“春巧永生不悔。愿永生追随公子。”没错,这个不肯消停的姑娘正是春巧,坠湖的当然不是她,而是识水性的可清,至于大宫女看到的晴公主,是他们在乱坟岗偷来的一具新尸体换上公主的衣赏,待太后的大宫女走过来时,将尸体推入水中,扮成春巧的可清再跟着坠湖。他在长江边长大,从小泡在水里,水性不错,就是冷了点。想起当时场景,坐在马车里的可清不禁哆嗦了下。
“公子,不会是嫌弃春巧笨拙吧?”春巧忽然有些不安了。
“怎么会,”可清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我,太穷了啊,又丢了官,朝不保夕。”
“没事,我吃的少,我还可以再吃少一点,关键是我年轻,会干活。”春巧乖巧地保证道,生怕可清会赶走她。
“嗯,好吧。”可清忍住笑,认真地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出了这片林子,我们得徒步了。”
“啊?好,公子说怎样便怎样,只要不赶春巧走就成。”春巧甜甜地看了可清一眼,笑道。
可清不由也笑了,他掀开帘子一角,看见外头日头暖阳阳地照着大地,万物似都被融化了,暖阳阳地对他笑着,真好。
(无戒365挑战营第17篇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