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子（文艺）

黑房子（文艺）

一、

“风婆婆，那只白色鸟又在我的头顶飞了。”我抬起头，长久地望着这只白色的鸟漫漫地飞着。

风婆婆无语。我感到我的头发在一瞬间飞扬了起来。

我的等待真的是太久了，可是，说真的，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为了我心爱的男人，为了等到他的到来，我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等下去。一年年地花开，一年年地凋谢，一年一年地等待。没有眼泪，没有怨言，只有等下去的信念。

我回过头，看到那座黑房子还在，还安睡在藤蔓的臂弯里。我舒了一口气，笑着：一切都还在。我摊开手掌，那枚古怪的钥匙还在，这是我用我的生命换来的，自从巫婆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紧紧地握住它，丝毫都不肯放松。因为我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眨了眨眼，白色鸟依然义无反顾地盘旋着，风婆婆曾经告诉过我，这只鸟就是传说中的荆棘鸟。当她的爱人死去后，她便果断地砍掉了自己的双脚，因此她这一生都无法停下来，除了飞翔之外还是飞翔，她知道她就是那只荆棘鸟，为了救活她的爱人，她必须找出世界上那根最尖最长的荆棘，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向它，斜插进自己的咽喉……

风婆婆在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感到得哭了，而且哭得不可开交。小王子露出他惯有的笑容，拭干我的泪水说：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可是，令我所没有想到的是，在过了那么多年后，我居然也身陷在了一场爱的漩涡当中。我知道，在我决绝地做出这个决定后，我便永远地失去了风婆婆和小王子。我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他们也听不到我的语言了，我们都仿佛生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二、

我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个男人，他的目光深邃而忧郁，像一口深深的古井。在我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便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在那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这个男人只经过忘川河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不知道他走向了哪里，可是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我们还会再次相见。可是，我却不知道那个将来究竟何时才会来临。我空落落地回过身，突然间发现忘川河两岸的桃花一片一片地绽透了。在花海的幻影里，我仿佛看见了我爱的那个男人，我看到他在向我招手。

我想我该走了，我该离开这里了。我对风婆婆这么说的时候，风婆婆的神情显得异常地复杂。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见到风婆婆这么惶恐过，也从来都没有见她这么镇静过。

风婆婆转过身，对着波涛汹涌地忘川河说：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了，那么莲花我只有祝你走好了。婆婆的话一瞬间消散在了风中。

婆婆当时的样子，真的很令我心痛。可是，我知道我该走了，在我的灵魂中，有一种声音在远方响起，它时时刻刻都在呼唤我。就在我转身欲走的时候，是小王子拉住了我的手。

小王子脸色哀伤地说，难道这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我看到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水样的忧愁。我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说了声：谢谢。

我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向着未名的远方走去。“莲花，我恨你！”小王子清脆地嗓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已经失掉了回头展望的勇气，我怕，我真的好怕，我真的好怕在我回过身的时候，我会难过得泪落纷飞；我真的好怕我会舍不得留在了这里的那些点点滴滴以及那些闪闪烁烁的画面。

莲花，不管你走到哪儿，婆婆永远都会想念你的。风婆婆那柔软而苍凉的声音布满了整片苍穹。

我抬起头，望着声音的曲线一波一波地涌起。我伸出手，向着湛蓝的苍穹握了又握，婆婆，对不起……

三、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觉得天空中的太阳离我越来越近，同时也离我越来越远。有些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觉得他怎么样；可是，一旦你离开了他，你才会知道他曾经对你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我想起了我曾在忘川河所度过的日日夜夜：我和小王子曾经一起嬉戏过玩耍过，我们曾一起爬过树捉过鱼，我们也曾一起拉着手唱着欢快地儿歌走在灿烂的阳光中，小王子那随和的面容甜甜的嗓音在我的心中挥散不去。

我记得风婆婆曾说起过，我和小王子都是被妈妈遗弃的孩子。倘不是风婆婆在水中救起我们，我们很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风婆婆是忘川河的参卜师，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参破任何人的手相。风婆婆曾告诉过我，手相的脉络是一个人命运的呈现。每个人的一生早就被定格好了，你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生命中的机遇顺其自然的发生。因为命运是不可抗拒的。

在我长大后，风婆婆望着我的手相，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婆婆的神情忧郁了许多，在风吹过的时候，风婆婆低声的说：莲花你和小王子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孩子，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何必要救起你们呢。

婆婆，怎么了？我困惑地问着。

是福是祸，总有一天会来临的，是谁都无法逃避的。婆婆的声音突然间飘渺了起来。

在风婆婆转身面向忘川河的时候，她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莲花，爱情是你这一生都躲不过的悖论。

我很想问婆婆，悖论究竟是什么。可是，婆婆当时的样子已经很不高兴了。我便没有问出口。

我往前走着，太阳一点一点升高了。我穿过了一条条喧闹的街市，却始终都没有找到我要找的那个男人。我沿着一条街向远处走去。走了不多会儿，天空一下子变得辽阔了起来。房屋骤然之间，不知去向。我回望了一下，无论是来路，还是去路，都同样地令我感到绝望，一切都是那么圆整，一切都是那么遥远。

太阳渐升渐高了，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就在我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迎面走过来了一个人影。我充满好奇地向前走去，期望着能够发生点什么。在我们走近的时候，我看清了这个人，这个人的打扮仿佛远古时代的剑客，可是他的样子却是失落之极。他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无精打采地垂落着。

在我们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身后背着的那把剑掉在了地上。我帮他捡起，对着他凄暗的身影说，你的剑掉了。

听到了我的话，他停下蹒跚的脚步，缓缓地转过身，对着我充满了感激的微笑。

诺，给你。

谢谢，就算我送给你的礼物罢。他的声音像个小孩子。

它可是你的贴身之物啊。

是啊，它曾经是，可是现在我背着它太累了，它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我看到他的样子很失落，便问道：你怎么了？

这个男人露出牙齿笑了一下：许多年以前，我用这把剑救下了一个女子，她叫海遥。我们之间很快就相爱了，可是忽然一天，海遥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现在，海遥对我来说，就像海一般的遥远。我好想她，好想好想再见见她。

说到动情处，这个男人便不自然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可是这种幸福却转瞬之间就消失殆尽了。

你呢？这个男人直了直身子望着天空，问道。

我在找一个男人，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但是我有种感觉，我觉得我们还会再相见。

这个男人指向远方说，在前方拐个弯不远处，有一座黑房子，那里住着一个巫婆，她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远方，道了声：谢谢。

祝你好运！这个男人俏皮地说。

你也是啊。

说完，我们相互笑笑。然后，转过身，各走各的路。

四、

我握着那个男人的剑，往前走着。太阳已经西斜了，光线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拐过弯，向着巫婆的住处走去。

黑房子就在不远处，在红花绿树的簇拥中，这座黑房子显得极其地威严。走到近处，我发现只有一条石子路通向黑房子的屋门。沿着凸凹有致的石子路，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走到门前的时候，我正要伸手去推。可就在这时，一阵莫名的风从我身后吹起。门开了。

借着朦朦胧胧的光线，我走了进去。屋子里火光跳跃着，一个穿着黑袍子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在火光前忙忙碌碌着。她的头发垂在了地上，在火光的照耀中，散发出一丝丝蓝盈盈的光芒。

    “老人家，麻烦你了。”

巫婆依然忙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她的手里拿满了瓶瓶罐罐。一瞬间，花香馥郁。我的心凉了一下。

    “只有活着才是痛苦，死并没有什么难过。你为什么要活着呢？”

    “为了我爱的那个男人。”我语气坚定地说。

    “你或许未必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在这个世间你谁也不知道，你知道风为什么要成为风吗？你知道雨为什么会成为雨吗？关于世界你一无所知，包括爱。”

一时间，我很惶惑。我无言以对。“可是，我愿意为了爱付出我的一切。”我咬着牙，把眼睛投向了别处。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风从远处刮起，又在远处平息；雨从天空中来，又回到天空中去，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兜圈子，生命只不过是一只狗在徒劳地咬自己的尾巴而以。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到哪里去吧？！”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好吧，沙漠的尽头永远是沙漠，无尽头永远是无尽头，不过，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把你手上的剑抽出来吧，你未必知道这把剑自从掉在地上的那刻起，它就断了，因为它的心已死。”

我缓缓抽出这把剑，它确实断了。在这把剑的断痕处，我仿佛看见了那个男人失魂落魄的身影。

忽然间，我感觉到我的全身被水包围了起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从我的心中扩散开来。冥冥之中，巫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里有一把钥匙，而且是唯一的一把。你要看好它，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都见到你想见的那个人。可是，春天和秋天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这是宿命不可挣脱的线，那么祝你好运了！”

五、

荆棘鸟毫不厌倦地在我的头顶寂寞地飞着，我没有想到，在过了那么长时间后，她居然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已经不能再走动了，我孤零零地伫立在通往黑房子的石子路上。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低头、抬头、回头，或者凝望远方；偶尔还可以摊开手掌观望一下那枚古怪的钥匙。

我看到远远近近的花朵，寂寞地开放，然后又纷纷地凋谢，一年一年地上演着生命的流转。寂寞难耐的时候，我会对着天空说一些毫无头绪的话语，我会对太阳说天快黑了，我会对星星说天将亮了，我还会对荆棘鸟说一天又要过去了，朋友。

我抬起头，望着亘古不变地苍穹想起了许多事情。不知道，风婆婆在忘川河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小王子是否还会笑得那么灿烂？我眨了眨略显疲惫地眼，可就在这时，天地间一下子暗了下来，一袭黑袍覆盖了整片苍穹。

我看清了那是巫婆，她的长头发在风中飞成了一面黑色的旗帜。她的样子，似笑非笑。我隐约有一种不详地预感。

    “该来的总是会来，该去总是要烟消云散。”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风婆婆。

    “生命本身就是一场错误，紧接着一错再错。

    “它只不过是一场悲剧，而且是一场在黑房子前排演的悲剧。”

说完，巫婆消失了踪影。明煌煌的光线刺痛了我张望的眼仁。一瞬间，一种暖流在我的胸中涌起。只是在我恢复全部感觉之后，我才发现我手中的钥匙已经掉在了地上。

我很焦急地望着它，只有在这时，我才知道它一直都是离我这么近，却又是那么远。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是小王子捡起了它。

小王子捡起钥匙后，对着我露出了他惯有的微笑。我已经有好些年都没有见到他了，可是猛然间遇到他却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我看着他转过身，向黑房子走去。

我声嘶力竭地叫着：不……不……不要……小王子头也没回地打开锁，走了进去。荆棘鸟越飞越低了，她嘶哑地悲鸣着，我抬起头望着她，心灰意冷。

一阵阵从远方吹来的风扬起了我的头发，我回过头在那座巨大的黑房子面前看到了我心爱的那个男人的身影。黑房子的屋门虚掩着，里面一片阴森黑暗。那望不透的黑暗散发着寒气，随着冰冷的气流，从黑房子深处传出一个缓慢而熟悉的声音：

    “你还是来了，你想跨过这道门槛。你知道，是什么等待着你？”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平静，是一种经过了苦难般的平静。

    “等待着你的将是寒冷、饥饿、嘲笑、轻蔑、委屈、监牢、疾病，还有死亡本身。”

    “知道。”

    “完全的隔绝，还有不被理解的孤独。”

    “知道，我准备好了。我能忍受一切痛苦，一切的打击。”他的声音决绝而苍凉。

    “好，你准备去牺牲？”

    “是的。”

    “去做无名的牺牲？你死后将没有人会知道你，更没有人会怀念你。”

    “反正我想进去。”

    “那就进来吧。”

我爱的那个男人跨过门槛，一幅重重的帘子在他的身后落下。看到他毅然坚决地身影，我难过得泪落纷飞：不……不……不要……在泪眼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了流满了鲜血的小王子，那把断了的剑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用近乎破碎的嗓音喑哑地喊着：姐，请你快乐地自由地飞翔……荆棘鸟悲鸣着，一头撞在了地面上；黑房子轰然倒地，碎片四飞，如同忘川河两岸那漫天飞舞的红桃花。

在阵阵的风的漩涡中，我逐渐地倒进了时间破碎的光景里。我看到在1898年我心爱的那个男人在都灵的街头抱着一匹被抽打的马失声痛哭，他彻底地绝望了，他的哭声，无助而哀伤，声声如丧钟……忽然间一种温暖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我的内心深处响起，我看到在浅浅地阳光中，风婆婆牵着小王子站在不远的地方向我挥手，他们在喊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