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桦檸
这天上有上亿颗星星,当你在它们的光辉里穿梭时,你与它们上亿次擦肩而过。
窗户外面起风了。
佳醇把身后的门猛地关上,房子前的树叶被震得到处乱颤,她拉上半扇窗帘,把自己重重砸进阳台的沙发里,灰色的云团低垂在屋顶,爱管闲事的乌鸦躲进空调架子的下面装睡。没有太阳,没有光芒。
这是佳醇这个月第五次与父亲吵架了。父女俩每次都吵得很激烈,唇枪舌剑,一发不可收拾。
吵完架后,佳醇总是很长时间处于烦躁期,谁也不理,尤其是父亲。
驱不散的烦躁也像乌云一样盘踞在佳醇头顶,迂迂回回,一抓一大把。
“烦人的家伙!”佳醇撇撇嘴,不知道糟糕透顶的心情该如何去释放。
反正已经吵架了,佳醇干脆推开怀中的抱枕,悄悄地溜过父亲的卧室,走出了虚掩的大门。
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现在正值夏天,酷暑压得人们宁可窝在家里,也不愿意与太阳正面“对线”。
最热闹的时候,恐怕也只有稀少的车笛声,与起风时微小的“沙沙”声。
佳醇恹恹地踢着道路上的石子,又过意不去,只得把它们捡起来,再恢复原样。远处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口琴声,抑扬顿挫,好像在“善解人意”地为佳醇伴奏,硬生生将佳醇的独角戏劈成了二重奏。
真是见了鬼了。
这种悲愤又无法发泄的情绪,在佳醇踢一颗大石子时达到了顶峰。石子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某户人家的窗户上。
“什么东西?!”一声气壮山河的吆喝声震动大地,佳醇非常没有出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话一出口,佳醇就觉得自己不够真心实意,毕竟踢了人家的窗户,自己怎么可能会有机会“逃之夭夭”呢?
“干什么呢!烦死了!哪凉快哪待着去!”户主的拖鞋声在门后渐渐远去了。
佳醇只觉得自己委屈。
都怪那个吹琴的!
佳醇越想越气,怒火像顽童手里的反光镜子,倏忽间闪过眼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佳醇朝向琴声的方向渐循而去。琴声像是在引诱她一般,逐渐高亢了起来,而此刻仔细听起来,似乎也不再那么讨人嫌了。
佳醇第一次竖起耳朵,认真聆听着。
是《起风了》。
佳醇忽然间闭上了眼睛,回想上一次听到有人能用口琴吹出《起风了》时的情形。
现在佳醇想起来,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个人,是父亲。
数一数,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父亲的口琴还是她送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会把它损坏那么一点点。
那时候父亲还吹着口琴给她听,而她,会哼着轻快的曲子,没有标准的乐谱,也没有固定的歌词。很多时候,父亲总是放任她去唱,自己用口琴悠悠地在后面追随她的音调。有些时候,她唱出一些又快又奇怪的音符,父亲在后面紧赶慢赶,最后弄得手忙脚乱,两个人就这样笑成一团。
可后来,父亲就没有再吹过口琴了。
父亲总说:他心情不好。
再到后来,两个人的争吵逐渐多了起来,她也再也没有见过那支口琴。
也许是父亲丢掉了吧。毕竟两人的关系紧张了起来,那支口琴的使用寿命也不长,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迷失在时间之海里。
口琴声依然在响,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佳醇在路上踽踽独行,路上有杂七杂八的店铺,慢慢渗入树枝与光影交错出的稀薄空气中。不知不觉,佳醇来到了河堤边。夹杂着水腥味的风吹拂过眼帘,口琴声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太阳逐渐落了下来。
口琴声也像是浸染在了月光里,干净而舒缓。
“逆着光、行走,任、风吹雨打。”佳醇发个愣的功夫,歌词已经从她嘴里面蹦了出来。面对突如起来的记忆碎片,佳醇一时间感到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吹口琴的人坐在洒满夕阳的河堤栏杆上,手中拿着口琴放在嘴边,细瘦的背影像是一杆芦苇,在晚风里随着旋律起伏摇摆。
此时,佳醇的怒气早已消散在了回忆里。不想再追究之前的“石子事件”。
“你喜欢吹口琴呀?”
这是佳醇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谁会不喜欢口琴呢?”他也对着佳醇傻乐。
他的名字叫乐望。
佳醇挺喜欢乐望的,一方面是他会吹口琴,另一方面是他总是笑眯眯的,与总是难得开心的父亲截然不同。
还有一个原因,佳醇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乐望的眉目长得和父亲似乎有些相似之处。
“大概是经常和父亲吵架的缘故吧。”
“看谁都不自觉地会想到他。”
“真……烦人。”
现在想起来,佳醇和乐望之间的友谊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两个人的谈话有时候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甚至可以说是鸡同鸭讲。
但是有两点上,两者总是能聊个没完。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聊音乐,也就是口琴的事情。佳醇很喜欢听口琴,乐望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口琴啊?”
佳醇总是欲言又止。
父亲的身影在她瞳孔里汇聚,最后又被自己打散。
一般这种时候,乐望就会停止询问,缓缓地吹起手中的口琴。乐望会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最后,倒是佳醇笑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除了口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原来的佳醇,也是野心勃勃地想成为一名歌手的。
“邓丽君知道吧?”佳醇试着向乐望展示自己的梦想。
乐望点点头。
“你也喜欢《起风了》这首歌吗?”
乐望用力地点点头。
佳醇兴奋起来,同时又有些羞涩,低低沉沉地唱了两句。唱完后,佳醇总会征求乐望的意见,当然,最好是正面意见。不管是夸赞也好,指出唱得不好的地方也好。
乐望倒是不泼冷水:“很好。”
但佳醇能感受出来,他绝对不是在敷衍,听她唱歌时,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黑漆漆的,让她不知不觉中,又想到了……父亲。
又是这两个字。
烦人。像是耳边的苍蝇,赶不走,打不死,嗡嗡地响个不停。
直到乐望摇了摇她,她才从扎堆的回忆中苏醒过来。
她也只能尴尬的笑笑。
月亮升起来了。透亮,纯净。
“你明天还来吗?”
“肯定了!”
佳醇蹑手蹑脚地回到家,尽量不让父亲知道。
但很巧的是,父亲没在家。
晚饭的时候,她照例拿了三双筷子摆到餐桌上。母亲却突然眼帘低垂地说:“不用了,两双就行了。”
佳醇愣住了。
母亲告诉她,父亲生病住院了。
“什么病啊?病情严重吗?有没有事……”
母亲摇摇头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医院说治病必须在医院治。不必太过担心。
佳醇很好奇,为什么下午还在跟自己吵架的父亲,晚上就住院了,而且到底是什么病,母亲也总是说得含糊不清。
母亲说,她要去照顾父亲了,交代佳醇一个人在家要小心这个,小心那个。怎么做饭,怎么洗衣服,事无巨细,听得佳醇心烦。
“好了好了,知道了!啰嗦得很呢……”
现在佳醇回想起来,那个夜晚,特别长。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母亲已经走了。
佳醇一个跟头翻起来,抓起外套出门,手中拿着半片面包,放任自己在风中前行。
路上的店铺大多都已开张,放着令佳醇一听就走不动的音乐。
佳醇来到河边,乐望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了。不过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晚上没睡好吗?”
“算是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醒也醒不来,就好像……被拉入黑洞了一样。”
“真是奇怪的梦呢。”佳醇感觉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
“不过这种奇怪的感觉起床后很快就消失了呢,应该算是个噩梦吧。”
然后两人就开始扯东扯西。
“对了佳醇,你的名字挺好听的啊,是谁给你起的啊。”
佳醇犹豫了一下,吐出了那几个她不想提及的字:“我父亲。”
为了掩饰尴尬,佳醇急忙问他,你名字是怎么起的呢?
“我名字?”乐望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的名字是从父母看到的一段话上取来了。他们说,只要是真心许下的愿望,就被赋予了最真实的生命,久而久之,它也会有情感,也会逐渐成长。”
佳醇的心猛地一沉。回忆从岁月里汨汨流出。
许多年前,有个女孩,在自行车后座上,靠着父亲,父亲曾经对那个女孩说过同样的话。不过这位父亲好像还多加了一句话。
“所以我爱你,也会成为真心的愿望吧。”
现在回想起来,佳醇只觉得腼腆而遥远。
年少时轻狂的誓言,最终风都带走、磨蚀。现在佳醇与父亲只有争吵,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家的门被摔了多少次。
回忆猎猎燃烧的火,被心雨浇灭了。
“又怎么了?”
“啊……没怎么,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佳醇对她父亲的事,闭口不谈。现在她总觉得,父亲对她的态度没有以前好了,两人之间针尖对麦芒,一触即炸,如同烟花爆竹一样,轰隆隆地震的人头皮发麻。
最后两个人交谈了大半天,约定晚上再来。
佳醇说:记得带上口琴啊!
夜晚来的比任何时候都快,漫天繁星很快就遍布了整个天空。
现在已经是禁止烟花爆竹的时代了,空气也比以往的时候更加清晰而干净,沧海桑田的变化也在河岸边上悄然进行着,原来这里的大坝没有这么精致,现在,河上有漂亮宽敞的吊桥,河水也比以前更加清澈透明,和几年前的景象可谓是天差地别。
在星辰编织成的网格之下,乐望与佳醇坐在了一起。
乐望吹起了口琴。
佳醇仔细地倾听着,她看着乐望亮晶晶的眼睛,一种似曾相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涌上心头。
“还吹《起风了》吧。”
“嗯。”
“以爱之名……”佳醇低下了头。
“对了,你会唱全曲了吗?”
“抱歉,我还没完全学会。”
“这样啊……没关系的,慢慢学嘛。”乐望并没有失望,只是问:“你觉得爱是什么呀?”
佳醇摇摇头,张了张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乐望倒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缓缓张口说:“大概就是两个人相互陪伴,相互理解吧……我也不是太懂,但是我觉得,爱至少不应该是单方面的,两个人互相爱,才称的上是爱啊。”
佳醇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如果两个人经常吵架呢?”
乐望似乎一下子被问住了,过了很久,才开口答道:“那……要看吵架原因吧,如果总是一方无理取闹,那么这样的爱,最终总会走向支离破碎的吧……”
佳醇听了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回到家后第二天,佳醇来到父亲的房间。
“你,现在爱我吗?”
佳醇不知道自己是在问父亲,还是替父亲问自己。
自从佳醇同她父亲开始吵架以来,佳醇便没有再踏入过这个房间半步。而父亲,也说过不允许自己随便进入他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面有什么呢?
这成为了佳醇后来成长的一个谜团。解不开,又放不下。
再到后来,这个谜团同佳醇的童年,一同封存在了落满灰尘的角落里,风吹不走,阳光烧不掉,孑然矗立在时间的缝隙里,独自沉眠。
佳醇轻轻打开父亲房间轻掩的门,父亲的书桌上还有一盏灯,那盏灯总是在半夜亮起,又在半夜熄灭,好像在絮絮低语着什么,又好像只是立在哪里,不哭,不笑,不闹,不慌张。
父亲的床头柜总是上着锁,平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而现在,这把锁不翼而飞了。
应该是父亲自己拿走的吧。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佳醇来到床头柜面前,低下身去,缓缓地把柜门打开。
眼睛首先被击中,然后是心房。
一支早已失去光泽的口琴,正安静地矗立在床头柜的角落里。上面却没有一丝灰尘,仿佛崭新的一样。
正是她送的那支。
她拿起口琴,试着吹响它,温热的气息充斥过它,却发不出来一丝丝乐器该有的声音。
已经坏了。
躺在口琴旁边的,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带着密码锁。
她拿起笔记本,试探性地看了看,然后得出结论:没有强行打开的可能性。
“密码会是什么呢?”
佳醇试着把父亲的生日输进去。
“父亲的生日是多少来着?”佳醇愣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应该是1985年左右吧,父亲也就是三十多岁吧,大不了一遍遍试试。
1985年,不行。
1986年,不行。
1984年,不行。
1983年,依然不行。
……
当输到1972年时,密码锁怦然打开了。
扉页上,写着一行字。
2002年,7月,12日。
这是佳醇的生日。
第二页,上面贴着一幅画。画的线条很难看,弯弯曲曲的,又像火柴棍一样堆积在一起。画上是父亲牵着佳醇的手,向炊烟袅袅的家里走去。
这是佳醇8岁时画的,上面备注得清清楚楚。父亲节,from佳醇——我最亲爱的女儿。
画的纸张经过了许多年,已经发黄变脆,落在佳醇的心上,纷纷扬扬地撒着时间的碎屑。
再往下翻,本中掉落出一张纸。
“市医院诊断证明”
“姓名:李佳航 性别:男 年龄:47岁。”
一年前的诊断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父亲得的是一种怪病。发作前无症状,发作起来随时都可能要命。现在的医疗科技,根本查不出病因,但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得了这种病的人,都会表现出两个特点:低沉 易怒。
她忽然想起来,父亲总说他心情不好,没心情再去吹口琴,让她原谅他。
那时候的她,倒是反复地缠着父亲,请求他为自己再吹一次。
佳醇的心,忽然变得很沉……很沉……
她继续向后翻,后面是父亲自己手写的字。
“第一次争吵。原因是我没有给她吹口琴。”
“真的很抱歉,让她那么生气。”
再翻一页。
“女儿长大了,总是和我吵架。”
“青春期嘛,都是这样的。我总是按不住自己易发怒的心情,和她对着吵架。”
“她一定开始讨厌我了吧。我这个老男人总是惹她生气。”
继续翻。
基本上每次吵架,父亲都记录在了这个本子上。
后几页。
“抱歉,骗了她,我的女儿。”
“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她还那么小,应该快乐成长,不能因为我一个半入暮土的人停下脚步啊……”
“原谅我总是跟她吵架。”
“我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不懂得,做得不称职。”
“但是我爱她啊……我的女儿。”
“纵使再来上上亿次,我也还是爱她呀。”
“她一定很喜欢口琴吧,真希望有人还能吹给她听,那个人,会继承她剩余的全部的爱吧。”
“那个人,不会是我了……”
“但是,只要这个人出现,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这就足够了……”
“这是我最大,最真实的心愿了。”
“所有最真实的心愿,都会被赋予生命力,都会成长。”
“这是我快乐的愿望,姑且称之为‘乐望’吧。”
佳醇愣住了,有两行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曾经发生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说的通了,为什么现在的父亲是这样一个父亲,为什么父亲与她总是吵架吵得如此激烈,但最后,父亲总会自责,而她,却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做的什么都对……
可是他得了那么严重的病,自己为什么一点不知道,也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佳醇把那本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密码锁冷冷地硌在她的手上,却让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口琴声 ,口琴声渐行渐远。
“一闪、一闪、亮晶晶……”
记忆碎片从佳醇的脑海里提拔而出。
那是儿时,炎热的夏日,父亲和她坐在河堤上。家中太过闷热,她总是睡不着。父亲便抱着她来到河岸之上的大坝上。
那时候的星星还很微弱,在微亮的晚风里,她能睡得很熟。父亲抱着她,在摇曳的星空下,一坐一个晚上。
“爸爸,你冷吗?”
“当然不冷,女儿。”
尽管这么说,佳醇还是会抱住父亲的腰,说:“我以后一定要当爸爸的小棉袄!”
“爸爸,给我唱首歌吧……”
那时候,父亲唱歌不怎么好听,但是还是会尽力哼唱着:
“一闪一闪亮晶晶”
“漫天都是小星星……”
然后,佳醇就会在父亲的怀里睡得很熟,很熟。
那时候的佳醇最喜欢说的话是:
“爸爸,我爱你!”
“你也会永远爱佳醇吗?”
父亲总是笑笑,装作无奈的样子说:“当然啦,谁让你是我的女儿呢?”
然后,他们两个人会拉勾。
“拉勾 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琴声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乐声若有若无的面纱被揭了下来,多了几丝急促的意味。
佳醇抱着那本笔记本,突然发疯似的冲了出去。佳醇沿着河堤来来回回地跑,追逐着口琴声,太阳走得比她更快,更急。
“拜托你……慢点落下……”
太阳快要下山了。
星星快出来了。
佳醇突然看见了吹琴的人。
他站在晚风里,若有若无的口琴声从他嘴边流淌了出来。
两人在月色里,相继无言。
佳醇不说话,她发现她在害怕。她害怕乐望会质问她这一切事情,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了。
她该如何对着这双诚实黑漆漆的眼睛,解释那个年少的誓言,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
可乐望什么也没问,他只是把手中的口琴放在了嘴边。
“快没时间了,我再为你吹最后一首曲子吧。”
悠扬的乐声从乐望手中的口琴里流淌出来,从佳醇的心里荡漾出来。像多年前父亲吹口琴时候的笑容,像乐望黑白分明,明暗交杂的眼睛。
“心之 所动、且就 随风去吧……”
“佳醇啊,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话,给我唱唱你最喜欢的歌吧。”
佳醇回过头来。
乐望、口琴都不见了。
折磨了佳醇数年的不满和疑惑,终于在晚风里消散殆尽。
佳醇却站在空空荡荡的河堤上大哭起来。
许多年前,这里的星星还没有那么亮,夜空还没有那么明朗,晚风很凉,夏天很烫,可那时依偎在父亲身边的小女孩是如此坚定地相信自己与父亲是最亲近的人,相信这份爱即使经历上亿次磨练,依旧亮洁如新,扣人心弦。
原来,父亲的爱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上亿次了。
而她,却从未察觉,甚至一昧认为父亲变了。
原来,不是你不爱我。
而是,我太过任性了。
佳醇的手机在怀里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佳醇颤抖的手按下了接通键,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母亲压抑的抽泣声。
“妈,不用说了,把手机放到我爸耳边……谢谢了。”
佳醇收起眼泪,然后稳定了自己的声线,尽力高声唱起来。
“一闪 一闪 亮晶晶……”
“漫天 都是 小星星……”
……
“重新出发吗?”
“更渴望未来”
“以往这少年懂爱吗?”
“仿佛不够”
“成长会进化吗?”
“也信念自由”
“我爱这少年讽刺吗?”
“这花开吗?”
……
“心之所动,且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
“你还……”
“愿 意 吗?”
母亲把手机支在父亲耳边,头发也垂落下来。黑的白的,铺撒在洁白的床单上,溅起两朵泪花。父亲躺在病床上,好似当初他哄佳醇睡觉一样,闭上眼睛,颔首点头。
佳醇就这样轻轻吟唱着,如同父亲的手,拂过额头,像清凉的风,柔催着她在摇篮上进入梦乡。
她最后听到,心电监护仪持平的长鸣声,还有父亲嘴角勾起微笑的声音。
像是父亲爱过她上亿次,与她无数次擦肩而过。
而对父亲来说,那一定是人间最后的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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