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村里一座新建成的二层洋楼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当时，这样的二层小洋楼不光是在我们村抢人眼球，就是在县城里也是正时兴的建筑。
红砖碧瓦，水晶吊灯，不锈钢的栏杆，明晃晃的超大玻璃窗。檐头、立柱攀龙附凤，四周墙壁都镶了时髦的马赛克。真的是费尽了心思，花足了钱财。
20世纪80年代初在我们那儿的农村能盖起二层楼的都是暴发户，我们村是第一家，甚至是整个乡镇上也没有几座这样别致的二层洋楼。
二层楼的主人叫郑东升，此人其貌不扬却精明能干。三十几岁的年纪就成了建筑包工头 ，这几年越干越大，在城里承包了工程，成了暴发户。
二层洋楼建成不久，便迎来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主人陈露。
郑东升隔三差五就会回来一次，每次他那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大门口，都会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三声喇叭响，就像是二人之间的接头密语。
不一会儿，一张精致的略带娇羞的脸就笑意盈盈的出现在二楼的阳台上。
也许她早已听到汽车的轰鸣声，正以飞快的速度整理妆容呢？随即，陈露就像旋风一样，一路小跑着出来开了大门。
在她开门的一刹那，我第一次目睹了她的芳容。
那是一张面如满月、找不出一丝缺陷的脸，娇嫩的肌肤白中透红，如出水的芙蓉，清秀脱俗。一头飘逸的长发更衬托出她的柔美，她的美自带一种温婉灵动，如水，婉约如江南女子。
陈露自从嫁到这里来，似乎就只为郑东升一个人活着，她就像被豢养的金丝雀一样，把自己关在了这栋二层洋楼里，轻易不踏出大门半步。
我经常见她一个人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慵懒的倚着半人高的不锈钢栏杆，一边享受着春日的暖阳一边翘首眺望目光所及的风景线。
春风如饴，远山含黛。
小河两岸的杨柳都绿了，柳丝儿在微风中舒展着婀娜的腰肢荡来荡去，像喝了小酒醉意微醺的女子。远看像一团团绿色的蘑菇云，起起伏伏，层峦叠嶂，美如画卷。
几只大白鹅在村前的河水中振翅高歌，悠哉游哉。
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一株红杏，也不甘寂寞地探出了墙外，引来了蜂蝶。在这春日的暖阳中红着脸灿灿的绽开了花心。
村子里有几个孩童在嬉戏打闹，村头有几个婆娘正立在那儿七嘴八舌的拉着家长里短，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或许是这肆无忌惮的笑声感染到了她，她的嘴角上翘嫣然一笑，时光仿佛在这一笑中凝固了……
日复一日，她似乎陶醉在这静美的时光里。清晨，看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带来满天霞光，她的目光就会随着这阳光变得活跃而神往。又或者是一个慵懒的午后，看夕阳没入西山，看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慢慢隐去，及至慕色由白变灰再由灰变暗。她的目光又会变得迷朦而寥落。
除了眺望、等待，她似乎没有自己的生活。
02
一年后，陈露生下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模样像极了妈妈。
她偶尔也会抱着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在大门口站上一会儿，娘俩的衣着和美丽完全不像是这粗陋的村里人，人们看她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和羡慕。
有时候人们也会过来跟她搭讪，但是除了夸夸孩子漂亮可爱，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只言片语可聊。
不知什么时候起，郑东升再回家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时髦的女孩。女孩衣穿着时尚，烫着一个当下最流行的爆炸头，足登一拃高的高跟皮鞋。女孩名叫陈影，小名燕子，是陈露的亲妹妹，也是郑东升的财务总监。
姐妹俩虽是一母同胞，但性情却大不一样，姐姐温婉贤淑，妹妹泼辣直爽，从穿衣打扮上就能看出，妹妹的个性是张扬的，姐姐是恬静的，妹妹美的艳丽，姐姐美的温婉。
妹妹每次来到家里，二层洋楼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姐姐娇嗔地说：“你呀你，整天叽叽喳喳的，真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燕子。”
03
最后一次见陈露是一个萧瑟的秋天。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午后，陈露穿着一袭乳白色的睡衣，披散着的一头如瀑的长发，双手抱胸，似乎不胜凉意。她的眼里全然没有了秋日的景致，只有无边的落叶萧萧落下。她呆呆地望着远方，似乎有什么心事？脸上写满了落寞，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几天后，陈露喝敌敌畏自杀身亡。
后来听人说，她是抱着孩子去供销社买的敌敌畏，当时那人还奇怪，问她家里又不种地，买敌敌畏干什么？陈露只说家里有蟑螂。当时还有人夸小孩子长的漂亮可爱，她就礼貌地笑一下，然后抱着孩子就走了。看不出一丝征兆。
事后有人就说，一斤的敌敌畏啊，大半瓶子灌进去了，这是抱着必死的心呀！唉！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年轻漂亮，有什么过不去想不开的事啊！
我当时在想，一个人的心里到底有多深的痛苦和屈辱，才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赴死呢？没有犹豫，扬脖灌下，再无生的留恋。
后来，我猜想她死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丈夫和妹妹的私情。这件事情无异于青天霹雳，她柔弱的性格也注定了她的悲剧。她争不得让不得说不得，她甚至连哭诉的对象都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无力收拾残局。世间条条大路，她却无路可走。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字。她用死担下了一切。一死求解脱。
04
妹妹很快住进了姐姐生前住过的这座二层洋楼里。
对外人称，说孩子可怜，替姐姐照顾孩子，照顾家，有一种大义凛然不惜为姐姐献身的感觉。
有的人不知就里，就觉得这个妹妹仗义，懂事。只是不知道，当她躺在姐姐睡过的床上时，心里作何感想？当她和姐夫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心里又是何种滋味儿呢？
当每年的清明节，看到姐姐的孤冢荒草丛生的时候，她还笑得出来吗？只是这代价，她终归是以命来偿还的……
妹妹替代了姐姐，接管了姐姐的孩子和丈夫，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像姐姐一样每天都在期待着自己的丈夫郑东生的到来。
有一点，妹妹和姐姐是不一样的，她会时常领着孩子在村子里走动。那神态是高高在上的，像高傲美丽的孔雀。也时常会和村里的女人们站在一起聊家长里短，有时也会像村里的娘们一样放声大笑，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
一年后，她也为郑东升生了一个女儿。
她本以为她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谁知好景不长，七年后，郑东升在外有了别的女人，并在县城买了房子，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和他大闹了半年，后来她患上了精神抑郁症，精神几近崩溃。她把两个孩子都推给郑东升，以此来要挟他回心转意，但最终没有挽回他的心。
05
你所做过的一切，若干年后，命运会以相同的方式，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那是一个月光惨淡的夜晚，妹妹陈影来到了姐姐的坟前。
七年了，姐姐的坟头早已荒草萋萋。
秋风瑟瑟，天地在呜咽。那晚的哭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夜行的路人听到了，哭声之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等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是用利器割腕自杀的，地上斑斑血迹已经干结变黑，她双手抱着姐姐的坟墓，手指深陷在泥土里，与姐姐的坟墓相拥而亡。
如今的二层洋楼，已是人去楼空，曾经最豪华的建筑，已成一座空冢，之后再也没有人来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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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唐四平方根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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