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穷最苦的陋巷之中,人们——完全与世隔绝——在这里每天就是这样过着,几乎无时无刻不是这样过着,仿佛恺撒的庆典离这条巷子很远很远,仿佛巷子里的居民对其他城区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此轿夫等一行人的突然出现并不让他们感到吃惊,对他们来说,这反倒是一种最不受欢迎,甚至是最有敌意的打扰。
就像淘气鬼一样,一开始是孩子们,哦,甚至还有山羊,一个个、一只只拦路挡住轿夫和挑夫们,不让他们通过,四只脚的羊咩咩叫着,两只脚的小家伙们尖声叫着,从各个阴暗角落里跳出来,然后又重新躲回去。
他们一开始想要夺走小领队的火把,但在小领队的强烈抵抗之下没有成功,可这还不算是最过份的——尽管缓慢,可他们还是向前走着,一阶又一阶地走进陋巷——,不,过份的不是这些麻烦,而是女人们,她们才是最过份的。
她们从窗户里探出身子,胸部压在窗台上,向下挥舞着柔若无骨的赤裸手臂和灵活纤手。也不过就是闲话唠叨,最多有时候唠叨着突然疯婆子似的破口大骂。可当她们看到轿子出现时,她们立即变得发了疯一样满口污言秽语,简直就像发神经一样——在辱骂的时候竟然还上升到谴责,上升到真理。
而此时此地,一间间屋子的门口敞开着,里面冲出熏天的便溺臭气。
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巷道中,他高坐在轿子上一路向前,可以看到,也一定看得到那些寒碜简陋的房间。他遇见了怒气冲冲而又毫无理智地对着他的脸粗暴地高声咒骂的女人;遇见了睡在破布破衣服上低声啜泣的人——到处都有虚弱的婴儿;遇见了绑在漏风墙壁上的松木火把发出的浓烟;遇见了烟雾腾腾而又油腻不堪的灶台和炖坏了又重新补过的平底铁锅;遇见了在黑暗洞穴里的可怕景象——到处都蜷伏着不停地喃喃自语着的白发老人们——几乎都衣不遮体。
在这里,他开始感到绝望:在这里,身处臭虫巢穴之间;在这里,面对令人触目惊心的极度腐朽堕落;在这里,面对这尘世间最底层的牢笼,面对恶毒地让人在不时阵痛中分娩、恶毒地让人在奄奄一息中死亡的这个地方——生命的入口和出口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彼与此的预示一样地让人捉摸不透,彼与此在永恒罪恶的朦胧梦幻之中一样地不可名状;在这里,在这最不可名状的黑夜和无耻之中;在这里,他第一次不得不以手掩面,不得不在女人们的污言秽语和欢呼大笑声中以手掩面,不得不以手掩面,假装视而不见,坐着轿子在陋巷中拾级而上。
“嗨,老东西,坐轿子的老东西!”“你们以为——他会比我们这种人厉害?!”“宝座上的钱袋!”“要是没有钱,那就赶紧滚!”“坐着轿子干活去吧!”女人们尖声叫着。
太过分了,女人们的辱骂如冰雹般劈头盖脸而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但这很有道理,但这是在提醒,但这都是实话,但这是上升到真理的癫狂。
每一声辱骂都会从他的灵魂中撕下了一点点傲气,使他的灵魂赤裸着,像婴儿一样赤裸着,像躺在破布上的白发老人一样赤裸着,赤裸着面对黑暗,赤裸着面对失忆,赤裸着面对罪孽,淹没在赤裸而面目难分之人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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