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早上七点钟，镇十字街拐角的“荣记面馆”里人头攒动。挤挤挨挨地，大多数是三十多岁的年轻妈妈，她们一手拎着小包，一手牵着孩子，在那里排队，不用问，她们都是早上起不来的上班一族，赶快买上两碗面条，再带点包子，小孩吃过赶到学校早读，自己吃过踩着时点去上班。

人群中，有一个大个子汉子，拉着一个孩子，也在那里排队。

曹一灿今天开车出门出得早，与人约定有点生意上的急事处理，没来得及吃早饭，途经这个面馆门前，想买两只包子，带到车上吃。突然，他眼前一亮，隐约觉得排在前头的高个子，背影有些眼熟，心头猛地一颤：这人好像是他，我找了好几年的齐春龙？

曹一灿几年来一直找他。开头几次，电话他还接，后来电话干脆不接，再后来，电话停机了。一晃四五年过去，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一样。曹一灿几次找到他老家，他老母亲眼泪汪汪：几年春节都不见他人影了。

那年，他们两人一起合伙做生意，齐春龙带着三十万元货款，跑了。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曹一灿想到这事，心中就咬牙切齿，奔腾着一千匹草泥马。我这算遇到个什么人呢？生意场上，合伙做事，你做出这种卷款走人的缺德事，太不地道了，还是个人吗？即使你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弟兄之间你吱一声，问题也好商量着解决。哼，以后什么时候，只要让我逮着你……

曹一灿不敢蓦然喊人，他前面还隔着几个拉着孩子的女人，远看这人背影，头发有些蓬乱，衬衫也有些皱巴，不像当年那个穿着还算讲究的齐春龙，认错了人，自己岂不很尴尬？

轮到那高个子了。曹一灿支楞起耳朵，专注地听他说话。“两碗面条，一碗雪菜面，一碗鸡蛋面。”曹一灿一下子听清楚了，是他，果然就是他！尽管他声音很低，尽管店堂嘈杂，曹一灿还是听得真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齐春龙你蹓不了啦！

曹一灿包子不买了，大步跨出他正排着的队伍，一屁股坐到齐春龙刚刚落座的桌子对面。齐春龙一抬头，见到是四五年未曾敢谋面的曹一灿，脸一下子刷白，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侧脸瞄了一眼孩子，双手微微颤抖，正要开口说话，服务员把两碗面条端了上来。服务员的出现，一时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

齐春龙定定神，把那碗鸡蛋面推到孩子面前，让孩子先吃。接着，嗫嚅地说道，“曹总，你吃早饭了吗？我给你再买一碗。”

曹一灿怒火中烧，心想，我这几年找你找得好苦啊，就你这德行，我哪有心事吃你的面。要不是今天偶遇你，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你？曹一灿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拳头都在桌下攥紧了。齐春龙看了，心里更虚，沉下脸不再开口，面前的雪菜面条，没敢动一筷子。

曹一灿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吃着鸡蛋面的孩子，再看看齐春龙面前那碗雪菜面，面条渐渐吸干了汤汁、结成一砣，心头微微掠过一丝恻隐。但想想当年东挪西借填补那个窟窿，他又不能原谅他。他们双方就这么沉默着。

八九岁的孩子只顾吃，没注意大人脸上的表情，吃完面条，把碗一推：“爸爸，你快送我走吧，学校早读课马上要上了。”

曹一灿把目光从孩子身上收回，转向齐春龙。齐春龙缓缓地抬起头，木然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我能不能把孩子送去？

曹一灿不想放虎归山。

可他看看面前等着的孩子，正仰着头，一双期盼的眼睛，正巴巴地等着他爸爸回应，他的心，又象被什么猛蜇了一下。

他终于决定，不能让孩子看到两个大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让他担惊受怕。他站起身来，说道，“学校如果不太远，我和你一起把孩子送过去吧！”

送孩子到学校后，他们俩重新回到“荣记面馆”，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现在柜台前的人不象刚才那样排队了，曹一灿买了两碗大排面，二人坐着等。齐春龙哭丧着脸说，“刚才路上我已跟你说了，自那年投资被人骗了，老婆扔下孩子跑了，就我在拉扯。我房子卖了，租住人家房子已搬过几次。你报警吧，别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曹一灿迟疑了好几分钟，没有开口。他的内心也在剧烈挣扎，当然也在权衡。齐春龙不是个蠢人笨蛋，凭他的能力，能做事情。但……

半晌，曹一灿说：“看到你刚才没吃成的那碗面，我知道，你没有把我的钱骗去花天酒地；看到你儿子看着你的那眼神，我知道你还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我相信，你没有编故事骗我。但不管怎样，债，还是要慢慢还的。”

半个月后，齐春龙在曹一灿的厂里上了班，儿子带着，住到了厂里宿舍，学籍也转到厂附近的开发区小学上学。他们之间，商量了哪些事情，外人无从知晓。（2022.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