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夏日夜晚的微风是上帝的馈赠。一家咖啡馆外的棕色长椅上，两个年轻男子正抽着烟。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每每吸进去一口，都要痛苦的咳出两声。

“每次吸进去的时候，喉咙都贼他妈的难受。”身材瘦小的男子说道。

“刚抽都这样，抽多了就习惯了，你看我。”说完另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反复做出吸气的动作，原来是在教他抽烟。

“咳，咳咳。。”

“有这么呛人吗”

“呛死我了，妈的，咳咳。”

“睡不着的时候抽一根，立马就能睡着，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抽一根。”

“我今天心情就不好，所以才让你教我抽烟的”身材瘦小的男子深吸了一口，立马不停地咳了起来，仔细看去，较一般男人更长的睫毛上沾了一些亮光，不知是咳出来的眼泪，还是心里有事借势宣泄一丝丝悲伤。

“怎么的。”身材瘦高的男子眯着眼睛问道。

“妈的今天我那几个朋友不顾我反对替我和一个女生表白了。”说完瘦小男子顿了顿。

“但是她有男朋友，拒绝了我，不过。。她应该对我有点感觉的”。瘦小男子的语气有些不坚定，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动声色的微微炫耀。

“那天在女生宿舍楼下你不是看见我了吗？我就是和她约会呢。”

“给你看看，我昨天和她去溜冰，我拍的短视频”瘦小男子似乎很愿意分享这样的东西。

“嗯。。长得挺白的。表了白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吧？”瘦高男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随她去吧。”瘦小男子好像并没有多么难过，说出这些来让他变得轻松很多。

“再来一根。”

“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回头给你介绍个靠谱的，你应该不是非她不要吧。”瘦高男子说。

“哈哈哈记住你说的话，一定给我介绍个好看的。”

说完瘦小男子渐渐收敛了笑容，眉头微微皱起：“其实，确实没什么难过的，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我觉得我根本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一个人。”

“给你点上再说。”

“咳咳，等会”瘦小男子摆摆手。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为什么这些女生总是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却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瘦小男子抬起头来，看着微弱的路灯苦笑了一下。

“我总想着自己能够靠内在的魅力吸引她们，我和她们吃饭看电影聊心事，时不时展示自己的风趣幽默和特长，看起来不经意的表现自己生活的幸福以期望让她们觉得我是个积极阳光可靠的男人。”

“然后呢？”瘦高男子问道。

“但事实上女人也是人，她们首先看的是脸和身高。如果脸和身高不达标，就会首先排除做男朋友的可能性，往下的发展只是在推进友谊，可能她们会对我说很多心里话，愿意和我出去约会，却绝不愿意让我成为那个挽着她们的手然后露出小女人的娇羞的人。而我恰恰因为脸和身高不能达标而多次惨遭拒绝。”

“这也无可非议吧，你敢说你不在乎外表吗？”

瘦高男子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我知道啊，我当然在乎，而且比谁都在乎，如果一个女生外表不过关，我一句话都不会和她讲，除非有要事。像我班里那几个女生，三年了我都没怎么和她们说过话呢。”

瘦小男子从棕色椅子上站了起来，做了个扩胸运动，接着说到：“所以我并没有责怪她们以貌取人，因为我自己就是极致的外貌协会。可悲的是我并没有很好的外形。”

“所以你期望你的魅力能够吸引那些女人？”

“是啊，不过几经挫折我也渐渐明白了，谁都不是傻子，我清楚自己目前根本不可能忽略外表去喜欢一个仅仅有一些魅力的女人，别人一定也一样。现在想想过去的自己真是想女朋友想的失去了理智。”

“黑子来撸啊！！让我们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瘦小男子的手机跳出了信息，是今天帮他表白的这帮损友。

“我抽烟呢，你们先玩。”

“乖乖，黑子已经开始借烟消愁了。”

“什么东西啊，我就抽了玩玩。你们先撸吧。”

黑子收起了手机又开始感慨起来。

“以前我去外省找一个女生，和她在外面玩了两天，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然后就表白了，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她说她希望我是她的闺蜜，然后又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我根本不想听。回到家我依然和朋友吃喝玩乐，几乎没有一点难过。甚至还在深夜写了的一大段话发给她说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希望还能继续做朋友。。。”

“这我就听不懂了，你不难过说明你没那么喜欢她，那你干嘛还和她做朋友呢？”

瘦高男子打断了黑子的话。

“就是因为没那么喜欢，才有心情继续和她做朋友啊，多一个美女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哈哈。”黑子说完不要脸的大笑起来。

“你真是没心没肺，来来，抽掉你人生的第二根烟。”说完瘦高男子掏出了打火机。

黑子装模作样的抽起了自己的第二根烟。

“这次试着吸一口大的。”瘦高男子给了个建议。

黑子撑起胸口猛的吸了一口。

“咳咳咳，草，眼泪都呛出来了。”

“哈哈哈。。。”

在第二根烟快要抽完的时候，大概还有两厘米就烧到烟头了，黑子觉得身体一阵难受，决定不抽了，于是学着他的朋友把烟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咳，咳。。。。过了大概半分钟，黑子觉得胃部一阵强烈的恶心袭来，他赶紧坐了下来。

“怎么了”

“好难受，反胃，想吐，草，好难受啊。。”

“有这么大反应吗？”

“难受的要死，就跟胃出了严重的问题那种感觉一样”黑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此刻他感受到身体被什么东西涨满，乌烟瘴气在胃里翻滚，口腔里充满了说不出味道的涩涩的带着火的味道的烟草味。

黑子把腰弯了下去，头几乎碰到到了脚面，用两手撑着脚面，这是本能的动作，身体告诉他这样能舒服一点。黑子的脸上瞬间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了额头，太阳穴，后背上也开始冒虚汗，一阵风吹来，给黑子的皮肤带来了清凉，缓解了一丝想吐的痛苦，但只有那么一丝，就像是在干燥的沙漠中失去了水源，无意中口中滴落了一滴水的那种一丝。

“你先缓缓吧，看来你这体质不能抽烟啊，以后别抽了。”

“嗯。。”黑子痛苦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停地往地上吐口水，期望能把口腔中残留的烟味吐出来，要是能呕吐出来应该就不会难过了，黑子想着。

这时候黑子的手机又开始振动：黑子人呢，赶紧啊。

黑子虚弱的发出一条语音：你们先玩。

“难受”

“难受”

“难受，语气很不对啊。”三个损友在微信群里排起了队形来，黑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看了。他颤颤巍巍的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黑子这个姿势保持了半小时几乎没动。瘦高男子有点等不及了：“扶你回去吧，回去躺着。”

“我觉得我走不动啊，再让我缓一下”黑子知道自己必须克服身体上的难受，靠意志力站起来，就像找女朋友这种事，不管别人帮你说了多少好话，到最后一定要自己解决才行。但他还是想缓一缓，期望着再缓一下，就能够恢复状态，像往常一样自在地走回去。

又过了五分钟，黑子依然觉得自己站不起来。“走吧”瘦高男子又说到。黑子一咬牙，站了起来，胃子里强烈的想吐的异常感让他走起路来无法直起腰，只能佝偻着往前走。刚走两步，一股强烈的力量穿透黑子的食道，扒开黑子的嘴，喷涌出来，吐光了胃里的东西后，黑子的身体又本能地抽搐了两下，确认胃里没东西了才停止。

“哈哈，我就说有人抽烟能抽吐，他们还不信。”瘦高男子在旁边很是兴奋。

“我草。。。舒服多了。劫后余生一般啊。你知不知道那种大病初愈的感觉，就是身体一直抱恙，有一天突然发现病好了，又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人就会体会到健康的活着真的太幸福了，不必奢求太多。”

“不管怎么说，又是一次经历吧。”瘦高男子接过话来。

回到宿舍坐了一会，那股把人折磨的一动不动的难受感又一次袭来，黑子跑到厕所蹲在坑前，想要再吐一次，他突然想起朋友告诉他千杯不醉的方法--用手扣喉咙，就能吐出来。于是他顾不了手上脏不脏了，手指一扣，果然吐了出来，只是这次胃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黑子感到满嘴的酸味。

黑子觉得自己又缓过来一些，趁着有些气力赶紧爬上了床。宿舍里其他人都在专注的做着自己的事，耳边不时传来大学男生宿舍常有的嬉笑打闹的声音，只是有人偶尔会过来问一句，黑子，感觉好点了吧。

黑子此时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一动不动，不知是虚弱还是悲伤，或者说，他沉浸在自己塑造的自艾自怜的感受中。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借此掩饰自己的难过，他可不想让舍友知道自己又被拒绝了。

黑子大学几年的情感道路可以说不是一般的坎坷。大一时追到了自己的初中同学，可是没过多久就被提出了分手。大二时和一个学姐网恋，可是见了面相处了两天，学姐就提出了不合适。后来又追了两个女生，在网上聊的很好，见了面又是前功尽弃。

黑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他也喜欢和人交心。他愿意坦然的和朋友说自己去外省找女生表白却被拒绝了，也愿意说自己在网上聊的很好的女生见了面就不太喜欢自己了。但是他总要粉饰一些东西，他的意图是让朋友们觉得他感情经历丰富，女人缘好，绝不希望朋友认为他屡战屡败总是不被女生接受的事实。所以他总是说，某个女生本来挺喜欢他的，或者扯一些其他的理由来掩饰他内心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外表而不被接受的现实。

所以他今天和瘦高男人说，“她有男朋友，但我感觉她挺喜欢我的”。事实是那个女生确实对他有一些好感，但也仅此而已。

嘈杂声中，黑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体内的烟气以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状态渐渐散去，各个器官和系统高速运转，互相配合。黑子隐隐觉得身体的不适感彻底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劫后余生的快感。他先是眼皮微微动了一下，转了个身，然后眼睛彻底睁开了。原先嘈杂的宿舍归于平静，黑暗中舍友们的床位都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舍友们正各自在玩着手机。

黑子拿起床边的手机，惊喜的发现那个女生发来了一大段话。一瞬的惊喜后，黑子恢复了理智，他心里很清楚这段话的用意。

“作为女生，我能看出一些你对我的好感，但是女生最忌讳的就是想太多或者说自作多情，我只好顺其自然。我一直以为男女生之间会有纯友谊，可能我还是太天真了。生而为人真的有太多的无奈。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备胎，一直以来，我都是真诚的和你相处，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交心可以依赖的人。可是我喜欢的人到底不是你。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一个大碧池。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希望你能够学会与自己相处，就像你朋友说的，好好学习，好好健身。”

黑子看完以后甚至怀疑朋友口中的“她对你有一点感觉”也是不存在的。心中的自尊好像又碎了一地。冷静下来，黑子发去信息：“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我吗？”黑子还是想证明一点东西。

“不喜欢。我只是把你当做朋友。”

黑子盯着手机屏幕，一阵恍惚。

“黑子你醒啦，感觉好点了吗？”邻床的舍友把黑子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啊？嗯。好点了。”黑子说起话来没有一点感情，好像丢了魂一样。

此刻黑子心中百感交集，无奈，不甘，伤心，甚至绝望。他的心理活动又像往常一样：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平庸，我拿什么让她后悔，我该怎么办，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现实就是这样，只能接受了，哎，我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个她，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她，我只是很想要个女朋友而已，我难过也只是因为我的魅力又一次被证明不足。

然后，黑子在心中向自己提了一个终极问题：何谓喜欢？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总遇不到电影中说的命中注定的人，为什么自己总也感受不到深刻的悲伤。随后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自己曾经灵机一动发过的一条微博：爱情和理想都是奢侈品，人生得其一，足矣。

既然爱情是奢侈品，那么自己这一辈子很可能都不会感受到了。黑子这么想着。回顾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某个东西发疯般的执着，除了自己的尊严。或者说，他一直是个理智，按部就班，精力匮乏的人。他想不通诸如梵高这样的艺术家到底是凭借怎样的对艺术的痴迷敢于放弃一切，和整个社会主流去抗衡，想不通月亮与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兰德为何放弃幸福富足的生活抛弃妻儿做一个被世人鄙夷的画家，最后孤独的死去，正如他不敢想象战争年代为了国家毅然决然付出生命的战士们到底有着怎样的爱国之情。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为了某个朋友而痛哭流涕，也从来没有为了某个兴趣爱好废寝忘食，他只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在主道上保护着自己。

大概爱情也是极致情感中的一种吧，看来自己并不拥有感受爱情的天赋。想到这里，黑子心中“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抬头一看，舍友们床上微弱的光也都灭了，宿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明天早上，又是新的一天呢。黑子这样想着，渐渐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