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刘
01.
最近,兰州一直阴沉沉的,连带的人心情也糟糕起来。
早上,刚刚跑完步在拉伸,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这么早,除了诈骗电话还能有谁,果断拒接。又来,再拒。还来,继续拒……没想到,现在的骗子也这么有职业操守,我觉得还挺好玩,打算等他再次打来,就给个面子接他一次电话。
等待中的电话并没有再来,来的是条短信。“小疯子,怎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想找打?我在老地方等你。”我天,消失了五年的人竟然回来了。正刷着牙的我,很没出息地流了眼泪。
发来这条短信的人叫靳贝,是我闺蜜里最漂亮,也与我最投缘的一个。这个世上,只有她会大声喊我“小疯子”,嫌弃我什么都做不好,然后帮我收拾一堆的烂摊子。五年前,她终于狠心结束了那段“一人行”的婚姻,然后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
送她离开的那晚,她哭着求我们不要问她发生了什么,于是,我们个个闭口不言,只专心地陪她买醉。三天后,她群发了一条消息给我们,说她想出去走走,让我们不要找她,时间到了,她就回来了。
那时候的靳贝,漂亮得让人心疼,是人人都喜欢的好女人。可是,我知道,她从来活得不痛快。所以,她说让我们放她自由的时候,是我劝住了所有人,只回了一句“保重”,便删了她的联系方式。然而,这么多年,我却从来不敢换号。
一别五年,出走的人终于回归,我的心,也终于补上了最重要的一块。
02.
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给领导发了一条请假短信,我便匆匆出了门。
我没有给靳贝回电话,她也没有再打来。15年前,中考毕业,整天混迹于各个网吧的我,无意间认识了酷酷的靳贝,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自此义结金兰。那时候的我们是没有手机的,联络极其不便。为了能保持友谊,我们约定,每周五晚上,都在广场喂鸽子那里见面。
二十年过去了,广场还在那里,只有鸽子被喂得膘肥体壮,起飞困难。当我赶到广场的时候,因为不是周末,广场稀稀拉拉得没几个人。绕过气派的国芳百货,远远地,就看见灰白相间的鸽子群里蹲着一抹艳丽的红色。单凭这一眼,我就能确定,她就是靳贝,那个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臭“贝壳”。
多年不见的好友近在眼前,肚子里有一堆话不吐不快,但我却突然生出了“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怎么都迈不快脚步。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晚贝壳默默流泪时的绝望面庞,认识她那么多年,那次好像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痛苦的神色。她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孩子,父母恩爱,掌上明珠,从不为任何事发愁。
靳贝离开后的第二天,我也曾试着联络欧阳建,但电话一直打不通,估计又有演习活动吧。后来,他给我回过一个信息,说既然靳贝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不好说太多,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奶奶个腿的,拽什么拽,我一气之下拉黑了他。
不知道这次回来,贝壳有没有释然?我一边往前挪步,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03.
“啊,小疯子”,突然,靳贝猛地抬头,待看见我后,就像个疯子一样,向我冲了过来,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小疯子。
被靳贝撞得倒退了好几步的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决堤的眼泪,将她的漂亮裙子糊得粘在了一起。靳贝也哭得很厉害,但却没有出声,不像我,声音大得周围的鸽子都扑棱着翅膀跑远了。过路的人纷纷侧目,估计都在猜测着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我跟贝壳只是太高兴了。
好像发泄一般,压抑了多年的想念终于得到释放。过了好一会,我们才渐渐分开了拥抱在一起的身体,我穿着尖头小皮鞋的脚,已经隐隐有了发胀的感觉。靳贝原本精致的妆已经花得看不成了,但容貌倒与五年前丝毫没有变化,时间仿佛在她的脸上停滞了一般。
“小疯子,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怕路人真将我们俩当成疯子,我拉着靳贝,迅速逃进了旁边的必胜客。刚刚坐定,她连妆花了都不管,就问起了我的状况。这时,我才终于有了机会,细细打量起靳贝来。
时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杀猪刀或者猪饲料,但对靳贝来说,时间好似一把刻刀,把她雕刻得更有魅力了。原本清汤寡水的直发烫起了大卷,染着浅亚麻色。鼻眼相较以前,好像更凌厉了一些,但却冲淡了那丝多余的柔弱气。这个社会,人善被人欺,本就不能太善良。
“好得不得了,哈哈”,我一边看她,一边打着哈哈。
“别装昂,我还不知道你。”靳贝一脸不信。
“臭贝壳,我真的很好,倒是你,这几年很潇洒啊。”我假意埋怨,苦大仇深。
“哎呀,小疯子,人家错了嘛,求原谅啊,嘿嘿。”看我装,靳贝更是琼瑶附体,跟我撒起娇来。
04.
像这样聊天,上次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真的好怀念啊。
“喂,小疯子,你又发呆!”看我神游天外,靳贝很不满意。
“贝壳,这五年,你过得好吗?”这句憋在心里一路的话,终于被我吐了出来,我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你终于还是问了啊,死丫头。”靳贝扶额做无奈状。
“贝壳,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留下你。后来,我也试图找你,但毫无线索。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做梦都会梦见你。好几次,我都梦到你在哭,额头还在流血。我怕极了,给你打电话,可是提示关机。你可真狠心啊……”我以为我哭够了,可是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到了我的嘴里,很咸,很咸。
“丫头,别这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五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份工作,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然后,我突然发现,我以前看见的人和事都太少了,思想太幼稚、太执着,所以从不肯让自己快乐。”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靳贝的眼神飘得很远,情绪都被挡在了睫毛外面。
“那你现在呢?还是一个人?”我永不能忘记靳贝五年前抛下一切离开时的那种绝望孤单,所以,我生怕她回答说“是”,问话问得战战兢兢。
“当然不是啦,傻丫头,我这次是跟男朋友一起回来的。”靳贝回答得很干脆,眼神里瞬间带上了幸福的光芒。
我心上大定,在心里默默地感谢着那个叫“男朋友”的好人。这五年,我日日煎熬,总觉得就放靳贝一个人离开太对不起我们的友谊。但是,当时我已结婚,肚子里有了别人的孩子,我又能怎样。
05.
摒弃前嫌后,我主动跑去点了一堆以前我们爱吃的零嘴。然后从包里掏出湿巾,慢慢替靳贝擦起花了的妆来。
等靳贝重新变得光彩照人后,我开始自惭形秽,感叹道,“果然啊,生了孩子就变成黄脸婆了”。靳贝娇嗔地打了我一把,拿出修容棒,替我遮住了几块雀斑。然后打开了美颜相机,拍下了我们五年后的第一张合照。
有些朋友,哪怕很久不见,也如昨天刚刚碰过面,不会有一点隔阂。整整一个下午,我们都坐在必胜客里,你问我答,我讲你骂,说得嘴皮子发麻。靳贝打趣我的深情,这么多年还死守着一人。我骂她走时不带上我,任我在这个小城里容颜沧桑,她却如天仙下凡。靳贝骂我贫嘴,我说她薄情,两个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玩闹之后,靳贝跟我讲了当年的事情。
那时,靳贝在欧阳建屡次称部队有事没时间回家的一个周末,做长途车赶去了部队,打算给他一个惊喜。然而,惊喜变惊吓,原配变小三。欧阳建连解释都没有就承认了,并且主动提出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存款全部留给靳贝,只求能放他自由。靳贝崩溃,但还念着欧阳建的名声,怕他被部队审查,灰溜溜地回了兰州。
南北通透的复式公寓,阳光正好,靳贝却觉得浑身冰凉。她砸碎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扔了婚戒,撕了婚纱照,差一点点就吞药自杀。两天后,当靳贝滴水未进躺在地板上心痛得快要晕死过去的时候,欧阳建回来了。他是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和商量离婚时间的。
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仰慕,为了他连大学都没有去上的男人,靳贝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就像个可怜的笑话。欧阳建煮了稀粥,逼着靳贝喝下了一碗,然后把她抱到了床上。第二天,他们去了民政局。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欧阳建对靳贝说,“小靳,对不起,谢谢你”。
靳贝不知道,他在谢她什么。是谢她成全了他们的地下情,还是谢她没有大闹保住了他的前程,还是谢她当年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相随的深情?
06.
靳贝终于心死,所以有了当年那场告别。
离开兰州后,靳贝在重庆待了一年多。那个多雨的城市,容纳了靳贝几公升的眼泪。欧阳建留给靳贝的存款很多,靳贝不愁吃喝,也不想上班。她租了一间带天台的公寓,除了睡觉和出门吃饭,她几乎整体都待在那个天台上。
有雨的时候,她打着伞蹲在天台看雨。没雨的时候,她伸着手丈量天空乌云的厚度。雨季的时候,重庆的晚上,除了灯火,很少能看到星星。那个时候,靳贝就点一支烟,也不抽,就看它一点一点地往下燃去,快要熄灭的时候,她再猛吹一口,让火继续死灰复燃。
靳贝从不抽烟,哪怕高中毕业瞒着父母没去大学报道,偷偷跟着欧阳建去了深山老林驻扎的那段枯燥到挠墙的日子,她都从来不想尝试。欧阳建诱惑过她很多次,她从来不上钩。也不知道为啥,她从小就是这样,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喜欢,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看法。
幽灵一样的存在终于惊动了隔壁的邻居,他竟然报了警。当警察踢开她家家门的时候,靳贝还在卧床上睡得死去活来。被一个女干警摇醒后,靳贝恍如隔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完警察的问讯后,靳贝简直苦笑不得。
原来,隔壁邻居天天看她什么都不干,就一直待在天台上,偶尔还点一支烟,对着烟傻笑,以为她是吸毒者,摇头晃脑是已然吸多了白粉,变得癫狂了。乖乖拿出整一条的“兰州”让民警挨个检查,靳贝没忍住对那个多事的邻居翻了个大白眼。
可是,人生很多相遇都缘于“不打不相识”。从那时起,柏杨就开始走进了靳贝的世界。
07.
柏杨是重庆大学的一名教授,除了去学校上课的日子,他一般都在家里看书、做翻译。第一次发现靳贝呆呆地蹲在阳台的时候,他没当一回事。可是,次数多了,他开始有了疑惑,便刻意观察起她来。然后,就有了上面那个乌龙。
两个天台中间只隔着浅浅的一个栅栏,误会了靳贝,柏杨很不好意思,便时不时送一些自己烤的面包给靳贝吃。刚开始,靳贝死活不爱搭理柏杨,但她又是个实心眼的人,不好意思对一个满怀善意的人生气,慢慢也便开始跟他好好相处起来。
平时,靳贝在这边的阳台发呆,柏杨在那边的阳台看书,两个人谁也不理谁。但吃饭时间一到,柏杨总会消失一会,然后拿着两人份的餐食出现,然后两个人隔着一条栅栏开吃。柏杨从来不问靳贝发生了什么事,靳贝也从来不打听柏杨的事。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过了很久。一天,当靳贝发觉自己肚子已经饿得有点发疼的时候,她才发现,柏杨今天没有来给她喂食。看了看对面空旷如也的天台,靳贝拿着钱包下了楼。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可是柏杨再也没有出现。
从前一直孤单,靳贝从来不觉得害怕。后来,有了柏杨相陪,靳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柏杨突然不辞而别,靳贝开始觉得房子真的好大,重庆的晚上,天黑得真早啊。日子又回归平常,靳贝继续像个幽灵一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天早上,靳贝还在睡觉,突然听到天台传来咚的一声。被惊醒后,靳贝拖着拖鞋跑去天台,却看到天台上靠近栅栏那里扔着一个白色布袋子。打开一看,袋子里装着好几个面包,几盒小饼干,还有一张小纸条。
“小贝,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你还好吗?这是我今天烤的面包,你放冰箱慢慢吃。夜晚天凉,记得加衣。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空,可以打来,我随时都在。”后面是一串数字。干涸了很久的泪腺终于再次启动,靳贝捧着袋子,嚎啕大哭。
后来,靳贝跟着柏杨去了舟山,柏杨的老家,待了两年。然后,他们又一起去了西藏待了几个月。在布达拉宫,柏杨跟靳贝求了婚。靳贝说,结婚可以,但你要先过了小疯子那一关才行。然后,她们踏上归程。
听到靳贝又把我的外号说给外人听,我下了狠手,专挑她腰间的软肉捏。靳贝腰间痒痒肉最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跟我讨饶,一边狠狠抱住了我。我假装没有看见她泛红的眼圈,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臭贝壳,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End.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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