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倦简直要把我打翻过去。
我盯着那盘鱼,暗暗用手撑着身体。产自挪威的三文鱼,随着大西洋的洋流成群地捕食贝类与海蟹。鱼的肌肉富含铁质,呈现出健康的橙红色,白色的脂肪夹于其间,显出整齐的纹理。鱼之下是厚重的冰,被压实成一整块。我看着冰,意识便轻易地挣脱理智,溜进未知的冰川,我化身为结束了冬眠的翼手龙,俯瞰沉默的人世,冰面上有一盘鱼等着我。
那双筷子好像离我很遥远,更加渺茫的雪山上坐着一个女孩儿,她微笑着。
我总是把我的梦讲给小刘,尽管她是一只半大的傻兔子。别人听一场梦时好像从不能专心致志,而小刘的目光只是和平日一样呆呆的,因此我格外爱她。她圆滚滚地缩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咬着青菜,我讲完了我的梦就把她抱起来和她对视。小刘有一个很有灵气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没有寻常兔子那样红。
小刘肯定是有灵魂的,尽管她的活力还不如一只爬虫,小刘的眼睛总能说服我。大概她是过于聪明,不屑于说话,也不屑于讲她的梦。
“小刘,你昨天梦到什么?”
小刘在我怀里一言不发。
我几乎整晚整晚地做梦。据说梦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寻常的梦只占用几分钟的睡眠。但每一天我都很困,尽管我在床上待够了 8 个小时。我用一个手环监控我的睡眠,而显示的时间不会超过 4 个小时。这么说来,我在梦中度过了更长也更精彩的人生,于是我心满意足地趴倒在一节节化学与生物课上。
身边的人习以为常,他们惊异,关怀,最后习惯。七点二十分我狂奔到教室,趴在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总是无数支飞快的笔,似乎笔再快一点,就能追上理想傲娇的小尾巴。
不包括我。不好意思,我早就把无趣的生活弄到手了。
如果我是来自乌戈那西星球的乌戈那西星人,来到这个蔚蓝的星球。我会在笔记本上写道,这个地方的人,体表有一层蓝色的壳。
我生活在透明的壳里,日复一日。只是总有什么能把那层壳轻易打碎,嘲笑我的脆弱与幼稚。月考完的晚上,每一科答案的公布都会引发一起小小的骚动。我那数学甚好的同桌在一旁惊呼又扣了五分。我看着我那被打上许多红叉的试卷,竭力控制表情,“没事,你考得挺好的。”再过一会儿,教室里安静下来,我看着伏案的背影惊慌失措。
于是,这个课间我选择趴在桌子上。
一旁的某个同学凑上来,“你在看什么美女?”
“她又不好看。”我笑了下,“有什么事吗?”
她像被噎了一下,“没事啊,找你说话。”
大概我的表情太过纠结,她忍不住笑了,我试着,开始讲我的梦。
疲惫从我身上离开了,突如其来。我语无伦次,但是我一直讲到结束。
“很精彩啊,你没试着写下来吗?”
“我不会写啊。我议论文都一塌糊涂,不过我会讲给小刘听。”
“小刘?”她向教室里探头,“哪个小刘?”
“啊,小刘是我养的兔子,5 岁了,每个梦我都说给她听。”
“每个梦?”
“是啊,她想必听得很开心?”
“但是梦只是记忆的附属品吧,沉浸于梦是对生活的浪费。”
“你没想过吗?我们的生活就是一场梦。”
我的严肃逗笑了她。“是啊,应该就是一场梦而已。”
这个星球的人,体表有一层蓝色的壳。
“我只会和你说话吗?”
“我一定从小就隐藏着一些自卑感。”
小刘一言不发。
这一天,我做了梦。
在梦中,我不停地写,无穷无尽。我很快用尽了抽屉里的一沓稿纸,于是我打开一本一本的书和练习册,后来我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塞满每一点空白处,我对着它们久久地发呆。
在梦中,我不停地跑,身体轻盈,从不疲惫。那是一条平坦的小路,覆盖着厚实的土壤,两旁种满了树。路很长,尽头处只看到丛林中的一点黑暗。不知跑了多久,最后我转过头,发现路没有起点。
往前与往后,都是没有尽头的泥土与森林。
我擦了一把汗,天旋地转地爬了 3 米远关掉闹钟,我摊在床上,把左手挪到眼前看手环。
星期六,睡眠 1 小时 35 分。我长叹一声,推开房门。
门外是一个女孩儿,穿着寻常的白色 T 恤和短裤。左脚痛得龇牙咧嘴,我偶尔也会相信我在现实世界里。
不等我开口,她微笑了。
“我是小刘啊。”
天猛地亮起来。
我拿了钱,恍惚间随便穿了一件衣服,我和小刘出了门,家人似乎还在沉睡。
漫长的路上空无一人,清癯的日光不紧不慢,像目光一样透明却又具有穿透力,我感觉到,我们只是生老病死在这个无穷大的玻璃罩中,把一切毫无遮拦地展示给那目光。我想起我的每一个嶙峋的梦。
小刘一言不发,让我感到很温暖的是,谁能说自己的生活不是一场梦?
我把自己贴在餐厅的柔软座椅上,翻了翻菜单。我想了想,把菜单递给小刘。
小刘竟然能熟练地点菜,她微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一盘鱼被端上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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