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feel the sorrow oh l feel the dreams"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音乐从一堆手机零配件里传来,一个结实的身体在这堆零配件前停下,又垒了一麻袋,匆匆离去,背上的汗珠斗大,沿着之前的汗渍流下,直到渗入腰间的裤缝里,更多是黏着在脖子上,挂在发尖,摇摇欲坠。
这是家手机维修店,名字跟这个挥汗如雨的男人一样,叫"约翰",在手机维修城里,这家并不起眼,既不在"龙头",也不在"猪肚",更不在"凤尾",什么好位置都不占,缩在角落,地上常黏着踩黑变形的泡泡糖,跟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现在才八点多,照说不应该这么早来人,也不会有哪个店家这么勤奋,可对于约翰而言,这正好,他就喜欢早来,空无一人,他可以尽情外放,尽情享受约翰列侬的歌,听着歌,工作效率能大大提高。
"约翰"本来不叫这个名字,身份证写的是"李钰贤",当听到约翰列侬的歌后,他就忘了,彻底叫了"约翰",那年他才16岁,刚刚中考完,那会也流行什么"送师宴",流行"以后怎么打算"这样的问题,那会他酷爱"Imagine",走到哪都不自主地哼哼。
饭桌上的人也这么问他
"以后怎么打算?"
"云游四海,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没人理他,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是个好问题,答案就更没价值,这个问题的存在只是充当祝酒辞罢了,好让"走一个,干了"显得不那么尴尬,何况在座的都是堆屁孩,没碰几口就晕坨坨,更没人在意了。
"叫我约翰,约翰列侬的约翰,比约翰列侬还约翰的约翰",借着酒他撒了回疯。
这次懵懂,混乱的饭宴过后没一阵子,约翰就一股脑地扎进现在身处的城市——广州,家里人倒是想阻止他,可只是家送煤气罐的,要怎么将他扣下,好好"宠"着呢?也罢,男儿早当家,出去闯闯总是好的。
刚从湖南老家来广州的那几天,寄宿在铁头叔家,以前听说铁头叔干百货,早在广州不愁吃穿,不忧明天了,现在跟做梦一样,真见到,住进来了,可他失落极了,像梦破碎一样,失落极了。
铁头家挤得可怜,马桶,灶台,饭桌和床塞在一起,连同铁头一家四口,现如今还得叠个他,当他邋邋遢遢地出现在铁头叔面前时,铁头叔的表情比他还惊慌。
"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boy"
"Everyday in every way its getting better and better"
耳机里传来这首歌,他不能呆太久,不能多打扰铁头叔,没两天就离开了。
此后他干过洗碗工,收银员,去过三和,富士康……六年过去,终于熬成了今天的约翰,一个快比约翰列侬还约翰的约翰。
"朵夫,你在哪?今晚有大客户,手阔着呢,总统大酒店,最少五千,来之前给我发微信"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多,朵夫刚把YSL的口红放下,抿了抿诱人的蜜唇,打点好今晚可能会用到的"玩具",穿上十多厘米长夸张的皮长筒高跟,打了个滴滴往"总统"奔去。
"叮""叮""叮"……又收到几条微信,是几张大客户的照片。
这也太矮了吧,肥得可怕,手表是AP皇家橡树,还行,LV钱包可太土了,这身阿玛尼套他身上也太浪费了吧,她看着手机替这些名牌不忿。
还没等她吐槽完,就到了。她第一时间去的并不是包房,是洗手间,要把那双霸气高跟换了,换个平跟的,小家碧玉些。
这就是朵夫,白天不知在哪家酒店昏睡,晚上跟哪个老板同床。她懂的很多,很贴心,也很耐玩,十八般床艺,样样精通,毕竟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性癖。
"朵夫"这个名字是她爸起的,她爸是个小学英文老师,"朵夫"是"Dove"音译过来的,鸽子的意思,很美,可用中文讲,太捞,像个男孩子,又像个德国人,算命的也说,这个名字不好,易遭桃花煞,可她爸不管,就是给这么起,十五岁的时候,她妈无缘无故地犯上抑郁症,她爸也不管,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从那时起,她就随着开春后的返工潮,漂泊在东莞,惠州,珠海……近两年才混到广州,混成个"商务模特",行话叫"外围""网黄",她妈沾着她的光,住进了广州的医院,可她妈普通话不利索,更不懂粤语,在医院呆久了,反而更抑郁了。
今天是"克里斯"到店里工作的第一天,他原来叫什么只有主管知道,"克里斯"是他的工号,客人们这么叫他,同事们也这么叫他,都是伙年轻人,没人会在意,"汤姆"不会,"强尼"也不会……
这是家理发店,名字叫"梦幻丽莎发廊",位于石牌桥,一个可以放眼望天的地方,没那么多高楼大厦的地方。
因为是第一天来,所以在当学徒,也没什么好学的,无非搬搬椅子,扫扫头发这样,没他什么事,只用坐在门口,等有客人来时,报声"欢迎光临",那他也高兴,啥也不用干就有钱拿,谁不高兴,他一高兴就喜欢打电话跟同乡吹牛
"现在我是特约发型师啦,每天过我手的头太多啦,多到我的手都长嘴巴啦,摸一下就知道推荐什么洗头水,什么优惠卡,我的嘴也长脑子啦,没什么毛病,我也能说出毛病,最厉害的是我的眼睛,都学会呼吸啦,客人都还没进门,我就闻得出他有钱没钱……欸,对啦,你什么时候上来呀?来找我,我肯定带你飞……"
这是主管不在的时候,主管要是在,他可没机会坐着,不是在烈日下派传单,就是到各处给"汤姆","强尼"一干人等买吃的,买水。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
约翰又在他的小店里哼,这么多年的奋斗,他存了一笔钱,等着哪个女孩出现,好好地爱,好好把这些积蓄挥霍一番,他想象过最浪漫的事,就是把房子的首付付了,证上写上女孩的名字,想想他都快乐,"Imagine"唱得更卖力,清楚。
天公作美,一位大美女径直朝他走来,不是别人,正是朵夫,一直走到他脸上,又拐弯走了。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店里正好切到这首歌,等等,美女走回来啦,这回真在"约翰"这停下啦。
"你也喜欢约翰列侬?!"
"什么?约翰什么?"
"Imagine;Hey Jude;In my life……"
"怎么这么多话,屏幕摔了,怎么修,快点,我赶着走。"
"噢……"
"不是因为歌啊,那是为什么呢?"他边修边想,"大概是因为店里价格全场最低吧,只有这么才能解释过去,唉,怎么就没个有品味的呢?"
朵夫也觉得晦气,要不是钱都给医院打过去了,她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的,她四处张望,并不是这有什么好看,而是避免与任何一个屌丝有眼神接触。
"修好了,80,加下微信吧,下次修给你打折,有什么保养上的问题随时找我,没有问题也可以找我……"
朵夫虽然看不上他,但也没拒绝,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斤钉,哪天有机会非把他榨干,他若没本事,那就榨他有本事的朋友,有钱就行,她不在乎睡上面的是人是狗。
"算了,不用给了,就当我请你的。"
朵夫没理他就这么走了,头也没回,只是微信里多了个"比约翰还约翰的约翰",有些隔应。
"美女,我肯定在广州见过你,你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种太古汇,中环广场的感觉,呀,您这头发分叉呀,油也多,想必经常熬夜吧,美女……美女……"
朵夫可烦死了,接二连三撞着屁民,她跨出好几个大步才摆脱。
"美…女…您这头发…坐跑车上…自拍…可…不…好…看…"
这句从远处传来的话好像把朵夫刺穿,朵夫掉了头,跟着克里斯走进"梦幻丽莎",把LV扔一旁,坐下
"给我好好弄,你们这就没包间吗?"
"没有,请问,您是让哪位帅哥来服务呢?我们这有88,288,588跟888价位的"
"就你了,你最闲,应该是最贵那个了吧。"
克里斯一下答不上来,看了看主管,主管也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默许了,毕竟这是888呀。
朵夫好像有个毛病,像300,500这种小钱,她一点也不在意,超过这个范围且有价目表的时候,她绝对会挑最贵的,最具有太古汇气息的。
就这样克里斯第一次操刀,还别说,做的还真不错。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概又是两个月
朵夫有天发现自己的下体总是奇痒无比,有灼热感,还有些疼,偶尔还会不规则地出血,她有些慌,本着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的原则,去医院缴费的时候,顺便好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她可不能失去这碗饭。
没多久就有结果了,虽然问题不大,但也得停业修整好一段时间,对一个"外围"来说,这可是致命的问题,她要是停一时,那可能就停一世呀。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的"玩具","床艺",都得荒废,妈妈的医药费怎么办,她滑着手机着急,寻找着素未谋面的潜在客户。
"可怕的死亡教会我放纵欲望 ,
二十岁是短命,
一百岁也是夭折 ,
上天不会再派同样的人,
顶替我享受那份该得的恩典。
既然我挣不到什么财产,
那就索性赔个精光吧,
象一只无所事事的雄蜂,
交尾一次便知趣地去死。
是人间的花,
请在人间开放,
哪怕被摘也胜似默默无闻。
我只有一颗煮在肉锅里的良心 ,
肉锅受煎熬,
良心也不安,
迎风流一千次泪吧,
仿佛把蜡烛点燃掖进衣袖里。
下一千盘棋,
赌一千回咒,
在一千张纸上写下一千个“我爱你”。
那个屌丝约翰又在发来奇怪的东西,好啊,既然你想交尾,想赔个精光,那就让我来满足你,朵夫边想边编辑短信
"噢,你好有文采噢~今晚有空吗,人家想去总统大酒店附近散散步啦,你有空吗?"
像之前一样,八点多,朵夫故意姗姗来迟,总统大酒店门口有个黑影,晃来晃去,来回踱步。
"Hey Jude!Jude!"
黑影不再晃动,而是朝她跑来,越来越清晰,还是这么穷酸,不过好歹也穿着衬衫,打领带。
"您又来啦,朵小姐……"门卫迎上来。
"又?!"
"别理他,走,上去吧。"
终于到了房间,他终于可以好好"在人间开放"
"我去洗个澡,在床上乖乖等人家哦~"
"噢,好,但我想先跟你讲,少抽点烟,别人看了会笑话。"
朵夫有些愣,像搭到哪条神经,蹿出句家乡话
"关别个啥子事情,老子又不为别个活!"
约翰也不知道犯什么毛病,或许他就是这么笨,继续不依不饶
"你觉得你的生活有意思吗?"
"生活?少跟我扯,那没钱有意思?"
"钱,有钱又怎么样,没点追求。"
直到刚才朵夫都还以为说教是他的性癖罢了,但这句一出来,她再也绷不住了。
"做就做,不做拉倒!"
"我会给你的,不就是钱嘛。"
"真当老子是鸡?""滚"
"想多啦,没那个意思,拿去花。"
约翰往床上拍出一沓红钞票,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糊涂。
总之朵夫信了,这傻冒是真的有钱。
"好了嘛,是人家的错啦,不应该没追求,不应该拿钱衡量咱们的爱情,爱情万岁,爱情无价,人家错啦,不要生气了啦~"
"行,那咱们聊聊约翰列侬是怎么死的吧,我也想那样死,太突然,太诗意了。"
就这样,把约翰列侬侃得体无完肤,他终于成了比约翰还约翰的约翰,比列侬还列侬的约翰。
朵夫也把钱弄到手,今晚是她最难过的一晚了。她告诉自己要振作,还有好多夜晚要这么难过。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My eyes are wide and open"
"Oh my lov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My eyes can see"
约翰列侬终于聊完的这天,傻冒约翰望着朵夫,呆极了
"我会一句广东话"
"你港啦"
话到了嘴边,约翰却把头转向窗外,他什么也看不见,耳根通红,他也没看见
"港啦,识唔识噶"
约翰不再看着窗外
"我好钟意你"
他说得很慢,很清楚,生怕错了或漏了。
朵夫抵触极了,愣在原地,也不知是心疼这个家伙,还是心疼自己
"你了解我吗?"
"……"
"你能给我什么?"
"……"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个世界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我,也不会因为你而改变的!女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别爱上我!"
"那我是好人吗?"
"是"
约翰已经好久没来过档口,也再没听起谁放那些歌。
朵夫又出现在"总统"
而克里斯,早带着他的同乡到处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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