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和罗老板分开后,自己租了房子,和几个留学生合租在一间寒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即使是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丽丽也不是住单间,为了省钱,她和另外一个女生睡在一个捡来的席梦思上,那个席梦思估计用过很多年了,像一个老年人似的早已骨肉分离,她每天晚上睡在上面,都觉得隔得骨头疼,在国内时,睡惯了硬板床,这如今,一躺下,就像躺在一副骷髅的身上,只感觉到骷髅的根根肋骨。
丽丽如实告诉男友小宋,自己的电话变了,小宋的电话一直是她的精神安慰,通话的意义不同与父母,青春期的丽丽,特别需要来自异性的关心。
小宋低声追问:“为什么换电话了?”丽丽想起以前,如果有女孩向男友示爱,他都会主动告诉自己,俩人开个玩笑就过去了,并不会心存芥蒂,便如实说了罗老板帮她租房的事,末了还说:“我只是报复经理,没做任何不该做的事,谁让她诬陷我来的。”
小宋突然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之后,才接着说道:“你现在几个人合住?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男女合租?环境也太乱了吧?”语气里带着埋怨。
丽丽突然没了聊下去的兴致,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一旦感觉不对就懒的说话了,以前小宋总是能发现她不开心了,赶紧说个笑话哄她开心起来,但是,这天小宋也很不耐烦,他说:“我挂了,一会去给你打些钱,你照顾好自己。”
丽丽收到了三千元那天,眼泪都涌了上来,到底是高中就在一起的发小,算自己没看错,是个真男人。但很快,丽丽就发现不对了,小宋不主动来电话了,丽丽按照老习惯打过去,他不是不接,便是忙音,实在不行接起来了,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丽丽问。
“我很忙,最近换了个部门经理,一来就给我们下马威,说什么末尾淘汰,她已经炒了小罗的鱿鱼。”
“是那个矮个头的小罗吗?我见过他两次。他不是你的哥们吗?“
“就是他。”小宋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两人有些僵着,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一种沉闷。
过了两天,丽丽给闺蜜打电话,以前她俩总是一起玩,十分贴心。闲聊了一会后,闺蜜有点犹豫地说道:“你家那位和一个漂亮女孩压马路,被我看见了。”
“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前几天还给我打了一笔钱。”丽丽说。
“那不很明显吗?打钱就是给你的青春补偿费啊。说句实话,没有哪个男人能坚持着和大洋彼岸的人谈精神恋爱,别继续犯傻啦。”
丽丽和我说到这里,讲不下去了,两行清泪顺着美丽的腮缓缓流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离开了老男人,男友也跑了,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丽丽又回到了孤独的状态,在孤独中咀嚼着苦涩的失恋。就是从那时起,她对人生开始抱有一种恐惧和怀疑。她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天已经黑了,街灯还没有点上,马路上有一种黄沙似的明净,行人急匆匆走过面目清晰。
小宋闪了之后,丽丽开始长跑,跑得令人心焦,她的样子让我想到青春的种种问题,都是出自精神和肉体的不平衡。她通过跑步来消耗掉过剩的荷尔蒙。
“跑步是为了自我调节,必须通过运动来消耗能量。当身体受到残酷的使用时,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也会精神愉快。”
我听她这么说,就邀请她和我一起参加班里的郊游活动,我们去漂流,穿上黄色救生衣,听一个组织者讲解注意事项,不少地方似懂非懂,但越不明白,越是跃跃欲试地充满了兴奋。
我们仰望着春天的苍穹、白云,凝视着翠绿的树林。然而,这些景象都没能给她带来任何喜悦,她仿佛在拒绝自己,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宛如处在悬空状态,变得朦胧了。
周末,我照旧去梅姨家照顾老太太,老太太很善良,只冲我发过一次脾气,起因是我让她漱口,她拒绝,我和她讲道理,她听不进去。
因为耳朵背,她听我说话很困难,我必须把自己凑到她的耳边,虽然是耳边,但她嘴里的气味拐个弯就冲我扑过来,令人窒息,在医院时,这种情况也有很多,但那时我戴着口罩,在老太太身边,我不能戴口罩,怕她会觉得我嫌弃她的味道。
我准备和梅姨谈一下,看怎么办合适,但在此之前,我一定要让老太太开心,我想象着她是我的姥姥,这样我会更温柔一点。
老太太的神情透着寂寞,这种时候她喜欢我在旁边陪着。漫长的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沉下去,只听见客厅的落地钟在嘀嗒。
她的脑袋里有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的照片挤在一起,有点模糊。她坐在有太阳的地方就犯瞌睡,呆在阴暗的地方又有古墓的清凉。
她有时会说出几句令我惊讶的话,估计是年轻时刻在心里的:“做事只顾一时,这就是乱世。活在 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
她这么说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乱世中的人,因为我漂流至此,没有真正的家。这种时候,我就想着自己那海阔天高的计划,感觉就会好一点。
心情好的时候,老太太喜欢吃毛豆,煮五香毛豆是她的最爱,又软又香,会使她回忆起年轻时的时光,我帮她将毛豆一颗颗拨开,放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她便打开了话匣子。
老太太的描述,使我对梅姨的过去有了一些具体的了解。
1998年初夏,皇后区的大树怒放出一种粉色的花朵。
在法拉盛的台湾人圈子里,有一群老鼠会律师。出门时个个都像发哥,稍微胖一点的还有黄金龙的味道,发型精致,西装笔挺。
他们帮人转身份,还提供野鸡大学的学位证,帮那些刚到此地的大陆人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令初到纽约的人把他们当成雷锋。
1997年起,大陆人开始了源源不断的赴美逃亡。他们来到纽约,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前赴后继地把美元倒进了雷锋们的口袋里。
在众人的兴奋和暴富中,只有梅姨平静地说:“应该通知法海,把这些雷锋统统压在雷峰塔下一万年”这话后来在法拉盛被传为经典。
看不惯归看不惯,就像鱼儿离不开水,梅姨隔三差五地出现在老鼠会里。
在法拉盛的街上,人们都认识梅姨。她酷爱绿色,喜爱反季节穿衣。她固执地认为,胖子已经失去了追求时尚的条件,若想彰显个性,唯有冬夏颠倒。当她在下午的人群中飘然而过时,苍白的大脸显得沉重而孤独。
一天,她到律师楼是为了见一个男人,虽然在此之前她已历过无数次失望。在律师们合租的办公室里,梅姨一眼就看到了来自福建的帅哥张振富。
他有一张酷似张国荣的脸,身材适中,眼神忧郁。穿过堆积如山的文件望过来,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帅得像一个雕像。
梅姨心跳加快,微汗晶莹,面部泛起一阵阵潮红,额头虽然有了皱纹,眼神却充满了喜悦,这让梅姨显出几分生动。
她刻意穿了一件浅绿色旗袍,上面有白色的树叶点衬,虽然紧绷着让人担心随时会撑破,倒也颇为东方。
二人相约离开,准备在附近的咖啡馆一叙。
律师送出门来,到了电梯口,梅姨悄悄往他西装口袋里塞了600美金,本来说好300刀,这一高兴多给了一倍。律师忍不住笑了,他见梅姨欢喜得脖子也红了,脖颈的皮肤有些松了,像只澳洲的纯种火鸡。
咖啡店里很冷清。他们坐下后听见风拍打着窗户,外面起风了,乌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阴谋。咖啡喝完,一个口头协议已经悄然达成,其速度之快让梅姨和国荣都有些吃惊。
他们将在三个月内结婚。眼下国荣急需绿卡,他已听说假结婚洛阳纸贵而且容易露馅。
至于当初他是怎样通过蛇头花光全家多年的积蓄,九死一生地来到美国,他始终只字不提,他的右眼角至今布满血丝是那段经历留下的顽疾。
男主人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自己跑出来闯世界,怕就要在田地里待一辈了,生活在一个闭塞的小圈子里。现在,他是站在世界之窗的窗口了,不论在环境上还是思想上,都不同以往了。
她曾担心男人是个势利鬼,他钉子照碰,冷言冷语照吃,没面子的地方照样呆得下去。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不屈不挠。只要觉得什么人对他有帮助,他就会自然而然与之进阶,达到目的方肯罢休。他对别人的一切,除了那人的社会地位外,全无兴趣。
虽然两人的年龄差了整整十岁,但是墙上的照片里一朵牡丹顽强怒放时,人们也会不由自主心生感动,忘记了他们年龄上的差异。
日子在最初的几年里,有点像甜腻的苹果派。老母亲躲进她的房间很少出来,儿子小然也是每天放学后悄悄地溜进自己的房间。
岁月静好,几乎像纽约中央公园的湖水。“晨钟暮鼓,安之若素”梅姨书房的条幅沉静醒目。
现在看来,我去梅姨家照顾老太太的时候,刚好是梅姨婚后的头几年,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却不知鱼雷已经潜伏在深海中,很快将爆发出惊天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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