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壹
从前有座山，叫白云山。
山里有座庙，叫白云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可是老和尚却没办法给小和尚讲故事了。
因为老和尚要圆寂了。
小和尚早上喊师父起来吃山下的阿婆送来的素斋时，看到老和尚安静的盘膝坐在蒲团上，靠着庙里一根掉了漆的柱子，面容安详地看着同样被时光浸染得十分斑驳的佛像。
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要圆寂了，你想做什么？
小和尚想了想，道，给师父挖个坑埋了。
老和尚又问，然后呢？
小和尚答不上来了。于是，老和尚让小和尚去山下挑水，想不出来就不要回来。
小和尚听话地下山了。
他看了河里鱼，听了姑娘的曲儿，吃了下雨天冒出来的蘑菇，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第二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把挑水的水桶丢了。
依稀记得是看鱼看呆了的时候不小心把桶放进河里，一不留神随水溜走了。
他得去城里一趟。
城里的大家都认识小和尚，木匠又曾经被小和尚的师父救过一命，于是直接送了小和尚一个刚做好的木桶。
“无忧，今天还去城西的场子听曲儿么？”老木匠拉着小和尚道。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给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诶，对了，城里新来了和酿酒的。没有酒引就敢卖，被人告到官府去了。你猜怎么着？大人们去了一趟那里，喝了一杯叫什么‘解忧’的酒，嘿，大人们居然就不管了，你说有意思没？”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小和尚表示自己不懂。
不懂老木匠为什么和自己讲这个。
老木匠感慨地说了一句：“你是不知道，你师父有多爱喝酒，无酒不欢。”
可是师父从来不喝酒，也不让自己喝酒。
唔，要不给师父带一壶酒？
这也算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
向老木匠要来了酒铺的位置，小和尚提着木桶就离开了。
老木匠看着小和尚，叹息了一声。
老和尚，你也该走了是不是？
贰
“给我一个故事，我送你一壶酒。”
酒铺里一个少年从放酒的柜子里挑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坛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便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毫不犹豫的讲起了他和老和尚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讲得什么故事呢？
讲得是老和尚怎么变成和尚的。
老和尚说，自己以前法力高深。云游四海，斩妖除魔。
后来，他遇到一个极其邪恶的妖魔。
它骗人们，只要服下极乐丹，就可以见到自己相见的人。于是人们服下了丹药，然后……成了它的养分。
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女子的丈夫死了，婆婆说她是丧门星，每天苛责于她；朋友笑话她是个寡妇，时不时地讥讽她；村子里的人也都觉得她不祥，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恶意。
于是她用所有的积蓄换来了极乐丹。
老和尚把它毁了。
女子用怨恨的目光死死看着他。
“极乐丹是假的，你看不到相见的人。”
“我知道……”
“它是妖魔的分身，你会死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
“那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女子嘲讽地看着他，“我只想没有痛苦地死，可是，你把它毁了。”
女子用剪刀划破了颈部，血液顺着她雪白的颈部流下，染红了她的衣袍。
她死得很痛苦。老和尚当时如此觉得。
然后，他杀了妖魔。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他觉得有些难过。
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破败的庙宇。里面一个粉嫩的小娃娃安静的躺在佛像面前。
上面是一封不怎么旧的信。
于是，老和尚出家了。
故事到此，小和尚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一个碗递到小和尚手里。
“我不喝酒。”小和尚对少年说。
“这不是酒，”少年温柔地看着碗里清澈的酒液，“它叫‘解忧’，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小和尚想了两秒种。
“你是那个很坏很坏的妖怪么？”
“我是妖怪，但是不坏。”
叁
小和尚相信少年的话，但是他没有喝。
“我没有愿望。这么珍贵的酒，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小年笑笑，笑得很好看:“会有的。”
小和尚拎着桶打满了水，把酒坛放进桶里，然后上了山。
回到庙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这是第二天的黄昏。距离他下山，已经过了两天了。
老和尚还是小和尚走时候的样子，只不过他的眼睛闭上了。
山下婆婆送的素斋倒是吃了。
可是……师父的身体，好冷。
小和尚想，这就是师父说过的圆寂么？
“师父，什么是圆寂？”
“圆寂就是师父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不能再给你做饭，不能再陪你化缘，不能再给你讲故事，不能再哄你睡觉了。”
“师父，不想你圆寂。”
“师父也不想，可是你想，你不想让阿婆下山，可是阿婆身体不好，山上太冷了，这样你也要阿婆留下来陪我们么？”
“不要。”
“无忧，师父也担心你。所以，你要学会自己做饭，挑水，化缘，睡觉。”
“那师父，谁给我讲故事呢？”
“……”
小和尚喊了师父几声，师父不理他。
于是小和尚把经书搬过来了，然后坐在师父面前念经。夜里就点起灯继续念，念了一个晚上。
可是师父还是不理他。
他把床从里屋搬到佛堂，在师父面前睡觉。
他把庙里的生米煮成了熟饭，摆在师傅面前。
他把自己在城里的经历讲给师父听。
可是，师父一直不理他。
他要怎么做，才能告诉师父，他能自己做饭，自己挑水，自己睡觉，自己化缘，自己讲故事了呢？
他突然想起了城里的酒铺。
“解忧”应该能帮他的吧。
他在后山挖了个坑，把师父装了进入，然后有把自己刻的木头的胡萝卜还有师父的陶钵放了进去。
这样师父就饿不到了。
又把那壶酒洒进去，铲土，埋了。
看天色已晚，小和尚枕着土包睡了，明天还要进城，然后去找那个名叫“解忧”的酒，告诉师父自己已经可以做到他交代的事情了。
无忧
肆
小和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和尚。
一身火红的袍子整齐地穿在身上，一串星月菩提的珠子被套在腕上，一古铜色的法杖被弄得叮铃作响。
他站在酒铺前，眉头紧缩。
不过小和尚没打算理他。
还是去见师父重要一些。
小和尚错过身子，想挤进酒铺，结果一只手就这么拦在他身前。
“有妖孽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我知道。可他是好的。”
“他所谓的‘解忧’之酒只是一个梦境，你见不到想见的人。”
“我知道。可是在梦里也能见师父啊。”
“……冥顽不灵！”红袍和尚气呼呼地看着小和尚，想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得什么。
小和尚认真地看着他:“可是，我把师父埋了。我就是想见见他……我怕把师父忘了。将来见他的时候，没法告诉他我会自己做饭，挑水，睡觉，讲故事了。”
说着说着，小和尚的神情有些低落。
他不知道然后自己该做什么了。
红袍和尚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
“你的法号叫什么？”
“我没有法号。”
“那你叫什么？”
“师父、阿婆、铁匠大叔都叫我无忧。”
“那好，无忧。你和我走吧。”
“去做什么？”
“斩妖除魔。”
小和尚粉嫩的小脸儿皱成一团。
“你会杀掉所有的妖怪么？”
“不会。”
“哦。”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正当红衣和尚没有耐心了的时候，小和尚走进了酒铺，出来的时候拿了一坛酒。
“师父以前也是斩妖除魔的。可是师父总说他心里难过。唔……这壶‘解忧’送给你。不要难过。”小和尚就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地摇头晃脑地说完了这一串话。
红衣和尚眉心隐隐跳动。
他怎么觉着小和尚才是蛊惑人心的妖魔？
伍
小和尚跟着红衣和尚走了。
在他的阻挠下，红衣和尚还是放过了酒铺的妖魔。
不过不是因为里面的妖魔是好的。
而是因为来了另一个妖魔，他打不过。
他得找师兄帮忙才行。
自始至终，他都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需要犹豫什么。带着小和尚，只是因为他的师父，是自己曾经仰望的人罢了。
既然前辈已经圆寂，那就照顾好他的身后事。
可是他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因为小和尚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譬如在下雨天的时候给蚂蚁窝盖上一片叶子。
譬如在叶子上刻下他看不懂的字然后扔进河里。
譬如盯着水里的鱼发呆甚至能看几个时辰。
然后就是每天折磨似地给他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将他如何变成和尚的。
刚开始他是极不耐烦的。
可是等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崇敬的前辈的故事时，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会犹豫的，对的就是对的，不会犹疑。”
他想，如果当初是他，绝不会让女子死去。
他会渡她成佛，远离世间苦厄。
结果，他真的遇到了。
那是一个书生，多年寒窗苦读，未中功名不说，还拖垮了家里的老母亲。
他遇到的妖怪是这么对他说的。
我可以治好你母亲的病，也可以给她一些银两。但是，你得用性命来换。
书生觉得很公平。可是他被和尚阻止了。
“你想过没有，它有可能治不好你母亲的病。”
“我知道。”
“你想过没有你母亲见不到你悲痛欲绝很有可能命丧黄泉。”
“我知道。”
“即使是这样的交易，你也答应？”
书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
“要不你来？”他面露讥讽，“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只会教人念经化缘，哪里知道我们普通人的痛苦？既然你们慈悲为怀，那就慈悲一个给我看呐？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
红衣和尚皱眉。
对面的妖怪法力高深，如果他不阻止书生的行为，这个妖魔就太难铲除了。
书生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加浓烈:“哼，我卑微，懦弱，无能。你们也一样。”
红衣和尚见过太多他这样的人了。
他也不会把这种人的话放在心上。
转头看那妖怪是，却发现小和尚和那个妖怪聊起来了。然后，就看见妖怪把手放在了小和尚的头顶处……
“无忧！你做什么！”红衣大叫。
小和尚朝他笑了笑。
“它说，它救不了师父，可是能救那个老婆婆呢。”
陆
小和尚死了。
老婆婆的病也好了。
就是书生不再读书，而是去一家酒楼当了帐房先生，现在过得还不错。
红衣和尚回到了自己的寺庙，还了俗。
他来到当年小和尚和老和尚所在的城镇里，喝了一壶名为“解忧”的酒，见到了相见的人。
然后就在一家茶楼里做了个说书人。
讲得是一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的故事。
老木匠和阿婆时常来捧场。
听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有人问：“那个从白云庙捡回来的小和尚到底是谁？”
阿婆面露回忆之色:“记得当时是一个长相吓人的妖怪，它把孩子放下就走了。我见那孩子可怜，就在庙里照顾了他几天。”
老木匠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说书的和尚。
还是做木匠好。
斩妖除魔什么的，不适合他呀。
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