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下

文｜影儿

群山掩映的一处山脚，豁然一片空旷，这里坐落着一个小村庄。村庄的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平淡安逸。

有一处院落，紧靠山脚，依势而建，三面靠山，只堂屋正对的方向有一条足够双向马车、牛车通行的大路口。通向外面的大路是一个坡道，一侧是陡峭的山坡，坡上种满了荆棘与毛竹。路的另一侧是密实、笔挺的毛竹，犹如天然的屏障，屏障后面几株大榕树参天而立，繁茂的根枝将山坡牢牢包裹。坡下是一个很大的水塘，垂柳与竹子倒影其中，煞是好看。

院落里住着祖孙四代，老祖宗年近百岁，满头银发将她原本红润的面庞显得更加温润白皙，一双慈目明亮有光，健朗的身边看不出一丝老态，唯有一双裹足有着年代感。

“幺妹，你又将我的鞋子踢到哪儿去了呢？幺妹，幺妹！” 天刚蒙蒙亮，老祖宗爽朗的声音从正屋传来，她已经穿戴整齐，一头银丝也梳成发髻，她坐在床边，无奈地看着地上一只被踢得远远的鞋子，另一只不知所踪。

“老祖宗，老祖宗，我来了，怎么了？” 顶着乱蓬蓬头发，拖着布鞋的幺妹急匆匆跑了进来。

老祖宗瞟了她一眼，抬起两只小巧的裹足在幺妹面前晃了晃，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长长的字，“嗯..."，眼光戏略又欢喜。

幺妹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总是不长记性，每次将老祖宗的鞋子推乱都不及时摆放到原位。昨晚她急着去看昙花开花，走的急，估计鞋子又被自己踢到床下了。她猫下身子，伸手到床下摸索，不出意外地找到了那只不见踪影的鞋子。

”老祖宗，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来，我帮您穿上，陪您出去打拳。“幺妹讨好地说。

”你这样可以出门？睡眼稀松，顶着鸡窝？“ 老祖宗嫌弃地看着幺妹，”该干嘛干嘛去，别忘了早点起来吃早餐，别饿着肚子出门上学，知道吗？“ 老祖宗宠爱地用食指在幺妹的额头上点了点，转身踱着小碎步径自走向房门。

老祖宗的房间设在堂屋的左侧，从房间出来，要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考虑到老祖宗年事已高，后辈们在门槛两侧都加置了一个三寸见方高的方砖。老祖宗迈着精致的小裹脚轻松跨过门槛，穿过堂屋，再次迈过一个高高的门槛出了堂屋大门。

连接堂屋与各个房屋的是一条常常的避雨长廊，上面是屋檐延伸出来的遮雨飞檐，铺着青瓦；地面则是用大块的麻石铺铺成。避雨长廊的下方是一条宽约50公分的水渠，水渠的两侧皆用麻石切成。堂屋正对是一个可以摆30席面的大院子，连接堂屋与大院的是一座布满碎石的是板桥。

老祖宗过了桥，右转在石桌旁停了下来。只见她仰起头看向石桌旁高大的石榴树，绽开一个好看的微笑，似乎在与谁互诉衷肠。

"老祖宗，您的茶。“ 一位衣着得体、双鬓华发的老人端着茶盘走了过来。

“老大媳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老七媳妇呢？” 老祖宗缓缓在石桌旁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看着老大媳妇将茶盘放到石桌上。

“弟妹昨晚过来跟我说，她今天有点事情要出趟门，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路上。” 老大媳妇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盘打开，一股红枣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是老祖宗几十年来的惯例，只有抗战最艰难那10几年不得不间断。

老祖宗16岁嫁给了老太爷，17岁生了老大，第三年有了老二和老三，基本上每两年一个孩子，膝下有子女九个。老二、老三抗日那会儿在战场牺牲，老四和老八退伍后留在了城市，老五、老六两位姑娘嫁的远，身边的只有老大、老七和老九。老九媳妇前几年生病去世，幸好老大媳妇和老七媳妇身体都还挺健朗。

“老大媳妇，你看这两棵石榴树，今年挂了这么多果，还这么大个儿，难怪你家三个儿媳妇儿和老九家的儿媳妇儿都先后有喜了。“ 老祖宗双眼含笑，满脸的欢喜，”想当年，我第一次来这个院子，就被院子里这几株果树吸引了，尤其是这两株石榴树。“

老祖宗是老太爷的的远方表妹，出了五福的那种，每次老祖宗提起来，都特别强调，他们不是近亲。老祖宗是家里的幺女，家庭比较殷实，上过西洋学堂，懂得近亲不能结婚等很多道理。

她第一次见到老太爷就知道他是自己这辈子想要嫁的那个人。老祖宗是说，老太爷不但人长得帅，健谈，还精于算计（做生意，管理家族事务），有眼光、有胸襟，最重要是心地善良却不愚善，对她也是死心塌地地信任与疼爱。

他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石榴树下。

那时候是秋天，鲜红的大石榴沉甸甸地挂在树梢，让人眼馋嘴也馋。黄昏的时候，15岁的老祖宗，避开自己的母亲，一个人悄悄地溜出房门，想要摘一个石榴解解馋。她走到石桥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灰白色长袍的男子，拿着一本书背手站在石榴树下，似乎在沉思。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很是帅气。她就那么定定地盯着他，忘记了要摘石榴。

后来还是石榴树下的老太爷发现了老祖宗，知道她想吃石榴，便伸手帮她摘了两个顶大个，特别红的。还特别耐心地教她如何将石榴剥开，不会弄脏手，还能很轻易吃到嘴。后来，为了不让老祖宗弄脏手，老太爷干脆将石榴籽一颗颗剥好放到碗里，还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勺子。

那之后，老祖宗留在小院做客的每一天，她都能在石榴树下碰到老太爷，心思玲珑的她知道老太爷有着自己一样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在她们即将要离开小院的前一天，老太爷终于鼓起勇气，问老祖宗是否愿意留下来，让他每年为她剥石榴。两家的长辈乐见其成，欣然同意，并在第二年开春就为他们办了婚事。

老祖宗说，他们结婚的时候，摆了3天的流水席，每天30桌，老太爷给足了她和家人体面。

那年的石榴花也开的无比热闹、无比灿烂，秋天的时候，累累硕果将石榴树的枝干都压弯了。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难怪老祖宗那么的开心。

”只是老太爷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们，他老人家希望您如青松般不老，成为我们后背的定海神针。“老大媳妇笑着说。

”我老了，未来是属于幺妹他们这些后辈，属于我的曾孙孙们呢。你看，老九儿媳妇在他们后院种的那棵石榴树，今年也落了好多果，比这两棵还多呢。”

“有您在，儿孙们心里就安定，心里安定，做什么都踏实，才会越来越好呢。”

“如果有来生，我还来这石榴树下，希望还能遇到他。” 老祖宗喃喃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