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再次见到许弋,是在我继母,也就是他生母的葬礼上。
失去联系这么久,我们早已入而立之年。也许是刻意回避着,我们的名字从未出现在彼此的联系人列表。
岁月的磨砺,让他变得成熟收敛,整个人身上有种优越的知性,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桀骜张扬。
我礼貌地跟他打着招呼,请他节哀。他捧着母亲的遗像,朝我点了点头,眼里看不到太多情绪,只是理智地进行着葬礼的程序。
他从小丧父,人至中年,母亲又因病去世,从此在这世间当真是踽踽独行。继母是宫颈癌,被病痛折磨了多年,如此这般也算是解脱。
前尘往事,逝者为大,对与错不必再议。
只是我和许弋再也回不到从前,青梅竹马的小时候。
2
葬礼结束后,许弋请我叙旧,我们在咖啡馆里,面对面坐着。
“悦悦,这么多年了,你都好吗?”他修长的手把持着银勺,轻轻地一圈圈地在咖啡里绕着。
“我挺好,工作也稳定,在A市定居了”我刻意的把话说得很清楚。
他的手微微停滞,抬眼问我,“以后不打算回来了吗?”
我低头笑了笑,“这里并没有我的家,不是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分辨出我此刻的心绪,良久,眸色暗淡了下去。
“你还是记恨,当年……”
“许弋,那些事都过去很久了,以前,是我不懂事,不应该怪罪你,我向你道歉”,我打断了他的话,从前的事我早已不想再提。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躲着我,不肯见我,过年也不回来?”他追问着,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疑惑,弄个明白。
我叹了口气,平静地回答他,“我不回来,并不是因为你,只是我不能不顾及我母亲,上一辈的事,我没有资格替她说原谅,你明白吗?”
许弋轻轻地靠在椅背,收敛了一下失态的情绪,他的肩膀宽阔,着西装的样子,自有一番不凡神采。
“我明白”,他轻声回复,“悦悦,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论什么时候,你想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
我心中微动,家,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仿佛就没有了家。
年复一年,那些没有团圆的月圆夜,没有和气喜乐的春节,都在提醒我,是那漂泊的浮萍,无处可依。如果,爸妈没有离婚,如果,没有许弋妈妈插足……
“许弋,我们已经长大了,无论怎样,都是要离开家的,你是,我也是。”
我清冷地回着他,眸色微凉。
“是啊......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常联系。”
我们留了微信,给了彼此一个拥抱,说了再见。
3
葬礼结束我回了A市,研究生毕业后,我留校任教,课程任务不算繁重,有空就来图书馆待着。
“月亮老师好!”学生跟我打着招呼,月亮是他们给我起的昵称,说是我笑起来的样子像月牙,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笑着点点头回应,继而埋头在书架里。
“嘀嗒。”
手机来了信息,是许弋。
“你现在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把书本放好,拿起手机回复他:“在学校看书,怎么了?”
“图书馆吗?我来看你。”
我有些不可置信,问他:“现在吗?你怎么来A市了?”
“我出差路过,想着来看看你,我快到了,你走出来吧。”
不知怎么,我的心跳突的变快了些,快步地走到图书馆外。
深秋的季节,室外泛黄的树上,落英缤纷,空气中带着清冷的滋味,连阳光似乎也安静了下来,我穿着及脚踝的连衣裙,走下图书馆前的台阶。
迎面不远处黑色风衣下的身影缓缓走来,我还没看清楚他的脸,就已经知道是许弋。这样的场景,在从前有过很多次,小时候他总是这样朝我走来,老远的,招摇着手臂,大声地笑着喊我,“悦悦!”
“悦悦,我们今天去吃新开的烤肉”
“悦悦,去我家吃生日蛋糕”
“悦悦,给你送个礼物”
“悦悦,你今天考试好吗?”
……
他总是那样灿烂耀眼,从不顾及别人的目光,眼里仿佛只看得到我一般。而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又何尝不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时候恋人未满的暧昧,光明正大地亲近,经年之后,成了我们心里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痛。
这份伤痛,是我给他的,也是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给我们的。
4
“悦悦,一起吃个饭吧,去吃你最爱的烤肉”,他走向我,眼里带着和煦的笑意。
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能做回朋友也是好事,他终究也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漫步在校园,并肩走着,恍惚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光。
那时候我们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挤公交,分享每天的趣事,一起回家做作业,他家和我家住一个小区,彼此的妈妈是要好的朋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妈妈们甚至开玩笑地给我们定过娃娃亲,我们彼此嫌弃不以为意。
谁又知道,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一切看起来都像个笑话。
“月亮老师!”“月亮老师!”
我被叫声拉回思绪,是班上的学生们,我礼貌地回礼点头。跟他们擦肩而过之后,突然背后传来一声:“男朋友好帅呀!”
我尴尬地回头,想要说点什么,那些孩子一窝蜂跑散了。许弋低头笑了笑,似乎难得看到我窘迫。
“你笑什么?应该解释的是你吧”,我对于他隔岸观火的态度有点不满意。
“我?你想我怎么解释,我不是,我绝对不是,你们千万不要误会……那你不是更没面子。”
“那你什么都不说,我岂不是要被人造谣。”
“唔…”他捋了捋干净的下颌,若有所思,“那不如,跟他们解释,我是你的追求者,这样你既有了面子,又不会被人误会。”
我刚想反驳他说点什么,突感到身上一股寒意,在图书馆从下午待到傍晚,竟忘记多带件外套。
“啊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秒就感觉肩头被沉甸甸地盖住了,是许弋的外套。
他拉着衣服在我身上裹紧,皱着眉头数落我,“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出门不看天气。”
我脸上微微发红,小时候我也总是穿着他的外套,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洗衣皂的味道,清爽的让人安心。
我看到他里面穿着的是一件高领的白色单衣,有些担心。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轻声安慰我:“到车上就好了,餐厅里面不会冷。”
5
烤肉店里,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人,毕竟不是周末。
许弋告诉我他现在在做室内设计,这次刚好接了一个A市的单子,过来实地勘察。
他细心地烤着,把熟了的肉片,陆陆续续夹到我的碗里。从小我们就是这样,不管吃什么,他总是先把我的那份料理好。
我心中感叹,原来这么多年,有些事情并没有改变。
“悦悦,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老家那边现在发展也不错……”他手上不停忙活着,却还没有放下心中这件事。
“我现在没有打算,好不容易在这里定居下来,不想来回折腾”,我喝了口热饮,浅浅的回着他。
雾气缭绕下,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微微蜷曲的拳头,“你还是没有原谅我们,我,和我妈。”
我蓦地看到他的眼睛,竟微微发红的,带着哀伤和倔强。
“你一定要说这件事吗?许弋,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是有这点默契的。”
我侧过头去不看他,怕自己心软。
“悦悦,如果我们之间不把这件事说开,你永远都会远离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过,我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这些事,轮不到我来审判或者释怀,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那如果,我想要的不仅仅是朋友呢?”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我,铁板滋滋地冒着,满腔烤肉的香味,这真不是一个谈正事的场合。
我沉默着,无法回应他。这个问题,说实在我想过他可能会问,但我也根本不想去想怎么回答。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也不想明白,你应该知道,以我们现在的状况,不管怎么说,成为朋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狠着心,理智叫嚣着占领高地。
他垂着头,有些失落的沮丧,复而又继续烤着肉,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妈之前告诉我,她和你爸没有领过结婚证,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根本不在意有没有那纸证明,那时候我就想,我跟你是不是还有机会,至少,我们是被这个世界允许的……后来,我妈过世了,我又想,是不是现在我才有资格跟你说话,为了现在这一刻我等了好些年了,这话说起来冷血极了,我在等我妈死……”
我心里泛起一阵难受,是啊,多么悲哀。
在情窦未开的那些年里,所有的回忆美好单纯,所有的欢喜都触手可及,所有的心动不曾宣之于口,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那竟是喜欢。
而在我们决裂之后的这些年里,我却无数次地想象过,他跟我告白的样子,在我们完全不可能了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青葱少年的脸,想起来那再不复存在的时光,那么渴望接近,又带着对母亲的愧疚,那么抗拒自己沦陷。
而此刻,原本应该甜蜜的“告白”,却如嵌着玻璃碴子一般,扎向我们彼此。
这份太迟太迟的心意,我无法捧着,也不忍弃之一地。
6
我们一路沉默着,彼此似乎都有很多的心思,原本以为是重回朋友的一天,却不想竟到了相对难言的境地。
越是想靠近,却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总是把我们越推越远。也许,命中注定就是如此吧,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已荡然无存。
车在我家楼下停了,我斟酌着该如何跟他道别才显得体面,“你在这里待几天,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就走了,这次只是来勘测下工地,后续的装修工作等设计图好了之后再进行”,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车内开着循环空调,他却拉松了领口,似乎有些闷。
“那后天我送送你,刚好那天没课。”
我轻描淡写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客气周到。今天这么糟糕,也许之后他不会再来了,就当是最后再看看他。
“悦悦”,他看着前窗,沉沉的唤着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看他。
他突然转过身来,朝我靠近,近到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我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身上带着那股独特的衣服清香,让我心跳有些加快。
“你今天并没有拒绝我,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的眼睛真诚而执着,似乎要把我看透那般。我有些禁不住,浅浅的低头,想躲避他的目光,却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抚在我的脸上,让我无法逃脱。
他静静地看着我,耐心地等着我的回答。
“有,那又如何?”
我心中酸楚,何必呢?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跌进了一个怀抱,那样颤抖着紧紧的,仿佛找回丢失多年的珍宝。耳边温热的呼吸传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微微地闭上眼睛,纵容自己这一时半刻的沉沦,等明天太阳升起,不过大梦一场。
“许弋,我们不应该这样,没有谁会希望我们这样……”我感到深深的无力。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怕你妈妈难过,你怕你爸爸不会同意,你怕你过不了自己那关,你还怕我,怕我记着从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其实,根本不相信任何一段感情。”
许弋的话像一根根针,清晰准确地扎在我的痛点上,让我想起小时候难堪而残忍的那一幕幕……
妈妈撕心裂肺地哭喊,我那一生要强体面的妈妈,被自己的好闺蜜撬了墙角,如泼妇般弄得人尽皆知,誓不两立。
我对爸爸的失望,对妈妈的同情,对插足者的痛恨,全都发泄到了许弋身上。
我叫他滚,永远不要再见到他,跟他说话都觉得肮脏,我恨他,恨他妈妈,我诅咒他这辈子都不能拥有幸福快乐,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那是我从出生以来,说过的最狠毒最难听的话,以至于到今天都无法忘却。现在想来,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谁更惨。
我失去了完整的家,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对大人们失望痛恨,他又何尝不是。他还要承受我那些不可理喻的恨意,承受我失去理智的是非不分。说到底,那时候,我们不过都是孩子,他什么也没做错,却依然负疚多年。
我心里存着对自己年少无知的悔恨,和对他的满腔愧疚。
“假如,我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这些事,你会不会愿意,跟我谈恋爱”,许弋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地传来,我的心微微一动,这个问题其实我想过很多次。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我会。”
许弋扶起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眼里闪耀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采。
“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我们谈一天试一试,你可以随时喊停,我想向你证明,我是真心的,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难题,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他说的话让我太意外了,这种事,什么一天情侣之类的……
他看我不回答,有些焦急,赶忙解释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你不允许的话,我只想有一个机会,你就当是圆了我这么多年的一个梦吧,好吗?”
声音里竟带着些许乞求,我因着心里对他的那份愧疚,无法拒绝他,可……
“难道,你不敢吗?悦悦,如果你心里真的不在意我,放得下我,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不敢试一试?”
他逼问着我,没有丝毫退让。
“好”,我咬紧牙齿答应了他,就当是一场梦,又如何?许弋说得没错,我就是害怕,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害怕自己无法自拔。
我们约定好第二天见面,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统统没有想好。
临别前,他在我的额头深深一吻,我的心底像是荡漾来的湖面,涟漪不止。
“明天见,女朋友。”
因着这话,我晚上睡得并不踏实。
7
早晨敲门声响起,我迷迷糊糊地走来,门外是许弋的声音。
我有些吃惊,看着自己现在惨淡的面貌,胡乱捋了下头发,有些埋怨地开了门。
“早餐服务~”
门外的许弋,穿着运动款的棒球服,爽朗地跟我招呼。我接过早餐,看着他宛若少年的面容,心中埋怨少了两分。
“怎么这么早?我都没来得及洗漱……”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迫不及待”,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低笑着,只觉得原来他心底那个少年从来没消失。
收拾完毕之后,我穿了一件简单的帽衫,一起出了门,他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思索了一下,说想去附近的展览馆。
这是一个以“孤独”为主题的雕塑展览,到处都是造型独特的巨大人形雕塑,走在其中仿佛自己是在巨人国一样。
我和许弋在展馆里漫步,他向我伸手过来,“怕女朋友走丢。”
我把手掌放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温暖而修长,把我紧紧包裹着。就算在那些肆无忌惮的年少时光里,我们也不曾这样明目张胆地牵过手。
只记得,小时候,他跟我比着手掌大小,像击掌一样,我们的手心曾贴在过一起。
我去上洗手间,留他在外浏览。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不远处抬着头看眼前的雕塑,那巨大的雕塑向下弯着腰低头,他俩目光相对,似乎在对着话。
我心中微微触动,拿起手机,远远的拍下这副侧景。他听到动静转过头看我,我拍了一张,他的脸清晰可见,很好看。
“在拍什么呢?”他笑着朝我走过来。
“五官立体,身材颀长,嗯,是个拿得出手的男朋友”,我玩笑着回他。
他的步履没有停止,直直的朝我走过来,轻轻地拉我入怀,“现在是你的,男朋友。”
“嗯?”我呼吸有些急促,不解其意。
“此时此刻,我完全属于你,悦悦,我好快乐”,他把头埋在我肩膀里,喃喃说着。
四周都是巨大而孤独的人,他们或坐着或站着,或被掏空了心脏,或仰头或低头,连眼神都没有任何交集。
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孤独的一个人行走了多年,然而现在,在这一场名为“孤独”的展览里,却久违的感受到了陪伴的喜悦。
8
我们像普通情侣一样,抓了娃娃机,去了电玩城,在街边撸串,喝了同一杯奶茶,在照相馆里留下九宫格合影……
在这场情侣游戏里,我们似乎入戏太深,两个早已不年轻的人,却学着年轻人,尽情地纵容自己,游走在这花花世界。
随着夜幕降临,他拉着我问,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我想了一想,突然记起小的时候,我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去海边。
于是我们驱车两小时来到了海边,夜幕此时已经完全降落下来了,海边昏暗的灯光闪烁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伫立。
风有些大,一望无际的天边和深暗的海水融为一体,有种巨大的荒凉感。这并不是我们小时候想象中的海,有阳光,沙滩,海水,蓝天与青春。
许弋去海边杂货铺买了瓶二锅头,给我喝了一口,用他大大的棒球服把我罩在身体里。穿肠而过的酒带来一阵暖意,脸上有些发热,我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和心跳,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止该多好。
我们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前的事情,他曾经想买烤红薯给我吃,在家偷了100块被揍了,有一次他考试分数太差,我赌气好几天没有理他,我生日的时候他为了在学校里放烟花给我看,被罚扫了一个月的厕所,我花了一个月织了一双手套给他,整个冬天他乐呵呵地戴着,却始终没有等到我给他织的那条围巾,我们那时候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渐渐地我的眼眶湿润了起来,我拿起酒猛地灌了一口,剧烈的酒劲卡着喉咙,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慌乱地拍着我的背,叫我慢些喝。咳嗽声掩盖了我的心绪,却让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许弋捧着我的脸,眼里情思泛滥,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他缓缓地靠近我,试探着我的心意,在我唇上留下深深一吻。我没有拒绝,我无法拒绝,就让这一场经年妄想,结束得再迟一点。
9
回来的路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身上盖着许弋的外套,我似乎听见他在跟我说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悦悦,我今天很开心,我好像再也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谢谢你,让我做了个美梦……”
“悦悦,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
“如果我们能晚些遇见是不是就好了……”
我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角的眼泪却一直流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下来,我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护在怀里,身边人踏着沉稳的步子,开门的声音响起,我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有只手抚着我的额头,轻柔地与我说着话,就像小时候哄我睡觉的妈妈,让我安心。
我从迷蒙中睁开了双眼,许弋温柔缱绻的脸在我眼前,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醉倒,只是头昏沉得厉害,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我拉着他的手,像孩子似的央求他陪着我,不要离开。
真的好孤独好孤独,这么多年,无家可归,无处可依,眼前人非我命定,却让我眷恋。
是沉溺一时,万劫不复,还是清醒抽身?
我清醒了好多好多年,一次次的理智压到了妄念,而现在那些被压抑住的感情,如火山般喷涌,让我无法遏止。
心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可我根本就算不得清白,这么多年,爱而不得罢了。
他低头吻着我的唇,带着咸咸的湿润,呼吸中含着哽咽,他在哭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许弋哭,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我们肌肤相贴,一夜缠绵,毫无保留的,肆意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沉中醒过来,头疼得厉害,身上骨头酸软,口渴得不行。
我挣扎着起了身,额头上却掉下来一叠毛巾。我摸摸自己的脸有些烫热,难道发烧了?我转头去看枕边人,却空无一物。
脑海中飘过晚上一些残余的画面,我脸上越发红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许弋,他走了吗?
我走下床来,发热的身体有些虚脱,踉跄地向门外走去,想到厨房倒点水喝,却看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身影。
是妈妈!
10
妈妈转头看到了我,忙不迭地跑过来,扶着我让我回房间躺着,嘴里唠叨着发烧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递了温水给我。
我喝着水,心里诸多疑问,迟疑地问妈妈,“妈,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让他走了。”妈妈很直接回复了我,果然......他们说了什么,我怎么毫无知觉,怎么会发烧了?
我观察着妈妈的神色,心中忐忑,“妈,许弋,他……”
妈妈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悦悦,妈妈本不应该干涉你的交友,你到了年纪也是应该好好谈恋爱找个归宿了,但是许弋……”
看着她欲言又止,我心里微沉,终于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妈,你说吧,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低着头,心中五味杂陈。
“许弋,非你良配,我跟他妈之间虽然一笔勾销了,但是,女儿,我绝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我们母女不能被他们两代人欺负了去。”
我早就知道了,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到底抱了什么幻想?我再放不下许弋,又如何忍心,让妈妈心平气和面对仇人之子?
好一场大梦啊,醒了。
“嘀嗒”
是许弋的信息,我甚至不敢点开看。我深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良久才点开那行字。
“你发烧了,对不起,这是我的过错,我原本想照顾你,可是阿姨过来了……原谅我不告而别,还有昨晚的事,是我莽撞,趁人之危,我不求你原谅,我为此负责。悦悦,我知道你很难,但我不会放弃的,我等着你,我属于你,这一点永远不变,请务必记得。还有我打算搬过去A市了,我想离你近一些,想好好照顾你,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会跟你一起面对一切,别放弃我,好吗?”
许弋就像一个毫不畏惧的勇士,光彩辉煌,而我总是畏缩不前,不敢抓住生命里的一束光。
我们之间的纠缠就像是命运的捉弄,在这一场感情的纷争里,好像谁都没有错,可就是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
一个多月后,我身体感觉不适,在课堂上晕倒了,学生们七手八脚地把我送上救护车。
医生在问我多久没来例假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竟然快两个月没来例假了,验血后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晕倒是因为太瘦营养没跟上,低血糖。
我心中惊涛骇浪,一时觉得天翻地覆。良久之后,才镇定下来,思虑一番,我还是给许弋打了电话。
“喂,悦悦,是你!”
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欣喜。
“许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也是,悦悦,我已经处理好了,总部决定去A 市开分公司,由我全权负责,下周我就可以过来了,你等我!”
我微微一愣,他竟然是说认真的,我稳了稳心神,还是说出来了:“我怀孕了,现在,在医院,我想问你,要不要……”
“什么?悦悦,你,你说什么?”许弋震惊的声音传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清清楚楚地跟他说,“我怀孕了,是你的,要,还是,不要?”
听到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散落下来掉在地上,许弋良久没有说话,我静静地等待着。
“悦悦……你哪也别去,什么也不要做,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他的声音传来,有些强装镇定的慌乱。
我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我只想确定心中的答案,再一次,执着的问他:“许弋,请你告诉我,这孩子,你究竟,要,还是,不要?回答我。”
“要,我要,我当然要!悦悦,我们有孩子了啊!”
耳边传来他不可抑制的激动,我确认了他的心意,心里缓缓松了口气,那一根崩了多年的心弦似乎终于松弛下来,直到挂了电话,我呆坐良久,才发现脸上已经泪水纵横。
腹中的小小生命,让我神奇,他的到来,让我感觉自己似乎陡的生出了一份巨大的勇气。
我要当妈妈了啊,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而是一个母亲,我有了要守护的生命,我有责任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并确保他不再重蹈我们的覆辙。
医院的走廊清静祥和,我看着那尽头,电梯的门口,想象着那人朝我走来,一如当年,轻轻唤我,“悦悦,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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