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心

文 | 心子

再多的眼泪，也无法弥补乙雀心中的痛。这片荒芜的小院，连草都不屑于来此驻扎，地上铺满了麻雀的尸体。

乙雀觉得自己就如同这麻雀一般，没有特色，毫无夺目感。只是大树顶端似有似无的点缀。大树帮人们乘凉，她却只会带来喧闹。

麻雀还在一一坠落，从高处的屋顶或是电线杆，飞着飞着突然掉落。乙雀望着这些离奇死亡的麻雀，心脏飞速地跳动，仿佛下一个死亡的便是她。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为了绞杀她？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她的胸口有些闷。回到屋里，紧闭住大门，她想将外面这窒息的味道隔离开来。

砰！一声巨响，屋里的物品集体打了一个哆嗦，大门已被撞开，歪倒在地上。乙雀眼前是一个魅惑妖艳的女人，浑身散发着黑色的光芒，紫色的头饰，紫色的眼影，眼角向斜上方提起，与两个额角针锋相对。

“乌柳，你又来？我都把佳羽让给你了，你还想怎样？”乙雀愤恨地抓着椅子的扶手，眼睛里似有无数根刺，想要刺死这个抢了她夫君的妖女。

乌柳抿嘴得意地笑了笑，甩了下乌黑的长发，“算你识相，知道早一点放手。只是我觉得还不够，让佳羽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呢，是让她死去！”

窗口还在掉落麻雀的尸体，啪嗒，啪嗒，乌柳的眼睛更弯了，快要眯成一条缝。“等所有的麻雀都死了，你也差不多可以灰飞烟灭了，啊哈哈哈哈哈……”

乙雀摸着自己的身体，原本柔滑的肌肤，已经起了一些细密的褶子。本是常青的身体，如今却迅速地衰老。

乌柳已走，笑声的回音还在绕来绕去，乙雀只想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这两个贱人，死了也罢。伴随外面麻雀的坠亡声，她平静地躺在木质的床上，只待最后一只麻雀死去，也将她从这伤心的世界剥离出来。

“她已经元气丧失，你又何必将她逼入绝境？”富有磁性的声音穿透这座巨大的宫殿，紫色是永恒不变的主题，乌柳躺在宽大的金色床榻上，摆出一副妖娆的姿态，听到佳羽的质问，她眨了眨细长的眼睛。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暂时委屈，假意逢迎？我要你彻彻底底地忘了她！”乌柳的长发飞散开来，一缕缕向后蔓延着，如同一条一条柳枝。

“我们早已商量好了，你放过她，我和你在一起。可是你现在却变了卦，要置人死地！我无法接受。”佳羽浑身的羽毛生出，竖直挺立，如果每一根羽毛都是生命，或许会一齐向乌柳声讨。

佳羽和乙雀本是修炼千年的麻雀，在这大自然中，虽渺小却幸运得到天地的滋养，几经磨练，幻化成人形。

两只雀拥有了人类的情感，迅速结为夫妻，一起生活在幽静的山林里，建造了一座小院，日子本来安宁美好，却不料山林里的柳树精，也就是乌柳，看上了佳羽。

乌柳道行比他俩都要深，神通广大，几乎可以控制整个山林。先是将乙雀绑架回自己的宫殿，又威胁佳羽，让他以己换妻。佳羽为救乙雀，只得服从，跟随乌柳一起住在宫殿。

然而，自私霸道的乌柳想要将乙雀除去。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乙雀牵系着所有麻雀，天下麻雀本是一体，如果麻雀都死了，乙雀也就没命了。乌柳向来讨厌这些飞来飞去的麻雀，趁此机会一箭双雕。

乌柳使出极恐怖的“灭亡”法术，使麻雀逐步死亡。满山林的麻雀尸体，让这个“死神”妖女享受不已，她既得到了心爱的人，又除掉了讨厌的物种，往后的岁月可以顺心安然了。

麻雀的死亡，令整个山林产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自然而然的，并非乌柳所能控制。一个物种的消失，必然使另一个物种猖狂。

很快，山林里闹起了虫灾，这些小虫子身子微小，全部欢腾起来，像一股巨浪，扫荡着整座山。曾经的青山，在肆意潇洒的虫子挥霍下，迅速变成了灰色。

乌柳宫殿外的花园一点点衰败，成为一片凄凉之地。更有不少虫子跑进了宫殿，与妖们抢食。

一只虫子爬上乌柳的脚，乌柳一脚踢开，大骂一句：“滚开！”

“怎么回事？哪跑出这么多虫子！”乌柳气得眉都歪了，叫来几个柳妖，询问情况。

几个柳妖战战兢兢，一个大胆一点地说道：“我的女王，您忘了吗？几百年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一种生物灭亡，便会引起一些灾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用一千年的灵力来救活这些麻雀。”

“救活？麻雀？想得美！我刚浪费一千年把这么多麻雀杀死，现在又要我救活？”

“那咱们这个山林恐怕不保，女王，我们只能重新寻找栖息之地了。”

乌柳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前面这气还没理顺，又一个柳妖急匆匆跑来，“女王，不好了，隔壁山的山王过来讨伐了，您和他势均力敌，这次赶上虫灾，以整个山的灵力来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在旁一侧倾听的佳羽，心里一阵欣慰，这种恶毒的女妖，最好早点被打死，省得祸害各界。

“来！让他来！老娘怕他不成？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乌柳一把摘下头冠，扔到了地上，任满头的柳条招摇。

“佳羽呢？你在哪？我看到你了，快过来呀！”躲在侧面的佳羽不得已走出来，仍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乌柳，还是先把虫灾解决了，我好帮你一起对抗隔壁山王。”

“哟！这么想念你的乙雀啊？我告诉你，就算麻雀都复活，你的乙雀也还是不会变年轻，这样一个老女人，你会喜欢吗？哈哈哈！”乌柳的身子向后弯到了九十度，又猛地直起来。

“不就是一千年的灵力嘛，我给就是了。”

佳羽终于松了一口气，乙雀得救了，要不是宫殿周围布下乌柳的结界，他早就跑回去看乙雀了，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干掉乌柳。

乙雀此时正奄奄一息，满屋的虫子特别吓人，她的身上也被爬满了，快要将她吞没。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和佳羽的种种场景，从出生到长大，麻雀时的自在，修炼的艰难，生活的惬意，乌柳的拆散，想到佳羽现在还活着，没有受到麻雀死亡的影响，她微微笑了。

其实，佳羽本也是麻雀，却因乌柳对他的特殊保护，免去了“雀亡”的影响，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本以为就要离开这世间，乙雀慢慢发现自己似乎有一些精神了，身上的虫子也减少了很多，而且在四处逃窜。

缓缓睁开眼睛，她才发现很多麻雀飞了进来，纷纷叼食虫子。透过窗口，之前地上的麻雀起死回生，飞了上来。乙雀激动地坐起，虽然仍是老人的身体，却不影响行动。

雀与虫，互相依存，明明是对手，却谁也不能没有了对方。乙雀苦笑了下，难道我和乌柳也是这样么？不知道佳羽如何了？那个女妖不会亏待他吧，毕竟我的佳羽是那么帅气。

还在恍惚中，乙雀被声响打断，一阵巨大的黑风吹了过来，直冲向窗口。乙雀赶紧使劲关紧，“这是又来了什么？”

“女王，山王来了！”几只柳妖跌跌撞撞地趴在乌柳的脚下，他们的身上都是黑色的粉末。

隔壁的妖怪自称“山王”，一直与乌柳的山林互不干涉，这次竟主动攻击，趁乌柳松懈乏力的时候，释放了山王的独门绝技：黑风。

整个宫殿开始摇摇晃晃，黑风从各种缝隙钻了进来，每一个小妖吸入后咳嗽不停，黑风拂过，变成粉末，又让妖们身上奇痒难耐。

简简单单的一阵风，便将这乌柳的山压制了。

乌柳作为女王也不是吃素的，她立刻使用“镇定术”，将山王的黑风控制住，再使黑风飘回隔壁，佳羽也帮忙用“羽服”给柳妖们止痒。如果真的要打仗，双方还是可以一战的。

山王如同一颗行走的大树，一步步来到了乌柳的宫殿前。乌柳率一队柳妖再加上佳羽，齐守在殿门。

“哈哈哈哈哈，我的美人！你的眼光太差了吧？怎么喜欢上这种小麻雀？之前追你，你都不答应，软的不行，我只好来硬的了？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山王浑身乱石堆砌，树皮包裹，大树冠当脑袋，显得有些滑稽。他跺一下脚，整座山都要抖一抖。

乌柳头上的柳条也纷纷打了几下哆嗦，她生气地甩了甩头，让这头柳条镇定。

“山你个土老帽！凭你一直还自封山王？不就是一堆废物乱走么？不瞅瞅自己的德行！还想追我？我就喜欢佳羽，你管得着吗！哼！”

“小美人，脾气还是这么火辣，这么倔！哈哈哈，我喜欢！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这座山收了，就算你不是我的，也不得不匍匐在我的脚下！”

山王后面跟着一群行走的树，一棵棵树每到一处便开始生长，根系伸到地底，蔓延到乌柳的宫殿里，再将根伸出，揽住一个个柳妖，使其窒息而亡。

这样几次下去，一半的柳妖已经化为烟雾散去。

乌柳甩出满头柳条，柳条仿佛有生命一般，越长越长，对抗着地上树妖的根系。

山王哈哈笑着，看着乌柳的脑袋像一个树根一样，疯长着枝枝蔓蔓。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整个宫殿快要坍塌。山王突然越长越大，比之前长大了两倍，已经与乌柳的宫殿齐平。

他伸出一双“手”，将乌柳一把抓住，将她举了起来。“放开我！你个变态，你以为你拿得住我吗？佳羽，快，把我藏在床头密室的宝盒拿来！”

乌柳与佳羽相处时日不长，却爱他到骨子里，连最秘密的东西都告知他，想以此获得佳羽的欢心。

佳羽立刻去卧室，转过隐蔽的机关后，一个小密室打开，他立刻取出那宝盒。里面放着这座山的镇山之宝：常青石。

这石其实是一代又一代的山中大王传下来的，这次传到了乌柳手中，尽管她抢了乙雀的丈夫，却对这座山一直尽心尽力维护。

佳羽将宝盒拿了出来，乌柳看到后，立刻喊道：“快，施法让宝石发热，再念咒语，我教过你的！”

在佳羽咒语下，宝盒漂浮了起来，慢慢打开了，里面的长青石轻轻晃动，像一只鸟要破壳而出。

过了不久，这常青石果然破裂了，里面冒出一股白色的气体，慢慢扩大，变幻成了一个人形，一阵风吹过，一双大翅膀缓缓张开。

她和乙雀长得好像？佳羽皱着眉心里嘀咕着。难道？他又轻轻摇了摇头。

那宝盒里的女人越长越大，快要与山王等同，女人一身白羽，额头一颗闪亮的红宝石，面部从容，扑扇着翅膀。

“山王，你不要再生事了，我看在你守护山林的份上饶你一命，否则我让你滚回老家！”女人声音也像极了乙雀，温柔却有力，树王立刻缩小了一些。

“哈哈，都把您给请出来了？羽仙，您可别怪我啊，我是看这乌柳狠心欺负小麻雀，替他们抱不平呢？呵呵，误会，误会哈？”

羽仙，佳羽第一次听到，不知道这羽仙与麻雀一族有什么关系？以前从未听过。

“佳羽，你一定奇怪吧？我怎么和你的妻子长得一样？”羽仙突然对佳羽说话，把他吓了一跳，这羽仙会读心吗？

“喔，不好意思，确实被您猜中了。”佳羽把脸扭到了一边。

“乙雀本是我羽族，她需要在山间磨练，如今已接近尾声。”说完，乙雀突然出现在了羽仙的身边，与羽仙如同姐妹。

“佳羽，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我需要经历49次磨难，乌柳这次使我完成了最后一次，我也将随羽仙而去。”

佳羽大为震惊，心里有些不满，竟一直被蒙在鼓里，在羽仙面前也无能为力，只得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只要乙雀平安就好。”

乙雀依旧对佳羽有情，眼里含着泪，但是她以后要做护山使者，像羽仙一样。

山王慢慢地变小，并打算悄悄地离开。羽仙斜眼看向他，“你还没有道歉！就想走？”

山王嘿嘿笑了笑，“羽仙，您说怎么道歉，我就怎么道歉！”

“好，那以后就由你保护乌柳的山吧！再有什么状况，唯你是问！”

“好，好，没问题！”

“切！谁稀罕他来保护？他离我远远的就好。”乌柳收起一头柳条，气愤地看了山王一眼。

“佳羽，你和乙雀自然有情，我会让你陪伴她到另外一座山，你们为王。”

“真的吗？”佳羽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和乙雀在一起，脸蛋都红了，乙雀看着噗嗤笑了出来。

乌柳嫉恨地看着乙雀，背过了身去。羽仙施了法，让树妖也化身人形，变成了一个模样俊俏的男人，声音也好听了不少。

“谢谢羽仙！乌柳，现在的我，你喜欢吗？”山王含情脉脉地望着乌柳，走到了乌柳的面前。乌柳看着这有些面熟的山王，竟发了呆。

“乌柳，他就是曾经救过你的男人，后来与我交易，千年做树，只为同你站在一起。”

乌柳一直以为佳羽是那男人，没想到竟是这山王？她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了女王的风范，像一个少女一样。

羽仙处理好了这几个人的纠纷，又回到了常青石里，乌柳小心翼翼地放好，只希望以后不会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