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爸爸，我其实知道你的秘密。”他边走边侧头对我说，稚嫩的脸上挤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哦？什么秘密？”最近他总能说出让我吃惊的话来，显然他的心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飞跃。的确，他已是一个学龄的男孩。

“妈妈不告诉我，但我知道你的工作是干什么的。你是正义的使者！就像警察，专门对付坏人。你是最棒的爸爸！”他显得很自豪。

我望着他无比满足的表情，他身边的斯图尔湖今天很蓝很美，让我的心中充满惭愧。为什么我和儿子在一起的美好记忆是那么稀少，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地方我今天才第一次带他来？对于他的童真，我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回复，只能报以一笑。

“我长大后，也要当正义的使者。”他的语气极其坚定。

“如果是这样，那世界一定会更美好些。”我的内心忐忑，幸好我已经远远望见弗勒瑟岛上的那块石碑，在那里我就能顺利地转移话题。

“爸爸，正义的使者一定能打败邪恶，对吗？所以我们一定会赢。”他的小脸红扑扑的，表情非常严肃认真。

不知为何，我把已到唇边的“是”吞了回去。我完全可以给他一个肯定，但我在今天居然做不到，我不能给面前的六岁男孩一个肯定的回答。因为他不是任意男孩，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个世界是有正义和公正的。但是正义的使者却不一定总能赢。”

“为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为什么？如果邪恶赢了，大家都会死吗？”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倒不至于，不用怕，事实总是很复杂。问题在于，如果人选择了公正，却仍然失去他所爱的事物，那时候该怎么办？”

“可我还是正义使者啊！这还不够吗？”他的脸涨得通红。

我知道他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但他的坚定回答却让我灵光一闪，“没错，有时候正义和公正也许看起来没什么用处，它甚至不具备达到目的之功效，也无法让事物按照你的意志推动。人秉持正义，仅仅因为它是对的，仅此而已。这就是秉持正义最充分的理由。”说完我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骑士和恶龙，低下头似乎在努力思考。

“你不是要看斯图尔湖水怪吗？你看，我们到了。”我指了指那块举世闻名的卢恩文石碑。石碑上刻画着似蛇似鱼的生物，用已经失传的卢恩符文记録着一些信息。

“我要看真的水怪，这只是一块石头！它上面写的我也看不懂！”他显得很失望。

“对不起，我也看不懂。卢恩符文是已经灭絶的字母，在维京时代还会被用来记录故事，但今天已经没人能读了。”我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可水怪是真的吧！它就在我们面前的湖水里，对吧？”他仍然不死心。

一个我熟悉的男人声音在我们后面响起：“当然是真的了！孩子，我就见过他！”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布鲁塞尔小酒馆的金发约拿。他今天没有像在酒吧那样，穿白衬衫打领结，而是套着件宽敞的大衣，笑盈盈地来到石碑前，并对我眨了眨眼睛。

“你，你看见过？水怪什么样子？”我的儿子激动地盯着约拿，又对我大声道：“爸爸，你看，这个陌生人说他见过！”

“他是约拿，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今后的搭档。”我与约拿对视一眼，“爸爸相信他说的话，他应该知道石碑上写着什么，也知道水怪的模样。”我又看了看他们俩，心中没有苦涩，只是一片坦然，如面前充满魔力的斯图尔湖般平静。

“你来摸摸石碑上刻的符文。”约拿用手指接触镌刻在石头上的字母，从左到右仔细摩挲，我的儿子也跟着他照做。

约拿笑着说道：“卢恩的意思其实是‘秘密’，卢恩文在古日耳曼时代的作用是咒文，并不是用来做日常交流的语言。你有听过北欧神话吗？”

“听过！奥丁！还有托尔！”孩子兴奋地叫道。

“很好，卢恩文和北欧神话中的奥丁很有关系。传说奥丁是智慧之神，他在世界之树下把自己当作祭品，足足呆了九个世代，想要神树帮他参悟世界的本原。在饥渴至极时，他望向地下，想吞吃从自己身上开始掉落的生命血肉，却忽而参透了隐藏于地底描述世界的文字，也就是卢恩文。”

我儿子似乎很喜欢约拿的故事，津津有味地问道：“奥丁到底是谁？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奥丁有许多名字、许多子嗣，他不好也不坏。神有时候做好事，有时候做坏事。原因是大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判断事实真相。神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歇。”

“神会和神打仗？”

“没错，远古时代有许多神，神和人一样都有欲望，只要不妥协地去实现自己的欲望，就一定会引发争斗。就像这个弗勒瑟岛，它在耶姆特兰的方言中其实是丰饶之神弗雷的意思。弗雷在这个地方很有名，为了他的子民，他就曾经和奥丁对立过。”

“谁是正义的一方？弗雷还是奥丁？”男孩仍然很纠结。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让我选择的话，我肯定会站在弗雷这边。因为我不仅出生在这里，更因弗雷的孪生妹妹弗蕾亚公主非常美丽，许多人都想得到她的眷顾，我也不例外。她是魔法之神，曾经掌管着我们面前的这片水土，斯图尔湖和它的水怪也曾属于她。”约拿对他说完，面向我微笑。

“那水怪到底长什么样子？这石头上面画的水怪像一条蛇！蛇是动物，不是怪物！”他终于又想起来为何拉着我到了这里。

约拿摇了摇头，“不是蛇，它曾是神，不羁、混沌的魔神。它长着狼的脑袋，蛇的肚腹和尾巴，它既有蜥龙般的四肢、掌和利爪，也有类似鱼的鳍和骨刺，身上则覆盖着坚硬的鳞甲，还有伤疤般的隆肉突起。它看上去有些吓人，却曾是弗蕾亚公主的宠物。”

“酷！它现在在斯图尔湖里吗？”

“不在了。弗蕾亚早已离开这世界，没有了她，水怪感到很寂寞。不过它却是个优秀的观察者，躲着人却不停地观察他们，终于学会了人的模样，于是变成人走上对岸。它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的宿命，那就是继续追随它认为值得追随的人。”

“它在哪？我现在还能见到它吗？”

“我很肯定它就在耶姆特兰，也许你已见到过而不自知。而且，它还换了个普通人的名字，所以几乎没人能再认出它来。”约拿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孩子望着约拿，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神往。不知为何，传说中的魔兽似乎对男孩都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不过我知道水怪真正的名字，它有个强大的名字。”我插话道。

“哦！爸爸，它叫什么名字？”他的叫声激动。

“它叫做耶梦加得，是银背狼王哈提和生命温泉中蜥龙所生。”我看着约拿，他的瞳神中正放出特别的光彩。

儿子大声道：“好酷的名字！”

“你已经长大了，也可以换个新的名字。”我终于捅破了心里的防线，说出了今天郊游的真正目的。

“真的吗？爸爸，我可以有个厉害的名字吗？就和真正的正义使者一样？”他显得很高兴。

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提尔，这个名字怎样？”

“提尔......”男孩还无法判断。

“提尔是远古和未来的正义之神。”我补充道。

男孩忽然压抑住兴奋的情绪，皱了皱眉头道：“那么酷的名字，如果我有一天睡觉醒来后忘记了该怎么办？从此就没有人再记得提尔了。”

“别担心，”约拿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精致小盒子，用一把小巧的白色钥匙打开了它，里面的事物呈现在孩子面前。

盒子里除了一张比较厚实的白纸，什么都没有。约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水笔来，“孩子，你会写字母吗？我拼出名字的字母，只要写下它保存在盒子里，当你忘记、迷路、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再次打开它，它一定会帮到你。”

“我已经会写字母了。”男孩从约拿手中接过白纸和笔，兴奋地趴在地上，炙热的目光盯着约拿。

“T......”

他们很快完成了这个仪式。约拿把写上歪歪扭扭名字的白纸放入盒内，重新把盒子锁上，递给了他说道：“盒子归你，钥匙由我这个正义使者的搭档来帮你妥善保管。”

“儿子，你想听提尔的故事吗？”

“想！爸爸，你能现在就讲给我听吗？”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类的祖先还住在洞穴里，还在地上爬行的时候......”

耶姆特兰 全文完结

2023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