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酒吧昏暗了一点,我坐在窗边,吐出一口烟来。在烟晕中,对面人的脸似乎也变得有点模糊。这是我初中的发小橙子,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她拿起面前的酒杯,微抿了一口,杯壁上留下浅浅的口红印,杯口的青柠和唇印交相辉映,而对面的她正浅笑盈盈,引得我一怔。
我正在发呆,橙子已经起身到了吧台,全然没有刚才优雅端庄的模样,她熟练地拿起调酒的酒具,不同的酒和辅料在她手里上下翻飞。
“喏,给你!”不多久,橙子递过来一杯酒,我接过来尝了一口,果然是玛格丽特,这是她曾经的最爱。
“什么时候学的调酒?”我好奇地问。
“大学。”她边利落地收拾着吧台上残留的用具边回答我。
“学了多久?”我掐灭手里的烟,看向橙子。
“三个月,”她不经意地答道。
酒吧里放着悠扬的钢琴曲,轻柔的声调仿佛令人置身于一个演奏厅,时间还早,大多数酒吧还大门紧闭,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客人。
橙子仿佛比之前更瘦了一些,原来的婴儿肥褪去了,剩下的只有万种风情。我想起那时我们在宁波的外滩,那里有好几条街的酒吧,街上有满满的类似音符的装饰灯,而一到晚上这些就会亮起来,颇有小资情调,随着夜幕渐沉,大大小小的酒吧就开始这一夜的欢腾。
但我和橙子只去街尾的那一家,橙子的男朋友苏谈是那里的驻唱,那是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整天唱着自己写的歌,偶尔也有人点歌,他只应付地唱唱,但随着橙子也听听。
那时的舞台很炫,可能是为了营造一种热闹的氛围,唱台上不同颜色的灯光转动,偶尔投射到苏谈的脸上,而当每次灯光打到,橙子都会尖叫一次,而我只能默默低下头用酒杯遮住自己的脸暗恨自己怎么交了这么一个损友。
唱完后橙子会给苏谈一个大大的熊抱,而他也会放下吉他抱着她在台下转两圈。橙子曾经眨着星星眼和我说觉得他就是下一个张信哲,还不住得用手打圈圈,我笑着回说了一句,可惜他只是你的情歌王子。
那时的我们,还以为世界可爱而温柔,后来我们发现这两个词和现实一点也不搭。青春总是有那么多的错觉。
图片来自网络但那时我知道,苏谈是真的喜欢橙子,喜欢一个人就和咳嗽一样是藏不住的。橙子喜欢邓丽君,苏谈就在台上为她献唱《小城故事》,我原以为这种歌只有女孩子才能唱出味道,但苏谈迷离慵懒的嗓音居然能够把这首歌唱得这么好听。
这家酒吧的名字改过很多次,也易主过好几次,原来的名字叫做“柔情似水”,那时的我和橙子都吐槽过这个名字俗,真俗,没有办法再俗了,后来换了个老板,改的名字叫“star”,翻译过来就是星星,那时流行把名字改成英文,但我和橙子一致地认为还是那么难听。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会每月两次地去那里,那时我们还在高中,每个月只能出来两次,橙子在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我在普通高中。准确地说,她在重点高中当凤尾,而我再普通高中也不是鸡头。她的世界除了苏谈就是学习,我的世界除了学习就是他们俩。
对于那时的橙子而言,爱情大过天。当时橙子看苏谈的眼神,后来我在很多情侣的眼中也看到过。
那时的橙子挺傻的,省下每天的晚饭钱,为的就是在每个月里能够去两次酒吧,她每次点的都是玛格丽特。有的时候我陪着她坐到挺晚,有的时候她一个人等苏谈下班。后来她告诉我她曾经等到过天亮,准确地说她是做着作业睡着的,第二天就要回校,苏谈送她回到了校门口,而她在课上打了一天的瞌睡。
高二后,努力后仍然成绩平平的我选择去学艺术,没有一点基础的我开始了与画笔打交道的生活,和橙子与苏谈相处的时间也渐渐少了。在练习速写的时候我有时会想到那首《小城故事》,会想到那个酒吧。
我没有想到我再一次遇到苏谈是在校门口,那时苏谈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T恤,脸上微微有几颗汗珠,急匆匆地,我往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橙子。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也是苏谈第一次认真地注视到我,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想和我谈恋爱吗?”我顿时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怯怯地退了一步,想到橙子为苏谈省吃俭用的模样,不忍心疼起橙子来,但看着面前的他,我竟然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正准备回答,只见苏谈苦涩的一笑,“算了算了,我只是开玩笑。”苏谈走向校外,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的背影有点落寞。
虽然我不知道苏谈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是为什么,但我还是选择了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橙子。或许是那时的苏谈带给了我从所未有的悸动。许多年后我想起来,也许那时我喜欢过苏谈,只是那时的我一点也没有橙子出众,那时的我素面朝天,还有一点微胖,就是最普通的普通人,没有收到过情书,也没有被任何人表白过。那时的我,所有的感情都三缄其口。
但情感的缺口就像气球,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
如果不是两个月后橙子的一个电话也许我也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电话那头是橙子的恸哭声,她抽泣着和我说话,我没有办法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听到她说她在“star”。当我赶到的时候,酒吧里除了橙子没有任何一个顾客,橙子醉了伏倒在沙发上,她面前是几个空的白酒瓶。
那一天,橙子砸了苏谈的吉他,以至于很多年后我看到《七月与安生》中安生砸了流浪歌手男友的吉他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橙子。
苏谈彻底从橙子的世界消失了,橙子消沉了几个月,而高考后,橙子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用了一切的方法去联系她却一切都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我有时开始怀疑这两个人是否真的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过。唯一和橙子一起消失的是我画的一张苏谈的速写。
图片来自网络高考我的运气不错超常发挥了几十分去了北京,我向其他人打听了橙子的消息,都说橙子考得不错,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很多年后我在苏州见到了苏谈,学院里安排的写生,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中只浮现起那首《小城故事》,那时我和橙子一样,喜欢邓丽君,喜欢那个人。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莫名有一丝跳动,虽然他没有之前那么帅气了,穿的规规矩矩,一身西服但并不熨贴,衬衫上还有不少折痕,但我心里很庆幸他还记得我。
他向我道歉,我开始有点诧异,他真正应该道歉的应该是橙子,面前的他早就没有了当初锐利的模样,他说起当初的缘由,他为了自己所谓的音乐梦从家里出走了三年,也就是第二年他遇到了橙子,但几年前迫于无奈被抓回去考了老家的公务员,也就是那一天,他来找我原来是准备假装和我是情侣关系而让橙子心灰意冷,但看到我的时候他又怯步了,他说我看着他的眼神太真诚,就像看一个喜欢的人。原来一直毫无所觉的人只有我自己。
那时的他太固执,以为谈不了梦想的他也没有办法给橙子幸福。所以他还是找了一个相熟的朋友帮他演了一出假扮情侣的闹剧。但之后他一直躲在酒吧的拐角处,看着橙子喝醉他还是忍心没有走出来,直到我来他确保了橙子的安全才离去。
我不知道该同情故事里的橙子还是我,一个遍体鳞伤但被深深地爱过,一个怦然心动但却是一个十足的错误。我想起那天烂醉如泥的橙子,想起那把被砸碎的吉他,想起我在画室一遍遍描摹他的模样又擦掉,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张白纸折过就会有折痕,不管再怎么去恢复都无济于事,青春啊,哪有岁月可回头呢,回不去的才是青春。
后来几年,我都没有遇到过橙子,直到前几天我看到了这家叫做“玛格丽特”的酒店,我莫名就想到了她。今天没有课我才再次来到了这里。
橙子穿着一袭暗红碎花的连衣裙,衣摆到小脚踝,她只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我急于想知道这几年的事,她坐下叹了口气和我慢慢说起。
橙子确实考的不错,但填志愿时滑档了,最后去了海南,可能也是为了避开她和苏谈的回忆,她选择了和所有的人不再联系,我啐了一口:“真狠心。”橙子的妈妈也知道了他们的往事,坚决反对,也和橙子一起去了海南,这样生生断了橙子和苏谈联系的念头,至于后来她来到北京那又是后话了。
她看着我面前的鸡尾酒,和我说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酒,那时她第一次到酒吧,酒里的柠檬汁呛得她眼泪直流,苏谈刚刚结束一首歌的演唱,经过台下,他看着她说,这是玛格丽特,是调酒师为了纪念死去的恋人所制的,柠檬汁表示心中的酸楚,盐霜表示怀念的泪水。
听着橙子娓娓道来,我忽然想起那天校门口的悸动。橙子从她的钱夹里拿出一张小小的铅字纸,是数年前我寻了数次也没有寻到的苏谈的速写,原来却在橙子这里。我们的眼神都落在那张速写上,可惜,世间少年事,再无重来情。我和她相视一笑,就像数年前一样。
后来我再去“玛格丽特”,却没有看到橙子,酒吧转给了其他人,她又一次消失了。
现在我不听张信哲,因为我每次听张信哲,都会想起苏谈,我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去过了很多的酒吧,里面的歌手他们喜欢唱摇滚、喜欢唱情歌,却没有人再会唱一首《小城故事》。我也再不喝“玛格丽特”,面前的一杯白水,似乎让我更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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