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角落，像一团被揉碎了的白纸。
文/尹熙真
【1】小区里的疯女人
秋天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大学毕业不久的我提着满满一箱梦想来到了这个城市。从火车上下来，踩在这个陌生城市土地上的那一刻，即将经历的未知让我感到既兴奋又害怕。我按照地址，地铁转公交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了城南一个满是低矮老楼的小区。
树枝光秃秃的，地上满是黄色的叶子。空气中有一丝腐败的味道，大概是叶子正在牺牲自己，成为土地的肥料。不远处几个小孩在追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打，女人躲在树后面被吓的啊啊乱叫。不一会儿就冲过来了几个中年人，他们一把抱起孩子，冲着女人咒骂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妇女还冲她吐了一口口水。
这个小区很小，只有四幢楼，一个主道。虽然很想避开，但我只能继续往前走。走过女人的时候，我发现她赤着脚蹲在地上对着石头自言自语着，酱色的针织外套下配了一条大红色的裤子，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安。她看到我在看她，歪了歪头突然抬起了手。我以为她要攻击我，逃命似的跑掉了。
城南这一区离市中心远，治安差，经常有恶性斗殴事件。虽然农贸市场多，但都习惯性宰生，尤其喜欢坑外地人，即便被揭穿了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嘿嘿一笑。但是这里房租便宜，一居500，二居800，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 是刚毕业的学生和失业人员的首选区域。
从这里到市中心来回大概3小时，为了找到好工作，每一次面试都让我心力交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受够了小区里疯女人的尖叫和其他人的咒骂，对着窗外喊了一句我要报警了。人群愤怒的望向我之后，嘟囔着散开了。疯女人身上都是血，躺在那里咽呜着。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玩着手机差点儿被疯女人绊倒，抬起细尖的高跟鞋，对着疯女人的肚子就踩了下去——疯女人不叫了。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概都忙于生计，对这个躺在血泊里的人视而不见。我原本想叫救护车，但我不确定她是否有家人，怕到时候会让我出钱。我承认我是一个冷漠而又自私的人，银行卡的余额和社会经验决定了我也只能是这种人。
我打开电脑，心不在焉的看着电影。疯女人受着伤，初冬的寒冷不安分的从地底涌出，到了晚上了也没见到有人来把疯女人领回家。我拿着准备扔掉的毯子下去，准备当一回好人。
【2】传说中的小三
我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正瑟瑟发抖，睁着眼绝望的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星空。她看到有人过去，害怕的闭紧了双眼，使劲儿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我把毯子盖在了女人身上，小声说到。女人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捂着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蜷缩着。我望着她的脸，她应该只有30岁左右，五官清秀，皮肤白皙，手指细长，看起来不像是受过苦的人。我正准备再跟她说话，一个浑身酒味的壮汉走了过来，不顾女人身上的伤，扛起来就走了。女人没有反抗，趴在他的肩头抬着头望着我。
没几天，我出门准备面试的时候，发现那条准备遗弃的毯子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挂在了我的门口。我抬头一看，疯女人正藏在楼上拐角处小心翼翼的看着我。我冲她笑了一下，她看到后低下了头跑开了。
面试完回来的时候，小区里的几个大妈神秘的把我拉到了一边。“你还是个小姑娘，不要和那种疯女人走在一起哦。”一个烫着小卷发，穿着“爱我中华”运动服的阿姨说到。我没理解她们的意思，还没等问就被她们叽叽咋咋的围在了中间。我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八卦阵，只能无奈的站在那儿，任由她们的口水把我淹没。
一个小时后，远处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电视剧开始了，大妈们这才看着我，意犹未尽的散开了。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想着她们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据大妈们说，疯女人今年31，本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学生。可惜品行不端正，毕业后没几年就给人当了小三，还生了一个孩子。那个男人的正室发现后，把疯女人堵在大街上扒光了衣服打了个半死。疯女人丢了工作，没脸回老家，带着孩子搬来了城南的这个小区。疯女孩威胁男人，说不给她钱她就把孩子杀了，男人三番五次给钱，疯女人却越要越多。最后疯女人一个不顺心，就用刀把孩子给活活捅死了，随便埋在了小区里不知道哪棵树的底下。
因为没有办法谋生，疯女人就开始在小区里卖。睡一次只要几十块钱，生意特别好。整个小区的男人都光顾着，这也是为什么女人们都这么讨厌她的原因。用大妈们的话说，就是“裤带松，不被几个男人压在身子底下活不下去”。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梦里都是疯女人望向星空时绝望的脸。
【3】真相
冬天的雪花姗姗来迟，妄图盖住这肮脏的一切。我在下第二场雪时转正了，有了稳定的工作，收入足够我远离这个充满腐臭的地方。
小区里的一切还是如旧，不管晴天雨天永远赤着脚在外面跟各种各样石头说话的疯女人，放了学就围着疯女人打的小朋友，不管自己受了什么气就来骂疯女人的大爷大妈还有晚上8点准时出现扛走疯女人的醉汉。有人搬来了，有人走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只有围绕疯女人发生的这些事永远不变。
我已经不怕疯女人了，她除了会哇哇大叫外，根本没有攻击性。有时候我还会坐在疯女人旁边，跟她聊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她跟石头玩。我在旁边絮叨着自己觉得好笑的事，她有时候会跟着我傻笑，有时候不会。
我要搬走的那天，疯女人敲开了我家的门。她的表情跟以往有些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很冷静。我以前听说过疯子偶尔也会有正常的时候。
“你今天一定要搬走。”她站在客厅里，跟我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意思？我今天收拾完就搬走，没收拾完就明天搬走。”我解释说。
“不！”疯女人的情绪很激动，她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熬满三年了，你必须今天搬走！”
疯女人说完，自顾自的收拾起了我的东西。我想阻止她，但我怕自己承担不起阻止一个疯子的下场。反正我也要收拾，索性就跟她一起收拾了起来。
“我不是疯子，也不是小三。我的孩子叫石头，是被小区里的人害死的。”快收拾完时，疯女人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今晚就是那一天了，我孩子三岁，我受了他们整三年的欺负，足够还杀死他们的债了。”疯女人边说边走到窗边，“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因果循环，坏人是不会遭到报应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往后退了两步，用余光寻找着屋子里可以自卫的工具。
“以后你就明白了。还有，我叫小艺。”疯女人，不，小艺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就跟我第一次见她一样。我犹豫着走过去握了一下，小艺顺势轻轻的抱住了我。“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话，谢谢你没有做一个冷漠的人。”
小艺说完就离开了，我把行李放在车上的时候，望着小艺。她穿着一身白衣，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对着石头说着话。她站在那里，像一团被揉碎了的白纸。
【4】结局
搬走的第二天，那个小区着火了。烧了一夜的大火，四幢楼，96户住户，除了一个醉倒在小区门口的醉汉，无一幸免。
那一个月城里的所有媒体都在报道这件惨案，有传说是小区里的一个疯女人故意报复纵火。当年疯女人被自己的男友骗钱，之后又莫名“被小三”，带着孩子过来躲人时被小区里的人侮辱。去告那个人的时候，整个小区的人却一起联名说女人品行不端，故意勾引人。疯女人不屈不饶，继续上告，一年之后那个男人才被判了三年的刑。男人被判刑后没多久，疯女人的孩子，小石头就在小区玩的时候“意外坠楼”了。疯女人又报警，上告，但小区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是谁做的。
一夜之间，女人疯了。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对着小区里的各种石头说话。小区里男人们一看她疯了，便排队似的凌辱她。有人说女人一开始根本就没疯，她一直在悄悄调查到底是谁组织了那场联名，是谁杀死了她儿子。后来她发现杀死她儿子的是所有人的冷漠时，便决定继续装疯卖傻，用三年的时间去赎自己三年后要杀死他们所有人的罪。
可是，最后女人疯了吗？没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她曾经很努力的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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