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他乡的游子,总是缺少一种归属感。
陌生的城市,仿佛连空气中都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客居此地的人儿挡在热闹繁华之外,人们想方设法从周围寻找着归属感,以便让孤独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
虽然在外生活不易,但总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人传递着生活的勇气。
希望前半生所有的飘摇,能换来往后余生的安稳。此去经年,未来可期。 ——2021.11.17
Ⅰ
坐在异乡的一家面食馆中,等待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我正将通红干裂的双手凑到嘴边哈着热气,只见老板肩上搭着一块抹布来到桌前,收拾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碗筷。
忽然间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老板说的是这当地的方言,不由得愣住了,只好用尴尬的笑容回应着他。
老板看我表现出一脸的迷茫,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而用同样具有地方特色的普通话问我:“你的馄饨需要放葱花吗?”这回我总算是恍然大悟,笑着点头道:“要加,谢谢”。
此时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一次在出租屋附近的一家杂货店购物时的场景,当时我正在收银台前准备结账,由于听不清老板用方言说的价格,我少付了一部分钱,进而被站在我身后排队的顾客误会的尴尬场面。
想到这,我又再一次祈祷着下一次与他人沟通的时刻迟点到来。
Ⅱ
老板总算是把煮好的馄饨端了上来,之后便坐在邻桌的一角,一边擀着面皮,一边和家人们说着什么,不出所料,用的还是我听不懂的“加密通话”。
“哼,在聊什么秘密生怕我听见吗?来到这儿快一个月了,天天听的几乎都是方言,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一边拿勺子拨弄着碗里的葱花,一边想着。
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是发小发来的语音消息:“阿凌,一转眼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外面一切都还好吧?北方冷,记得多穿衣服!”熟悉而亲切的家乡方言就这样到达了这座陌生的城市,话音虽落,我却在这一股温暖中突然精神起来。
用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指点开语音,用方言回复道:“放心好了,我在哪不能过得好好的呀?啧啧!还是自家话听着舒坦啊,朗朗上口,余音绕梁,哪像这冰天雪地里的音韵,粗狂豪迈,又令人难以琢磨,毫无美感可言。”我像一个颇具声望的艺术家,洋洋自得地点评起来。
就在这时,邻桌不知怎得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又是连绵不断的方言对话。我不禁环顾四周——原来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有我是孤独的过客,独自承受着这个冬夜的寒冷。
我仰起头看着斑驳的天花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这还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发小塞给我的,如今一条香烟只剩得这一包。
随着打火机上的火石崩出火星,我凑上前去点燃了嘴上的香烟,深吸一口吐向空中,云雾缭绕间,忽然想起了一些记忆中的场景:
记得上次回到家乡,刚出动车站就看见一个戴着头盔的中年男人挥着手迎了上来,用我们当地的方言道:“小伙子!要坐车吗?马上就可以出发!”
这短短的一句话,用我们那的方言说出来却是如此的动听,我瞬间感觉如释重负,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竟答应了那个跑私家车的师傅,乘上了如狂野飙车一般的面包车。
在车里,我看见四个同我一样从外地返乡的旅客,他们大多歪斜地靠在座椅上,有人一边抽烟一边望着窗外,有人在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屏幕发出的暗淡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了他眼角几道起伏的皱纹。
突然,只听见从轮胎处传来的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整个人随之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还好,车速在快速降低后恢复了平稳。我还没从刚才的突发情况中回过神来,那个抽烟的年轻人捏着仅剩的烟头,用方言冲着司机说道:“××××!师傅你干什么哟?开慢一点嘛,我的烟都被你搓没咯!”
师傅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捋了捋反光的额头说道:“小后生,我开车,你放心!少抽点烟,对身体好。”
年轻人似乎还对只抽了一半的香烟耿耿于怀,又用流利的方言道:“这次回来我好不容易狠下心买了这包中华,一包都抵得上半天的工钱了!”
听着他们如此激昂地对话,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摸出兜里的烟散给那个年轻人,说道:“来,兄弟抽我的吧!大家都退一步,师傅你开慢一点,我还想准时到家呐!”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心情瞬间畅快许多,当然,这话是用家乡的方言说的。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平常在外习惯了说普通话,一回到自家的地盘上,方言却总是能够稀松平常地脱口而出。
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就像这儿的人对他们当地方言感到自然舒适,原来我对于自家方言也是情有独钟,方言不仅是一个地区独特的交流方式,更像是一种亲情的载体。”我顺手弹掉一段烟灰,耳边的不适感似乎缓解了一些。
Ⅲ
突然感到背后吹来一阵冷风,原来是面食馆的门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头上戴着针织帽的中年男人,肩上沾着些冰碴子,在这温暖的室内融化成水渗入棉衣里。
只见他走到面食馆老板身边,开口说了些什么,又伸出手在头顶斜上方的菜单上比划了一番,这才经过我的身旁,坐在了我的斜对面。
那个中年男人双手插着口袋,眼神似乎在张望着什么,我无心了解,吸完最后一口香烟,将它掐灭在烟灰缸中。
这时中年男人好像寻找到了什么,将头顶上的针织帽放在桌上,起身向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我仍旧俯身吃着碗里的馄饨,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我抬起头对中年男人表现出疑惑的神情,他似乎也非常地紧张,嘴巴微张,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挤出一个微笑,用当地的方言结结巴巴地对我说了句什么。
“这人什么意思?难道普通话不是全国通用的语言了吗?有话好好说,别飙方言啊!”再一次听见这令我不知所以然的音韵和腔调,我的内心属实崩溃。
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表现得心平气和道:“你可以说普通话吗?我不是本地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个中年男人听到我说的话,神态似乎放松了一些,用类似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开口说道:“小伙子,我忘带打火机了,能借个火吗?”
听到亲切的普通话,我也同样如释重负,从口袋里掏出仅剩的一盒香烟,散了一颗给那个中年男人,“抽我的吧,这儿的烟应该抽不惯的吧?”说着,打着火点燃了他的香烟,也给自己点上一支。
Ⅳ
随着中年男人从嘴里吐出一串细腻绵长的烟雾,他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你这方言学了多久了?怎么听起来不太熟练啊?”我首先打破沉默。
他用手指擒着香烟,尴尬地在空中摆了摆说道:“也就平常听人说话的时候学学,出门在外总要学点当地话吧,不能被当作外地人给欺负啊。”
听到这,我无奈但表示认同地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漂泊他乡总是得学着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些。”说完这句话,我们默契地沉默不语,各自吸着手里的香烟。
突然中年男人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的脸上立刻又陷入了之前紧绷的神态,电话声音很大,好像是上司打来的,说是厂里新接的加急订单需要马上完成。
于是,他急忙起身回到自己桌前,戴上帽子,走到柜台前,仍用着我听不懂的腔调与老板交谈着。
过了一会,他接过了老板手里打包好的快餐盒,来到我的桌前想与我握手,说道:“小兄弟啊,你慢慢吃,我赶着回去加班了。”
我看着他那双被风雪冻得通红的手,从口袋里摸出剩了半盒的香烟,握在他的手中。“大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南方来的吧,我们这么有缘分,这包烟你拿去抽,你就别客气了。”我笑着说道。
见我如此客气,大叔也不推辞,接受了我的好意,挥手向我告别。
再次感受到门外吹进来的冷风,我又再一次陷入了充满了他乡方言的世界。好不容易吃完了面前的这一碗馄饨,来到收银台准备付钱。
老板摆摆手,先是停顿了一会,才用普通话对我说道:“小兄弟,刚才那个人已经帮你付过啦!”
“啊........好吧。”我瞪着眼睛惊讶地说道。
正要转身离开,老板喊住了我:“小兄弟,你等一下。”
我不明所以地半侧着身子问道:“还有什么事吗?这夜里的天气够冷的,没事的话我得赶紧回去了。”本来我就对与当地人交谈感到不适,如今当然想更快地结束对话。
下一秒,我又一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老板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一副装在透明包装盒里的橙红色手套,递上前来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在网上买的,后来感觉颜色太鲜艳了,适合你们年轻人,我想把它送给你,刚才我老伴还笑我说这颜色年轻人也不喜欢。但是这的天冷,先凑合戴着吧,一定要注意保暖呀!”说着,便往我的手中塞来。
我笑着推托,但总抵挡不住老板的好意,终于接过了那副橙红色手套,连声道谢。
“别以为是白送你的啊,以后可得常来光顾!”老板开着玩笑似地喊住走到门边的我。
“好嘞!一定啊!”我戴上了那副手套,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走出了面食馆的门。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肚子里感觉暖暖的,是因为刚才吃的那碗馄饨吧;手心里感觉热热的,橙黄色大概是最温暖的颜色;心中一股暖流汩汩而来,让我感到无比得亲切和安心。
就这样,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度过的这个冬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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