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我给您老来拜年了。祝您老健康长寿哦!”我是在初一下午三点才踏进五叔家门的,我的一帮堂兄弟说是要来,但问了五婶儿,她却晃着脑袋摆着手。
俺族里辈分年龄区分,五叔是几个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但因前些年他在企业里担任厂长一职,职位比他那几个在家务农的兄弟们都高很多。外人看五叔都是都也恭恭敬敬,更别说他的几个兄弟了。五叔成为族人的骄傲,从此头抬得高高的,走起路也不像旁人那样吊着膀子一副憋屈样儿。五叔家的日子,也因他职位的提高嗖嗖地往上窜。一到饭点儿,街道上只要有浓香味飘出,外人就会扯到五叔头上:嗨!八成又是老五家的锅里飘出的,人的命天注定喽!
那时候的五叔,被全村人艳羡着。就连五叔都几个兄长,平时说话也要矮他三分。逢年过节,不但收不到他的礼,还要打发孩子送点给他。要是不送,如若你有求他办事儿的时候,他可会卡你的脖子。
有了五叔这样的老子,两个娃吃的穿的比哪家都强。那时候五叔的地承包给了别人,虽然地里没有粮,但一到秋收,五叔家的院里院外一袋袋的粮食应有尽有。那时,别的孩子吃不到的糕点,听闻五叔家因吃不了都长了毛。那时候,我看到林俊吃,总是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眼馋得要命。讨不到吃的,我就回家跟娘闹对爹喊,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离家出走,去给五叔当儿子。那时,我爹总会将手里的木棍狠狠砸下去,当然砸的不是我,还是院里的泥土地。
后来,我和林俊慢慢长大。林俊因为动不动就旷课功课自然好不到哪去,小学毕业就不念了。而我,读完初中又去高中,直至考取一所不太有名的学校,混了个大学。
毕业后,我在小县城里找了一份工作,虽然能够温饱但工资也不会剩下多少。但我这人因从小树立艰苦朴素的作风好于积攒,很快在城里买了鸽笼一般大小的房子,也算是有个落脚地。再看五叔家的林俊,因为集体企业倒闭,更是无法世袭五叔的职位,加之没有多大学识,只能进了私人工厂去做工。
做功他又不舍得下力气,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被厂子开除了。因为无聊,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成了朋友,吃喝嫖赌样样沾手,没钱就回家啃老。那时候,五叔已有集体企业退了下来,也加入到我父亲这类靠天吃饭的农民之中。
蹬着布鞋,穿一套肥肥大大的工作服,在田间地头频频露脸的五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别人种他的土地已经归还,春播秋收夏种的几个大节气里,五叔总是围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忙忙碌碌,但仅凭庄稼地出的这几个钱儿,怎够一家人的花销?况且,儿子林俊因为赌,时常有人来家里催债。五叔愤怒过也扇过那小子的耳光,但一单执念生成很难剔除。
一九九八年五叔五十八岁。这一年是他终生难忘的日子。林俊因为赌博欠下了高利贷,人家收债的把五叔堵在家里,扬言今天不拿钱就甭想走出去。五叔气急攻心当场晕在那里。人即便病了,但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钱还是要还的。
五叔这一气血液不通堵了大动脉,幸亏送医及时,虽然人是救了回来但却落了个偏瘫。人病了加之讨债的三天两头地闹,没办法五叔只能要五婶出去找人估算,把准备给儿子当婚房的屋子给卖了。卖的钱还了赌债,家里是清闲了,可也从此再没笑声了。
五叔的生活处于艰难之中,儿子不知哪里鬼混去了,女儿嫁出去老远好几年不回家一次,只剩两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守着老房子。
五叔的落败,也使得族里人对他冷冷淡淡的。逢年拜年时,往往他家是最后一个到场,甚至有时候,他的那些侄子们借口有事儿,干脆面都不露。
本来,我也不想去。但我的父亲却恶恨恨地逼着我来。还说五叔当年对他有恩。父亲所谓的恩情,只不过是他那年遇到正往外丢些沉陈谷子恰巧被我父亲碰到,他就做了顺手人情送给了他。那一年,因为母亲生病家里日子想当艰难。等日子好了,这件事儿就被父亲记在心里,老是念叨着寻机会报答五叔。由此,每年的正月,只有我一人去他家问安,后来经我影响,又有几人也走进他家。
“五叔,林俊兄弟呢!”我大声问道。我已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但问过之后我又后悔了,因为五叔脸上阴沉的像要下雨。
“我,我没这个儿子。”因为一场病,五叔说话也受到影响口齿不清,但这句我是听清了。他咬紧的牙齿,让人感觉这声音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可见他对林俊有多么的恨。
年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回城的日子。我坐在车上,偷过车窗玻璃,看到五叔左手握着拐杖,坐在一条马扎上垂着头打瞌睡。疾驰的风吹着他的碎发,白花花的早已不见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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