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花开

木樨花开

九月，九月又到了。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九月了。

秋风卷着树叶，吹落一地的木樨。十字状的花瓣儿如同坠落一地的星星，即使被秋风倾倒在地，也掩盖不了满地的香气。就是在七年前的那个木樨花开的日子，我的心里，种下了那个带有木樨花香的女孩儿。

那是九月的中秋时节，我跟着爸妈去外婆家过节。外婆家在附近一个安静祥和的小镇。我印象中的小镇，有窄窄的石板小巷，画着粉笔猫咪的矮墙，还有一颗颗巨大的木樨树。我平时很少去那里，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去那儿团聚。

那一年我才十岁，刚上小学四年级，老师刚刚教授的数学方程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真是一个奇怪的男孩子。别的男生因为不会写小作文而愁得不可开交时，而我却在数学题上废了很大的功夫。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得整个天空明晃晃。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厨房的窗子里飘出来，屋子里满是饭菜的香气。我突然听到外婆在远远地叫我，“阿林，你去叫隔壁夏叔叔家的姐姐一起吃饭，她爸爸妈妈不在家，你去叫她和我们一起。”

我轻轻地越过门槛，在敲门的刹那竟然有一点点紧张。我在这个小镇并没有认识的小伙伴，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姓夏的姐姐。

“砰砰砰”没人。

“砰砰砰”还是没……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带着一丝清风。接着是一阵轻轻甜甜的声音:“小弟弟，请问你找谁？”

我抬头，是一个比我高出几个头的姐姐，她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碎花棉布长裙。她的声音真好听，像九月里刚开的木樨花。我不敢看她，匆忙地低下了头，急切回答到:“嗯……我奶奶叫你到我们家吃饭。”说完便偷偷溜走了。回到家才发现，红晕早已爬上了我的脸颊。

由于太过紧张，我并没有看清她长什么样子。直到她来我们家，我才敢偷偷看她。她长得真好看呀，仙女应该就是这样吧。她眼睛大大的，但笑起来却是弯弯的，就如同月亮，会阴晴变换。她给我们打招呼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梨涡衬在她小巧的脸上。她好高啊，又瘦瘦的。我再看看矮小的自己，心里莫名的失落。她这么高应该已经十几岁了吧。

我偷偷盯着她竟然出了神。外婆笑着说:“阿林，平时呢，就多跟姐姐玩，人家成绩好着呢，明年就要考大学了。”

啊！考大学！她明年都要考大学了！而我才四年级。难怪她那么高。为什么妈妈不早生我几年，至少也要生得我和姐姐一样大，能让我明年也可以考大学。

在饭桌上，爸爸妈妈一直询问着姐姐的学习情况，高考什么的，我完全插不上嘴。而姐姐却一直很耐心地回答，说到学习都是侃侃而谈。可我一句都听不懂。爸爸这时看向我，说，“多跟姐姐学习啊，她可是你的榜样。这几天你有不会做的题，可以去隔壁问姐姐。”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她，她也正笑着看着我，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可那时我不知道，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是满脸泪痕。

在中间这三年里，我都没有见过她了。即使我每次都跟着爸妈去小镇里拜访外婆，隔壁的门都紧闭着。据说姐姐去外地上大学了，很少回家。这时我才知道，上大学就可以很少回家；同样也是这时我才知道，我写给她的诗，她怕是很难看到了。我在作文里写到她，在美术课上描绘她，可是每次我都不满意。她在远方，一定不知道，一个小男孩试图用各种方式来留下她吧。

我上初一时候的中秋节回了小镇。我攥着自己写的诗，用最大的侥幸去敲隔壁姐姐的门。一声，两声……果然，还是没有人。于是我一个人灰溜溜跑去后街。

刚刚下过雨，天开始敞亮，凉飕飕的空气让人禁不住寒战。还是熟悉的木樨花香，伴随着凉风飘来。只是这次经过了雨水的洗涤，味道更为清澈干净。后街墙上的猫咪已经若隐若现了，被新添了很多涂鸦。我永远都不会料到，我会在那里，再一次遇到她。她埋头躲在墙角，即使没有抬头，我也知道那就是她。我很是惊喜，大声唤她姐姐。她抬头的瞬间，我却站住了。因为，她在哭。

她在哭，她满脸泪痕。她看了我一眼，又埋下了头。我把手中写了诗的纸攥紧，揣进兜里，跑过去蹲在她旁边。我轻轻摸她的头发，说:“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哭了呀，你别哭了。”

她听了我的话，更是小声啜泣了起来。抽抽搭搭地，每一个音调都揪着我的心。这是我第一次碰她，我不敢用力，我轻轻地摸她的头发，只希望她能好一点点。

终于，她说话了。她说，她失恋了。

失恋？姐姐失恋了！这就意味着，她之前有了男朋友，而且，她和她男朋友又分开了！

天呐！这信息量有点儿大。十三岁以来，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愤恨。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当年说快要高考的姐姐已经有了男朋友。是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能成为姐姐的男朋友呢？但是，最让人愤怒的是，他居然不懂得珍惜，还让姐姐哭得这么伤心。

我攥紧了兜里的纸条，除了上次见到她外，这是我最想快点儿长大的一次。我真想快点儿长大啊，让我来保护她吧，我绝不会让她哭得这么难过，她说什么我都答应。我嫉妒她的男朋友，我讨厌她的男朋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拥有美好却不知道珍惜。

于是，这件事成了我俩的秘密。就算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依旧不会忘了它。因为我想快点儿长大，我要考大学，我要离开家，我要去找她。我想让她每天都眉眼弯弯，笑得像我当初见她一样。

时间没有忘记它，也没有忘记我。我飞速地长大，在没有见到她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一米八了，早已超过了我印象中她的个子。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外婆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小镇了，从爸妈口中也很少听到她。各个地方的木樨开了又开，我却再也没有见到木樨花开时节的那个女孩儿。

那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一个午后，就像我十三岁那年跑到后街一样平常。我放学回家，听到爸爸妈妈聊天，外婆隔壁家的夏家闺女结婚了。

姐姐结婚了。她不是才十七岁吗，她不是快要高考了吗，她不是刚失恋吗？她怎么就结婚了。啊，原来，我都已经十七岁了，和我刚遇见她的时候她的年龄一样。我已经会做数学方程式了，我也快要高考了。可是，她却已经结婚了。

我想象了一百万遍她结婚的场景，不需要很华丽，就已经很美了。洁白的婚纱，轻盈的头纱，手捧着粉色玫瑰，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还有头纱下她绯红的脸……我想了一百遍，可是每次我都不满意。

那首诗还没给她吧，已经也没有必要了吧。

“就像一阵风，穿过金色的雨，米白的花瓣儿，冰冷的月亮，微寒的九月和我。”

木樨花开

文-小雨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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