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去那地方吗?”
“您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啊!”
熙来攘往的街头,一位七旬老人掩不住内心的焦灼与慌乱,但向人问路时依然彬彬有礼。路人听不懂他的问话,看起来老人是想去一个地方,但是到底要去哪里,他却说不清楚。路人只好摇头,他便礼貌地说“谢谢!”
转过头去,再问下一个人。有时候,他走到一辆停着的小汽车旁,轻轻地敲敲玻璃窗,“请问,你去那地方吗?”车里并没有人,但他却不知道,只是站在那里耐心地等,过了一会儿,以为人家不愿答话,自己打扰了人家,便连说几句“对不起!”黯然离去。
这是一段真实的经历,是我的一位同行前辈,用照相机镜头和令人心酸的文字,记录的关于自己一位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亲人在一天里的找寻与失望。
那天,在手机上看到那些照片,读到那些文字,我不禁落泪。原来,那位老人是要回家,回到他童年的故乡去。周遭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已经模糊了,即便是相伴了好几十年的亲人,都已经不再认得,他心里唯一清晰的,只有那远在千里之外、久未归去的故乡。
他独自离开家门,大概是想去火车站吧,他还记得故乡要坐上很久很久的火车才回得去。但是他已经找不到离家并不远的火车站,甚至说不出“火车站”这三个字,更不要说乡关何处。我的那位前辈,记下了这位曾经桃李满天下的亲人跌跌撞撞的找寻,后来,老人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摸了摸挡在面前的水泥墙,呆呆地望着,望着。
那是一个干干净净、儒雅落寞的背影,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穿着棕色上衣,一双轻便鞋子。手里提着一只灰色的袋子,但是,我的前辈作为他的亲人清清楚楚地知道,“那袋子里装的只是一些废纸”。他的茫然失措,他的温和有礼,他的不知去向何处的深深的悲伤,瞬间攫住了我。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老人家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坐上了车,但是因为说不出去处,被“劝”下车,这一刻,老人哭了。后来,好心路人准备报警帮助老人家,我的前辈不忍心再拍下去,他本来是希望能够真实地再现一个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难以言说的痛苦,希望大家能够了解他们、帮助他们,但是现在,他拍不下去了。
“你去那地方吗?”后来,这样一句问话总是回荡在我脑海,那样一位进退失据的老人也一直蹒跚地走在我心上。我甚至想跑去告诉那些曾因为他问路而一头雾水的好心人,老人家要去的“那地方”,是他的故乡,遥远的、属于儿时的故乡。
我的一个朋友,偶然向我讲起他父亲的故事。老人家年过古稀,逐渐忘记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事,逐渐不认识回家的路,不认识身边的亲人。他最高兴的天气,是下雪天。他最喜欢的一件事,是收拾行李。老人家把属于自己的许许多多的书一撂撂码齐捆好,把自己这些年来收藏的不可计数的打火机珍宝似的放到一个小箱子里,都弄妥当了,就坐在自家屋子的正中央,望着这堆儿行李自言自语,好了,要回家了。让老人家平静下来、不独自一人跑出门去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收拾好的行李打散,他会再耐心地重新开始。这处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好像只不过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他心里想的只有两个字:回家。他喜欢下雪天,或许也是因为他记忆里的童年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人老了,是不是都会回到最初的原点,重新变成一个执拗的孩子。钞票、房子、美食,还有许多年轻时拚命喜欢过的东西,都没那么重要了,心里沉甸甸的,只有两个字——回家。
那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乡愁,老得已经记不得自己的老人还原成为孩子,唱着不成调的歌儿,推开小厨房的门,在热气蒸腾里快活地喊一声:妈!
可是,乡关何处啊,他们又能去哪里?
惟愿他们固执的找寻,能获得这个世界因为理解而格外温柔的相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