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泡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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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曲阜，我打小儿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小傲娇，不止是因为家乡是闻名遐迩的孔子故里，还因为我和孔老夫子“沾了亲”，按照族谱，我母亲是孔子第七十六代孙女，我自然也就是孔子第七十七代外孙喽。虽然曲阜城不大，但我总觉得这座小县城最最亲切、最最独特，上了高中之后，第一次品尝了粥泡羊肉的美味，我就更加认定了这一点，且不接受反驳。

高中以前我没怎么见过世面，偶尔“进城”也不过是跟着父母到县城办事，活动范围有限得很，连在城里吃顿饭的次数都少得可怜。直到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住了校，才有机会接触到县城里的风土人情、生活起居。说来也巧，从小学到大学，凡是我待过的校区如今全部都拆迁了，无一例外，高中三年，我更是颠沛流离地跟着我的班级搬了三处地方。高二那年，我们有幸搬进了学校新落成的田家炳教学楼（郑重感谢并怀念田家炳老先生），紧挨着孔庙西墙，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四座三层小楼，教室里还配备了闭路电视和空调，简直令我们受宠若惊。可还没等高兴劲儿过去，就被宿舍楼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即将拆迁的一片居民楼，居然连门板和窗户都没有，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昏暗的灯泡，每个房间里只有四张简陋的光板上下铺。更惨的是，我们住的地方并不在学校里面，而是学校墙外的一片居民区，离着食堂十万八千里，还要穿过整个操场，这要是下了课去抢饭，估计连口汤都喝不上了。可烦归烦，牢骚归牢骚，宿舍还得住，我和同屋的辉哥一商量，得，早上时间最紧张，咱们别去食堂凑热闹了，干脆就在宿舍门口的小吃摊解决吧！

当时我们每天早上都要跑操，五点半起床，早操结束大概六点，同学们三五成群地端着快餐杯往食堂飞奔，我和辉哥就逆着人流来到学校门口的小吃摊。学校门口的小吃摊就两家，一家专卖兰州拉面，另一家专卖粥和油条。兰州拉面吃过两次，一块钱一小碗，一块五一大碗，面生汤咸，性价比实在不高。粥和油条的摊位虽然小了些，但每天食客都爆满，散发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曲阜的油条和别处不同，好多地方的油条都又长又粗、又酥又脆，家乡的油条长不过半尺，身材细长，入口又软又韧，热腾腾香喷喷。曲阜的粥更具特色，什么大米粥、小米粥、八宝粥，在曲阜都不能称之为“粥”，曲阜的粥，专指用小米、黄豆浸泡碾磨熬制的，散发着一股烟熏火燎气味的白粥，外地人也称之为“糊粥”，一般都盛在一口硕大的陶缸中，肚儿大口小，粥摊老板手持一个长柄竹勺，熟练地盛好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粥，再将刚炸好的油条放到五颜六色的塑料筐里，麻利地端到食客面前的小矮桌上，就又去照料别人的生意了。一碗粥两毛钱，一根油条一毛钱，我和辉哥每人一碗粥、三根油条，再加上几筷子免费的咸菜丝，五毛钱就可以混个肚儿圆。粥摊一般都会有自家腌制的盐水黄豆，一毛钱一小碟，软糯适口、咸度适中，撒在粥碗里，配着热油条，别有一番滋味。

紧挨着粥摊，照例有一个小小的羊肉摊，和粥摊老板不是一家，但仿佛是共生关系，有粥摊的地方必定有卖羊肉的叔伯阿姨。熟羊肉都是当天煮好的，用干净的笼布盖着，放在手推车的案板上，还故意露出来鲜红的羊肉羊杂，煞是诱人。那些年羊肉价格还不贵，一块钱就能切出厚厚的好几片，羊杂就更便宜一些。刚开始我们不懂得套路，老板切多少我们就拿多少，后来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讨价还价的手段。最好用的一手，就是多要羊杂、少要羊肉，而且一定要先说，我要一块钱的羊杂，先给我切点儿羊肝，等老板切了几刀，再说，再来点儿羊肚，再来点儿羊肠，再来点儿羊肺……切着切着就多了，一开始已经讲好了总价，一般老板也就不会计较这半两三钱了。用这种方法，我和辉哥每人每天只花一块钱，却能每次都吃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曲阜的羊肉，都煮得很咸，虽然切得很薄，但如果直接入口吃，肯定不适应大多数人的口味。但羊肉的咸香，正好可以中和粥的寡淡，尤其是把羊肉羊杂拌到粥里，略微搅拌混合后，吃起来又鲜又香，咸味淡了很多，而且舌尖都被粥的香味包裹住了，羊肉的膻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二那年，粥泡羊肉的滋味牢牢地印在了我味蕾的记忆里。高三又搬了新校区，高考前的学习压力让我们没有时间再去校外吃饭，而且新校区的食堂就在教学楼下，我们也没必要再往校外跑，也就无缘再品尝曾经最爱的早餐组合。毕业后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地级市，虽然离着曲阜只有几十公里，但毕竟十里不同俗，市里的人们很少把粥和油条作为早餐。偶尔也在偏僻的巷子里发现过粥摊，粥的味道也和曲阜差不多，但油条个儿大酥脆，和记忆里的油条完全不是一个味道，而且粥摊也没有盐水黄豆，只有咸豆腐丝，更没有配套的熟羊肉，吃过以后不仅未能解馋，反而更增添了对故乡味道的怀念和向往。终于有一次，两位外地的同学来曲阜游玩，特意请我做兼职导游，还专门提出要品尝曲阜的特色美食。我想了想，除了孔府菜，曲阜最有名的小吃就是粥泡羊肉了，我也正好可以陪着一起大快朵颐。早年学校门口的粥摊早已消失，我常年不在老家，不熟悉地形，就特地向在曲阜工作的老同学求教，找了一家据说最正宗的粥泡羊肉，领着两位猎奇者就去了。参加工作了，手头自然不像学生时代那般拮据，可粥泡羊肉的价格还是吓了我一跳，一碗粥已经涨到了一块钱，一根油条五毛钱，更离谱的是羊肉，十块钱都切不了一小把。我要了三碗粥、一筐油条，切了三十块钱的羊肉羊杂，还没等同学开动，就迫不及待地抢了先。嗯，还是熟悉的味道！两位同学就没我这么享受了，尤其是那位南方同学，看来全然吃不惯粥的糊味、羊肉的咸膻味，勉强喝了半碗粥，吃了一根油条，夹了两筷子羊肉，就感叹无福消受。由此观之，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李虎，2019年植树节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