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作者: 四小姐的家 | 来源:发表于2016-04-25 15:38 被阅读846次

    大一那年寒假回家的火车上,苏苏第一次见到江南。

    那节车厢里几乎都是家在南方的T大同学,江南刚好坐在苏苏对面。长得并不明亮,能引起苏苏的注意,是因为他一上车,就闭上眼睛一个人专注地听歌,而他用的MP3竟然跟自己那款优百特一模一样。

    苏苏不是那种主动的女孩,所以虽然对他好奇,但也不会直接上去搭讪。苏苏安静地看着窗外萧条的冬景,眼睛不自觉地落到江南认真而陶醉的脸上。

    他很瘦,两只大大的耳朵竖起来,愈发显得脸庞很小。这不是苏苏喜欢的类型。却因为一样相同的物件,让苏苏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愫。

    苏苏右边的一个男生终究耐不住旅途的寂寞,开始和苏苏攀谈起来。一说话才知道,两人竟然是一个学院的。“文法”两个字从苏苏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江南忽然摘下了耳机,加入聊天的队伍。

    苏苏很是诧异,可终究没多说什么。毕竟是陌生人。

    江南似乎对文法学院很感兴趣,跟苏苏提起一些女生的名字,故意作出随意的样子打听她们。

    聪慧的苏苏,瞬间了然一切。

    江南在T大学的是工科中的明星专业,清一色的爷们儿,对文法的女生感兴趣不足为怪。可惜苏苏对他想要了解的女生知之甚少,只能“啊”“呀”地敷衍应对。

    江南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便不再多问。苏苏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说自己也有一款相同的播放器。

    苏苏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顺势从包里取出同样的MP3。刚一看到,江南明亮的眸子里便掠过一丝惊讶,很快从失落切换到兴奋,跟苏苏聊音乐。

    苏苏说,我只喜欢听老歌。

    江南把手里的MP3递过来,示意苏苏戴上耳机,当时正好播到费翔《故乡的云》。在火车轰鸣声中,那个男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灵而缥缈。

    费翔的歌苏苏后来听过许多次,却从未像那天那么好听过。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浓重的夜色。不远处的村庄里,闪过星星点点的灯火。若即若离的歌声让乏味的旅途忽的曼妙起来。后来,两个人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无非一些学校的八卦,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当然,还有学校门口那条有着美丽名字的臭水沟。

    那是苏苏和江南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苏苏一直记得很清楚。

    下火车的时候,那一群年轻人已经聊得很热乎了,互留联系方式之后便各自奔家。

    回去的第二天上校内网,苏苏在消息栏里赫然看到江南的好友申请。不知为何,加上之后两人竟心照不宣地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有天苏苏在学校门口的信箱里取报纸,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刚刚下课的江南。

    对这次的偶遇,江南似乎也很诧异。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苏苏便匆匆上了楼。

    当天晚上,苏苏很意外地接到江南的电话。两个人绕着篮球场转了一圈,江南这时候才知道苏苏就是校报上那个“情感专栏”作者。

    江南奉承苏苏的方式很特别。

    他说,我每天早晨一起床就能看到你。

    还没等苏苏回话,他接着说,我的床顶贴满了校报。

    苏苏恍然大悟,很配合地对着他大笑。江南很会讨女孩子欢心,无论喜欢的,不喜欢的。

    虽然同在一个学校,江南大部分的课却在另外一个校区,俩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奇怪的是,一向在男生跟前拘束的苏苏,在江南跟前竟然很随意。

    他们总是能在任何一个有趣或无聊的话题里谈笑风生。苏苏把这归功于运气——没有谁会好运到凭空遇见能聊上几句的人。

    听起来好俗气。

    但对于19岁的苏苏来说,还没有能力找出一个更好的词。

    那时候,对江南的感觉,怎么说呢,一直是轻轻淡淡的。他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北方汉子中间,有种温柔的宁静。

    江南是南方人,很喜欢吃鱼。可像T城那种内陆城市,很少能吃到肥美又可口的。所以,苏苏一直不知道江南是怎么发现音乐餐厅里那道“T大最好吃”的清蒸鱼的。

    或许仅仅是偶然,就像他们两个的萍水相逢。

    江南总是运斤成风,准确无误地挑出或粗或细的每一根刺,把细密白嫩的鱼肉送进嘴里。这种只可意会的功夫,每每让坐在对面被鱼刺卡住狠命往喉咙里灌水的苏苏汗颜惭愧。

    那几年里,苏苏跟着江南吃了为数不少的鱼。而苏苏也是在那一条条翻着肚皮、瞪着眼睛的鱼变成一根根赤白干净的骨头的时候,慢慢知道了他的故事。

    江南确实在追苏苏隔壁班的一个姑娘Y。每次见面,都会向苏苏报告一些新情况,比如,又在Y经常自习的座位上,放了一包麦丽素,或者花了两周时间,憋出一首李商隐加纳兰容若加徐志摩的情诗。

    有时候,江南兴致很高,他搭讪到Y的电话号码了。有时候,他很沮丧,女孩的心思真难猜,一副累觉不爱的架势。

    据苏苏所知,Y是江南非常心仪的那种女孩子类型。当然,也是他把妹生涯中最下功夫的一个女子。只可惜感情这种事情,并不是种瓜得瓜。

    江南每次义愤填膺地说完Y对他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各种手段之后,便用一种忧伤的神情望向苏苏,你怎么样了。

    带着一种礼貌性的探询。想必,他也不是真的就要知道苏苏怎样,只是觉得不能一个人唱独角戏。

    苏苏通常呵呵一笑,然后用筷子夹起一棵油菜或者几片生菜,假装专心对付食物。

    又会怎样呢。就算在一个男女比例高达七比一的理工科学校里,也没有哪个男的抽风了肯去喜欢一个65公斤的胖子。尤其是,苏苏那种多多少少对生活保持着一种放弃态度的死胖子。

    没有爱情的大学时光,完全是些郁郁寡欢的回忆。在那些冗长寂寥的日子里,苏苏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黄沙和阳光充斥的楼群与街道。

    其实,那时候自由的闯荡,完全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反正也是一个人,反正也不会有人来爱,索性完全放任自己走向各处,做一个风一般神秘的女子。

    苏苏能跟江南分享的,无非是一些旅游之后的灯下漫笔。还有那些行走在路上的奇形怪状的人们,和异乡陌生而奇异的风景。

    除了吃鱼,和江南有关的故事并不多。

    大约是大三上学期吧,有天晚上苏苏无来由的不想看书,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空气里起了蒙蒙的水雾,路灯暧昧不清。经过体育场时,苏苏看见很多人在夜跑,三三两两,或是独自一人,看不清脸庞。

    苏苏从只留有一个缝隙的铁门里钻进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叫苏苏。回头一看,竟然看到江南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

    透过从操场角落里射过来的一点点灯光,苏苏看到他额头上渗着亮晶晶的汗珠。他的眼神回望苏苏的时候,并没有如苏苏想象般,或是透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或是看到苏苏脱胎换骨后的讶异。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两个人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苏苏是完全不在状态。那大概是苏苏第一次在江南跟前失了方寸。为的是脑袋上那堆蓬乱的头发。跟暗恋的男孩表白遭到拒绝,没勇气自杀,结果跑去外面的不知名小店挥刀剪去了已经留两年多的马尾,烫成了个波西米亚风格的“狮子头”。

    苏苏后来一直想问江南,是如何从背后认出了裹在“爆炸头”下面的苏苏。可自作多情的意思也太明显了点,总也没说出口。

    大四那年考完研,两个人相约坐同一天的火车回家。

    江南坐在苏苏的左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的梦想是去S大,似乎考得并不是很理想。苏苏其实考得更糟,但天晓得那天苏苏从哪里来的自信,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到后半夜的时候,苏苏终于偃旗息鼓。

    寒夜里的车厢,空气慢慢变得冰冷。苏苏的过敏性鼻炎竟没来由的发作了。因为不好意思总在江南跟前擤鼻涕,便一直吸溜着。那些浓稠的液体每每就要倾泻而下的时候,苏苏就使劲吸一下鼻子,生生地把它们憋回去。

    江南终于看不下去了,递过来一沓纸,轻轻地说,忍着不难受吗。

    苏苏脸唰的就红了。有被看清楚把戏的羞愧,也有在异性跟前的赧颜。

    不知为什么,这些苏苏能记得的,跟江南有关的,都莫明的带着点儿错乱和尴尬,如一行语焉不详的断句。

    日子在不经意间拐着弯,一晃就到了各自奔天涯的时候。

    在离开T城已经开始倒计时的某天下午,江南打电话叫苏苏出去唱歌。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苏苏紧张得不行。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用手肘支着头,尽量装出随意的样子。江南似乎对苏苏的不自在浑然无觉,兀自抱着麦吼高音。在他不停搜歌唱歌切歌的过程中,苏苏终于放松了下来。

    直到那时候,苏苏才知道江南的歌竟然唱得那么好。那个下午,在江南舒缓怀旧的旋律里,苏苏的心,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是柔软的,仿佛有一股清泉,在苏苏身边静静地流淌。

    那应该是江南第一次真正的打动苏苏。

    然而,他们终究只是那种止于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甚至连好朋友都算不上。

    后来,江南被调剂到Z大,继续读研,而苏苏则流落到大西北的L城。

    后来,他们也就再没有后来了。

    在毕业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两个人几乎失去了联系。除了人人网上以季节为单位的互动,或者苏苏写的文章下面江南礼节性的赞一句。

    苏苏唯一记得的,便是某年圣诞节,江南寄过来一沓复古风的明信片。作为回赠,苏苏送了他几本自己编的杂志。

    如果不是那次的L城之行,苏苏想,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会保持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偶尔离经叛道的时候,可以像最熟悉的朋友那样打一通电话。

    但就是很奇怪,一切都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发生。

    大概是初秋的时候吧,江南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从G城风尘仆仆地赶来。苏苏记得那天下午,天气很好,她倚着窗台,歪脑袋看着外面湛蓝的天,一朵云飘过去了,又一朵云飘过去了……

    江南带着初来乍到的欣喜,絮絮讲着一路的所见所闻。还有几年来苏苏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比如,他找了一个最适合结婚的女朋友,然后又分手了。比如,他的无良老板,怎样令人发指地压榨学生。比如,去西南参加行业年会的时候,对来自上海某大学的某姑娘一见钟情。

    全是鸡零狗碎,全是边角料。苏苏一直在安静地听。听着听着,心里慢慢变得空茫茫的,像长了很多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两个人,明明没有多少相熟,可江南说的自己的生活,苏苏竟像是自己也那样过过似的。他的疼痛和窘迫,他的恐惧和脆弱,他的欣喜和快乐,苏苏一下子便都感同身受了一样。

    苏苏为自己的这个发现震惊。

    那天,两个人一直待在苏苏六层的宿舍里,直到薄暮初上,连楼底下碗大的玉兰花都看不见了。苏苏才带着江南去吃晚饭。是西北人家常的羊肉面片。碗里升腾的热气盖住了两人吸溜吸溜吃面的声音。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似乎有一个字说出口,都会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默契。然而,就在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苏苏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亮的,打了一个饱嗝。

    那个奇怪的声音瞬间愉悦了他们身边凝重的空气。

    江南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那个纵容的、溺爱的、理解的笑,让苏苏忽然觉得,两个人认识的五年加起来,似乎都抵不过方才江南唇边的那抹笑意。

    所以,第二天,两个人结伴一起去敦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大抵就是古诗里写过的“倾盖如故”吧。

    苏苏不再是那个端着架子的娇羞的女人。她肆无忌惮地做回了自己。她开始讲很多很多的话。一些幽微隐秘的心曲,连在闺蜜跟前都不愿意说的,苏苏也都拿来说。

    当江南柔和的、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苏苏的时候,苏苏感觉自己可以交付一切。

    沙漠之旅,对苏苏来说,是一种说不出的狼狈。一下火车,便丢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和银行卡,苏苏只能和陪在身边的江南相依为命。

    作为一个在把妹路上狂飙突进的人物,照顾人几乎是江南与生俱来的本领。而苏苏的落难,似乎正是为了证实这样一个真理的存在。

    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江南是个不折不扣的暖男。他会蹲下来给你系鞋带,太阳出来给你打伞,走路的时候总是在你左边,倒开水会自己先试一下温度。总之,他符合你对异性的所有期待。

    更要命的是,江南的好,不是那种谄媚低俗的讨好。他有自己的骄傲。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苏苏的心,时刻都被某种满满的,不知名的东西鼓荡着,仿佛回到了小竹楼、白衬衫的正当年。

    在沙漠的最后一晚,夜色清透如水。俩人倚靠着坐在温软的、还保存着阳光温度的沙漠边缘,头顶是偌大的、流离的漫漫星空。

    不知怎的,苏苏忽然感到恐惧,似乎有种无法说清的东西开始在身体里滋长。

    离开L城的前夜,两个人一起去黄河边,秋夜的河水在路灯暧昧不明的光线里,泛着盈盈的水波。苏苏默默地喝着啤酒,心事满怀。

    江南也不说话。他的眼睛一直逆着河水流动的方向。苏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始终吸引着他的视线,他仿佛真的能够长久地看下去。

    而此刻,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撩拨苏苏。江南明天就要离开了。

    长时间的沉默,让苏苏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吸干了。

    期间,苏苏奋力讲了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江南还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些类似“啊啊呀呀”的声音。

    苏苏不再试图拉扯无关紧要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看着铁桥上变换姿势拍照的游人。

    夜风又起来了。苏苏把裙角往里面缩了缩,好抵挡一点凉意。苏苏感觉自己身体下面的石凳子也开始发冷了,它开始慢慢偷走苏苏身上的温度。

    苏苏更冷了。

    她说,我们回去吧。

    江南还是痴痴地望着什么,没有回答。

    回去吧。苏苏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江南猛的把头转过来,他长长的睫毛猝不及防地压了上来。他竟然在哭。

    江南把头深深地埋进苏苏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着。眼泪洒落到苏苏的裙子上,又无声地砸到他们脚下的石板路上。

    河水的腥味,江南身上淡淡的肥皂气味,啤酒的苦味,青草香,静静地在清澄的空气中飘荡。

    苏苏闭上眼睛,她能够听见各种轻微的声音。树叶窸窣,水鸟的翅膀扑打在围栏上,野猫在草丛里追逐。苏苏甚至听到心脏在身体里发出咚嗒的声响。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苏苏的心底像九月夜晚的露珠一样寒凉,甚至感到一种穿透肌肤的绝望。

    江南走后,苏苏经常会出现一种错觉。苏苏知道,他来过。枕边那枚转经筒,确凿无疑是他从青海带回来的。还有桌子上那本白先勇的集子,也是被他翻到《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他又像是只在梦中存在过。就像云雾在山峰的心上游荡,有无数美丽的幻象。他带给苏苏的一切,多像一个肥皂泡,吹开,涨大,飞去,终于破碎了。

    他离开的火车鸣笛声,就像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魔法退去,一切又变回最笨拙的样子。

    苏苏沦陷在那七日的回忆里,如沉溺在这世间唯一的福祉中间。她相信以后不会再有比这更动人心魄的感情了。她花了许多天的时间,看了江南两年来的微博。看着那些自己错过的时光里,江南走过了怎样的轨迹。有时候泪水涟涟,有时候兀自笑出声音。

    江南分享的每篇文章苏苏都细细地读过,他唱过的每一首歌苏苏都听过,和他有热情互动的每一个人苏苏都希望有交集。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江南喜欢一个在网上认识的姑娘,姑娘后来去了香港,他经常会在微博上@那位。苏苏看着他拙劣的讨好,心微微地发痛。

    自然也去关注那个姑娘。是个风风火火的湖南妹子,瘦,娇小,长发盖住半边脸颊。衣服很漂亮,苏苏一边羡慕一边懊悔,这辈子都不会成为江南感兴趣的类型。

    天慢慢暗下来的黄昏,对苏苏来说越来越难熬。她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在那种时候打电话给江南。

    那些日子里的苏苏,肯定让江南很头疼,很无奈。苏苏能听出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冷漠。

    苏苏每次都赌咒发誓再不要拨那个号码,又每次都确凿无疑地按下那十一个数字。

    有时候,江南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却没有什么话要说。苏苏努力地挑起话题,最后总变成徒劳无功。

    有时候,是关机的提示。在八九点钟的晚上,机器里冰冷的双语提示,让苏苏看清自己与此格格不入的热忱。她甚至为这种热忱而感到尴尬。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苏苏一个人出去旅行。她以为,自己会在路上把所有的情感都窖藏。可她错了。不管是山间,还是水边,她都不能停止想念江南。

    苏苏故意发长长的微博,希望能得到他只言片语的回复,或者默默的关注。

    然而,事实证明,她做的一切都是不合时宜。

    那晚,苏苏坐在沱江边,听身旁的流浪歌手弹木吉他。那种心情,犹如孤儿。她终于承认自己在这场旁逸斜出的感情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苏苏流着泪删除了这个世界上能和江南联系到的所有方式。不留一点余地。

    苏苏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忘记。

    很多年后的这个春末,苏苏拜托我写下她和江南的故事。她回忆起那些尘封许久的过往时,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自己对江南并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

    爱上一个男人,是愿意跟他长相厮守的。可是苏苏不。苏苏心中那么执拗的盼望,也无非是想再见江南一面,在街角的咖啡店,看看他最近改变。

    我想,我能够理解那种感情。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路过我们的生活,有些人走进我们的生命。

    江南合乎了苏苏对一个男人的所有想象,温柔,体贴,文艺,精致,有品位的粗俗。

    可也不能说那就是爱,甚至都不能算作喜欢。那是一种用这世间的语言无法表达的感情。是对一个人的迷恋。迷恋的只是他的气味,他的声音。

    或许,喜欢的也不是他这个人。喜欢的是,你在他跟前你的样子,喜欢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你。

    这个故事已经在苏苏心里放了很久。她讲给我的时候,语调轻松而自在,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江南这样一个人。

    所以,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苏苏描写成一个热衷于跟男人搞暧昧的寂寞女人。

    我怕我不够客观,不够细致。

    我怕我对苏苏的所有书写,一律变成她对江南的深情缱绻,失爱的告白。

    我只能用“初恋”来命名苏苏隐藏心底的那段感情。

    再没有一个更好的词语,可以把那种复杂、纠结、思念、难过、千丝万缕的感觉包容其中。除了这个读起来,嘴唇上有种酸酸的、涩涩的,又有些甜蜜感觉的——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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