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金瑜
第六十一章:不为人知
芷瑶和霖萧在昭宸殿共用了午膳,午膳结束后侍女进来收拾善后,霖萧在李廷的贴身伺候下去浴池沐浴,而白芷瑶则是回到了静心苑。
进了药房,曾经在那间偏僻的药铺买来的蜈蚣蝎子等几样毒物尚未用完,白芷瑶将几样东西取出来放在一个瓮子里,添了一些特殊的药材,又加了一点药酒,将之密封浸泡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梦路回来了,与她一道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岁上下,身段修削颀长,面容清俊儒雅,周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雍睿之气。
“小姐,二哥来了。” 梦路高声喊着。
芷瑶走出药房,青衣男子进了门,他便单膝跪下,便是行礼的姿势也带着说不出的清雅之气,“元沭见过主子。”
“此时不是在自己家里,不必如此多礼。”芷瑶开口示意起身,“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元沭起身,面上浮现一抹讥冷,淡淡道:“属下的确查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说出来,却担心侮了主子的耳朵。”
芷瑶眉眼微挑,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在靠近屏风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梦路给她倒了杯茶,便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
能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元沭露出这般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其中的内情,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芷瑶端着茶盏,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先长话短说。”
“是。”元沭应了一声,慢慢开口,却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东荒郡国皇帝登基之初,林妃和李贵妃是同一批入宫的秀女,但是在入宫之前,她已经有了身孕,便是当今的长皇子。”
第二句话,“林嫔身亡之后,遗骨还在皇帝手里,这是霖萧受制于皇帝的原因。”
第三句话,“当今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霖萧,怀有……特殊的心思。”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隐含更重的分量,以及更让人惊骇的隐情。
莫说梦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便是素来淡定如水的芷瑶,此时也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眸心弥漫着一层层幽深清冷的色泽。
虽然元沭说得隐晦,可芷瑶和梦路皆不是单纯不知世事的女子,怎么会听不懂他言下之意所隐含的,让人震惊变色的隐情?
简直是骇人听闻。
想过无数种可能,然而芷瑶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会是如此。
“东荒郡国的皇帝……”梦路咬唇,在心里想着那种可能,简直刷新了她对人性的认识,“怎么会如此龌龊,阴暗,变态?
白芷瑶倚在软榻上,眉眼低垂,久久不发一语。
今日所听到的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她需要一点时间去缓冲,需要重新去理清……霖萧现在的处境。
芷瑶想到了上次自己的一个玩笑,让霖萧猝然变色的反应,心理不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窒闷,和一种清晰的钝痛。
那个骄傲狂悖的男子,原来……长久以来所遭受的,远不止剧毒缠身所带来的折磨,而是一种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来自心底最深沉的屈辱。
比起毒发时的痛苦,心灵所受的创伤,才是能轻而易举摧毁意志的致命一击。
室内陷入了一片冗长的安静,静得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隐藏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缕蚀骨的冰冷气息。
茶盏的茶已经凉了,芷瑶伸手将茶盏搁在几案上,心不在焉地蜷弄着肩膀上的发丝,良久才再度开口。
“这么说来,”她的声音沉寂清冷,带着丝缕浸入骨子里的寒气,“长皇子霖然不是皇帝亲生的血脉?”
“不是。”元沭缓缓摇头,“林妃入宫之前已经成过亲,但是这件事除了皇帝,东荒郡国上下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芷瑶抬头,眸心微细,“林妃不是东荒郡国贵族女子?”
若是,怎么可能无人知晓她是否成过亲?
不管放在哪一国,一个成过亲的女子,都是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宫的。
“属下查了查,林妃的祖籍应该是在北漠。”元沭道,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雅清淡,“当初皇帝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将林妃强纳进府,也就是说,尚未登基之前,林妃已经被霖辉旭弄到了手里。只是当时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待霖辉旭成了皇帝,太后和许多人都曾查过林妃的身份,但是始终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林妃的来历,看来也是一个谜。
不过目前这不是最要紧的,已经过世的人,身份来历可以慢慢查,但是活着的人,却不能一直受制于人。
尤其是,还要承受那般屈辱的心里折磨。
“林妃的遗骨在皇帝手里?”芷瑶问。
“是。”元沭说完,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应该说,林妃的遗骨极有可能已经被皇帝烧成了灰。当初林妃去世的时候,六王子还小,皇帝因独宠林妃,所以对她的葬礼也格外重视,虽活着的时候没能升上皇后,但是葬礼却是按照皇后的标准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
梦路心里鄙夷,人死如灯灭,如何风光大葬又有何用?而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生出那般不正常的心思,谁又能相信他的爱情真有那般伟大?
芷瑶淡淡地道:“葬礼之后,东荒郡国皇陵之中虽有林妃的棺木,棺木中却并没有林妃的遗骨?”
遗骨不在陵墓之中,皇帝才有威胁霖萧就范的筹码。
“是,林妃的遗骨被皇帝命人移走了,当初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全部被灭口,只剩下最得皇帝信任的张大总管。”元沭点头,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六王子十岁那一年,就经常被皇帝召进雍和宫,那是皇帝的寝宫。”
芷瑶想起上次霖萧被召进宫里,回来的时候那满身的伤痕,剔透的眸心慢慢泛起丝缕冰冽之色。
东荒郡国上下几乎所无人不知,皇帝宠爱霖萧,霖萧也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那晚皇帝的召见,霖萧却没有拒绝。
李廷说,皇上每个月都会召见霖萧一次,每次见过皇上回来,六王子霖萧都会带回满身的伤痕。
李廷是霖萧的贴身护卫,与主子几乎形影不离,可每个月奉诏入宫的时候,霖萧都会把李廷留在宫外候着,不许他贴身跟随。
受伤回到东荒郡王府,便有李太医和太医院其他几位太医尾随而至,给霖萧用药,但是用的药却是无痕……
元沭淡漠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还缓缓在耳边回荡,“皇帝召见六王子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寝宫半步,六王子每次从寝宫出来都是满身的伤痕,这样的情形都已经持续了八年,每月一次,从无间断。”
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清冷的安静。
一向话多的梦路,此时,她心里也觉得格外沉重,完全不知该对这样荒谬的事情做出怎样的评价,她只是在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霖萧……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因为无法对那样肮脏的事情妥协,所以才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
“今天的事情,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芷瑶声音冷沉,视线扫过元沭,“林妃的事情,你暗中继续调查,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是。”元沭应完,却不由自主地轻皱了一下眉头,“主子对霖萧,不会动心吧?”
芷瑶对霖萧的事情似乎太过上心,这与她的性子不符,而且元沭也曾隐隐提及过,主子对霖萧的关心似乎有点过度。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该你操心的,不必操心。”白芷瑶淡淡地道,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语气比之平日也疏冷许多,“梦路,今天听到的所有事情,你给我全部忘记,若是在霖萧面前吐露一个字,我绝不轻饶。”
梦路心里一惊,不由朝元沭看了一眼,须臾,轻轻点头,“小姐放心,我把今天听到的所有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
芷瑶闻言,没有再说话,沉默的垂下眼,眼底思绪莫名。
元沭眉宇间泛起了轻微的褶皱,他看着芷瑶陷入沉思的表情,心里浮起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以及预感之后的深思……主子若当真对六王子动了心,又该怎么办?
霖萧那样的男子,的确让很多的女子无法抗拒,而且一旦动了真情,只怕无法自拔。
除了冠绝天下的容貌,霖萧特殊的身世和经历,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以及形单影只的孤单寂寥……
善于观察人心的元沭怎么会不清楚,霖萧骨子里独有的哀伤和表面上掩盖伤痛的骄傲,对于很多人来说,原本就是一种很致命的诱惑?
那是一种会让人如飞蛾扑火一般,不由自主受之蛊惑为之心疼的特质。
若芷瑶因此对霖萧产生了感情,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元沭眉心深锁,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他却吐不出一个字。
芷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理智聪慧,平和如水,很多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聪慧理智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是无情。 即便她外表如何温柔,却也掩不住骨子里对周遭事物的漠然不屑。
这样的女子,从来无需别人的劝说和提醒,若她能守住自己的心固然好,若守不住,怎样的劝说和提醒都无济于事。
她的身份,也注定了她需要时时保持这样的理智和聪慧,哪怕一生无情无爱,她此生也不会孤单,她会成为万人仰望的存在,她的身边,永远不缺俊美出色的男子。
可芷瑶一旦动了心,又该如何?
元沭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的神色,离开之前,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主子说,只在东荒郡国待上半年,此话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芷瑶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一抹元沭看不懂的色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在东荒郡国待上半年,回去时,刚好赶上荷花盛会……”
所以她的时间,耽搁不得。
元沭听她笃定的回答,心里却是缓缓松了口气,或许……是他多心了。
这几天霖萧在调养身子,只需服一些补身子的汤药,梦路每日两次熬了给他送过去,霖萧喝了药便打坐练功,或是待在寝殿里休息养神。
白芷瑶也是闭门未出,待在静心苑里看看医书,捣弄一些特殊的药材,闲暇时偶尔也走出门,去东荒郡国王府东阁的荷花池赏花,转换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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