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我回忆儿时，有许多件不能忘却的事，可最难忘的，是奶奶带着我的那些夜晚。
我出生时，老人们就只剩下外公和奶奶两个人，外公另外组成了小家，奶奶跟着我们的三口之家一起住。
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因工作原因时常被外派。妈妈是老师，因为担任班主任且总有早、晚自习的缘故，总是早出晚归。我早上由妈妈骑自行车送去学校，晚上由奶奶牵回家。妈妈晚自习结束，就从奶奶床上把熟睡的我抱上楼，放进我的小床。
那时候的幼儿园没有现在那么多的学习任务，更像是简易的托儿所，我只需要好好玩。吃个早饭，中午睡一觉，抄写几个字，做做算数，下午回家。
真正的挑战在晚上。我小时候神经纤细敏感、不爱说话，而因为看了几本灵异志怪，还染上了怕鬼的毛病，不敢一个人睡。奶奶就给我读书，讲故事……
奶奶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她懵懂长大，懵懂嫁人，又懵懂地十四个孩子，只活下来了五个。抗战时她曾在自家葡萄树下被日本兵踢飞，还经历了大锅饭时期、“文革”、“三反五反”、“大跃进”，这些我在初中课本上的近代史，都是奶奶心上的印记。
夜晚洗漱完，我在绳结绕成的床板上滚来滚去，把长方体收音机捣鼓出声响，然后，看着奶奶拧开床前的台灯，和我一起钻进被窝，接着，奶就开始了她的故事，“我跟你讲啊……”这是奶奶的故事开头。
奶奶的故事冗长无趣，但我却十分爱听。讲到伤心处，她会停下来抬手擦一下眼睛，我也会跟着难过一下。讲到开心时，奶奶的眼睛溢满微笑，我也眯起眼睛，感受着奶奶的幸福。
桌上的灯光柔和而温暖，奶奶的声音舒缓而忧伤，渐渐地渐渐地，我进入梦乡，带着一段重沉沉的老故事，那是奶奶的童年。我笑啊笑，快乐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奶奶的童年是忧伤的，我的童年是孤独的。
爸爸是奶奶最小的一个孩子，在那个小县城里，最小的儿子原本就受偏爱，而因为爸爸出生前爷爷就意外身亡的缘故，那份偏爱就更重了些。到我出生，这偏爱就慢慢转来了我身上。
有天晚上，我跟着奶奶在家里晃来晃去，看她换煤炭的时候，突然问我，“小柒，你爸妈总不在，你会不开心么？”我回说，“不会呀，我就当他们开会去了，开完了就回来啦！”
说这话的我没有觉出味儿来，奶奶的眼里却泛起泪光，猛地把我抱住：“我的乖孩子……”
一次，我见奶奶辛苦，就想做一道菜给她吃。见家里有豆角，我就学奶奶的做法，把豆角烧好端给奶奶。她见了好高兴，赶紧拿筷子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我，说我“真是个懂事能干的孩子”。奶奶吃豆角的样子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么开心，那么欣慰，连眼角的皱纹里，都堆满了笑意。
再后来，我慢慢长大，专心作业和课程，离家上大学，和奶奶的聊天机会也越来越少，每次碰到奶奶，她都会问很多问题：有没有男朋友啦？工作好不好找啦？诸如此类，我每次都觉得有些烦，于是找借口逃掉。终于有一次，奶奶又问我“上大学到底都学什么？”我不耐烦地吼她一句：“问这个干嘛？说了您也不懂。”
奶奶愣愣地呆看我一会，转身走了。我瞬间就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一记耳光，起身追到门口，看着奶奶蹒跚的背影，那么单薄而孤独，像一片飘在风里的皱皱巴巴的旧报纸。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学校。听到消息的那刻，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脑海不停回放那些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又想起那一年我初次烧菜给奶奶吃，而那些豆角根本没熟，奶奶吃完后胃痛了好久好久。
我请假，买票，踏上回家的火车，可见奶奶的路变得好长好长，长到没有尽头。
奶奶，很多年过去了，孙女还在想你，和那些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