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龙在处理住宿的问题上有过多次失误,但最令他后悔的就是这次了。出身农村的杨天龙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像老家的人一样有求必应,他坦诚地跟房东大姐说起他付不起房租,并且客气地询问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杨天龙以为房东大姐会爽快地答应他,并且告诉他尽管安心地住下去。他请求,对方答应,互相谦让一回,这才符合杨天龙心目中的既定程序。这样的小事,房东大姐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可是房东大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至少不安他的套路出牌。房东大姐说:“我这里从来没有拖欠房租的,不交租你就得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就宽限一个月而已,大姐你帮帮忙。”杨天龙说。
“你不要说了,我帮不了你。”房东大姐说:“你不交租,我吃什么?都像你这样,我们怎么活?”
杨天龙不好再哀求了,离去的时候,房东大姐说:“还有两天就到期了,要不你搬走吧。”
杨天龙想了想,决定把这个房子退掉,重新租一个更便宜的,哪怕远一点也无所谓。杨天龙担心的是押金,他一共付了两个月的租金一共一千六百块钱,其中八百块钱是押金。杨天龙不知道押金还要不要得回来,可是他也不敢直接问房东大姐,这个时候房东大姐一旦拒绝他,他就没有机会再把押金要回来了。
一天晚上下班,杨天龙看路过房东大姐的房间,房东大姐不在,只有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黄发小伙正在玩网络游戏,杀意正浓。杨天龙拐出去买了两罐啤酒,不得以他也得尝试着讨好别人。智穷才尽的杨天龙以为一罐啤酒就能顺利地要回押金。
“我是住二楼的,房东大姐在吗?”杨天龙倚在门框上,佯装一副闲闲的样子:“你也玩这个游戏?”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游戏。
“房东一会就来。”黄发小伙说。
“喝罐啤酒。”杨天龙笨拙地把啤酒递过去,黄发小伙却看也不看,悬在半空的手尴尬了。
“别客气,来一罐。”杨天龙把啤酒放在了黄发小伙的面前。
“我不喝。”黄发小伙又把啤酒推了回去,可是杨天龙不接,黄发小伙只能把啤酒放在桌子上。
“退房的话,押金能退吗?”杨天龙问道。
“我不知道,你问房东吧。”
“那就麻烦你了,帮我问问。我得好好谢谢你。改天请你喝酒。”杨天龙的言语既笨拙又愚蠢。说到底,他还是不会讨好别人。
“我真的不喝。”小伙子把啤酒推到了桌子的边缘,就差直接扔地上了。
杨天龙洗完澡又下来了,房东大姐正在扫地。
“我想退房子。”杨天龙对房东大姐说。
房东大姐似乎已经有所准备,知道杨天龙要退房,可能是黄发小伙告诉他的的吧。她翻阅起一个文件夹:“你是十号住进来的吧。”
“差不多。”杨天龙说:“还有大姐,押金能退吗?”
“不能。”房东大姐说:“合同是一年的,你提前退房,押金就算违约金了。”
“我只住了一个月。”
“合同在这里,写得清清楚楚。”
杨天龙看看合同,果然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后悔租房的时候大意了。杨天龙有些气恼:“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早知道我就不租了。”
房东大姐笑道:“我跟你说过,我肯定跟你说过。是你自己忘了。”
“那能不能退我五百?”
“你开什么玩笑呢?要合同是干什么呢?这栋房子我们也是租来的,我们也要付房租的,家具什么的也要钱的,如果我们违约了,也一样要付违约金。你突然走了,我们一时半会也租不出去,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有合同就得按合同来。”
“那你退我四百吧。”杨天龙说。
“不行。”
“我实在没钱交房租了,大姐你退一点,好歹退一点,三百也行,要不我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杨天龙几乎是哀求了。
“小伙子我也没办法。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搞慈善的。要不你继续住,那就得交房租。要不就搬走,押金肯定是不能退的。”
房东大姐又说:“小伙子,我看你挺不容易的。实话给你说吧,我帮不了你。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以为上海遍地都是金子,空手套白狼,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那我再想想吧。”杨天龙离去的时候说。
“还有三天就到期了。”房东大姐提醒道。
杨天龙只能尴尬离去,押金的事情没有希望了。他后悔自己租房的时候太过大意,还有,他不应该跟黄发小伙协商,这反倒让房东大姐提前做好了拒绝的准备。他恨自己的失策,但为时已晚。他也想不起签约时候的情景了,怎么就签了一年呢?还有,怎么租金就变成了违约金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房东大姐说过这一点,也是语焉不详一带而过。房东大姐是故意的,她恰好利用了杨天龙的粗心大意。杨天龙甚至猜想这就是房东大姐的营生手段惯常伎俩。想到这里杨天龙是又恨又气。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白字黑字写得一清二楚,他们甚至可以冠冕堂皇地跟你理论,跟你打官司。由此杨天龙联想到法律和道德的界限,对于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法律还是毫无用处,他们比你还要懂法律呢,他们故意钻空子,他们都是在缝隙中求活的人,买的哪有卖的精?他们占了你的便宜,还要让你说不出一个不字,真是岂有此理。这是个商业社会,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挣钱,当挣钱成了第一要义,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道德算个鸟?杨天龙就这么浮想联翩地喝下第一罐啤酒,内心愤世嫉俗起来,他认定这个社会无药可救了。
他算了一下,他还能住三天。还有三天就整整一个月了。喝下第二罐啤酒,杨天龙脑子里蹦出了另外一个主意,那就是死皮赖脸地住下去,房东大姐总不能把他从屋子里抬出去。那他岂不成了无赖?无赖有什么不好,房东大姐不也是无赖吗?最起码无赖不会吃亏。
房东大姐终于按捺不住了,第二天晚上她跟杨天龙说:“你是继续在这住,还是搬走?继续在这住,就该交房租了。”
其时杨天龙正在公共卫生间排队洗衣服,他放下衣服,斩钉截铁地说:“住,当然住。”
“那你把房租交了。”
“我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杨天龙问。
房东大姐看了一下记录:“上个月十号。”
“那我就十号交。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杨天龙说。其实杨天龙想的是,能住一天我就住一天,才不管那么多呢。
房东大姐比预想中要难对付,第二天早上房东大姐就提醒杨天龙十号到了,可以交房租了。杨天龙糊弄一通,说太忙还没去取钱,又说快迟到了,急急忙忙上班了去了,上班路上他还挺得意。房东大姐你奈我何?
晚上回来,房东大姐和黄毛小伙已经在他门口等着了。房东大姐说:“你搬走吧。这个房子我们不租了。你现在就把东西拿走吧。”
“就今天一个晚上,明天我一定给你房租。”杨天龙仍然在玩拖延计。
“你给我房租,我也不租了。哪有你这样的租客?我宁愿不租,我宁愿让房子空着也不会租给你。”
黄发小伙幽魂似地在一旁推波助澜,对杨天龙不停地说你搬走吧,你赶快搬走吧。似乎他打算用特异功能来影响杨天龙的意志力。
“那我退房,你把押金退给我我就走。”杨天龙说。
“你违约了让我怎么退你。又不是我违约。如果我违约,我提前让你走,我也一样要给你违约金。”
杨天龙哑口无言。杨天龙不愿承认这点,那就是房东大姐的话有道理。杨天龙二话不说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递给了房东大姐:“我再住几天。”房东大姐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钱。
杨天龙又要重新找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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