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风瑟瑟的清晨,声声喜乐打破了这个破落村庄的宁静。平素无人光顾的何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真是有钱人家,用这么气派的车来接亲。”
“彩礼不知道拿多少?”
“说出来会吓死你。”
······
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何香坐在床边垂泪,死活不肯换上红嫁衣。何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香啊,你看,接亲的人都等半天了。听娘一句劝,把衣服换上,以后你就是有头有脸的有钱人了。”
何香泣不成声地扭过头,不去看她娘。她突然感觉到好冷,仿佛那泥土墙烂了个洞,凉风嗖嗖地趁虚而入。她扯了扯床上那破旧的薄棉被,紧紧地裹住了上身。
“还没换好?磨蹭啥呢?”何爸爸在门帘外不耐烦地大吼。
“香不愿意换,咋办?”何妈妈走到门口,不知所措。
“都到这一步了,不换也得换!”何爸爸示意了一下他的妹妹和弟媳。
几个女人都掀开门帘挤了进去,何香被几个长辈强行剥掉了衣服,套上了血红的嫁衣。她拼命地挣扎,哭喊。然而越是用力,越是难堪。她的自尊被她们撕得粉碎。
2
何香被几个女人架着坐进那辆惊动乡邻的好车里。车子缓缓启动,很快便会到达邻村的黄家。那里等待她的不是情意甚笃的新郎,只是一个时日不多的病秧子。
人穷就只能这样认命吗?女子生来就是男人的牺牲品吗?为什么哥哥的婚事要用我一生的幸福来成全?一母同胞,只因我是女孩,就要受到父母天壤之别的对待吗?我也是人啊!······
临近黄家,何香的愁绪被接亲的女人打断:“把你的眼泪擦干,本来是冲喜的,你这一哭,带着丧气,还怎么冲喜?切记清楚了,不能再哭。”
片刻,车子便停下来。黄粱一改往日的病容,竟精神抖擞地站在院子里张望。何香被人推过去,与他并排跪下为公婆敬茶。她机械地做着这一切,终于熬到晚上。
何香心力交瘁,认命地瘫倒在床上,和衣而睡。她的新郎因为病重,只能与她分房睡。如此安排,竟让何香在悲哀中感到一丝喜悦。
3
一弯残月清冷地照着热闹过后的黄家大院。一家人似乎都因为这桩婚事圆满落幕,而睡得香甜踏实。新入门的何香也不例外,她挣扎了一天,太累了。既然已成定局,不如先睡它个昏天暗地。
但病入膏肓的黄粱心里蠢蠢欲动。他忍受了多年的病痛,吞过多少苦药水,如今不还是这副病怏怏的死样子?他还能有多少时日呢?
黄粱蹑手蹑脚地走进何香的房间。皎洁的月光下,那张脸真是俊俏啊!细嫩的皮肤,弯弯的眉,长长的睫毛,小巧的唇。还有那一头秀发乌黑闪亮,瀑布一样泻在床边。果然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美人儿!
黄粱口干舌燥,蠕动着喉结,咽下一口唾沫。一双干瘦的手颤抖着开始解何香的纽扣。一颗,两颗,三颗······终于解开完了,只差她丰满的山丘上那一抹妖娆的红纱帐。
黄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抖得厉害,不小心碰上何香细滑的肌肤。她猛然惊醒,恐慌地坐起来,裹紧了被子,抖动着嘴唇:“别别别,等你身体好了,我,等你······“
“再等我就死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黄粱深陷的眼窝里迸出两束火光,一点一点地向何香逼近,“你就成全了我吧!”
4
秋日的早晨,大雾弥漫。黄家大院里的寂静被一阵阵哀嚎打破。
何香坐在冰凉的地上,双手抱膝,脸上泪痕斑斑,被婆婆推搡着,揪着头发叫骂着。旁边是衣衫不整的黄粱,脸上已无血色,冰冷僵硬。公公仰天长啸:“我的儿啊!”
“你这个丧门星,你好歹毒啊!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何香任由婆婆打骂着,一脸木然地看着前方。
黄粱下葬的那天,何香头戴七尺白纱,被婆婆按跪在丈夫的棺木前:“你好好看看他,是你害死的,记住是你害死他的!你早晚不得安生!”
“不是我!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何香悲怆地大喊,绝望肆意横扫着她的胸腔,也横扫着眼前咒骂她的人。
“就是你个小贱人,丧门星,死的怎么不是你?”
“啊”随着众人一生惊呼,何香应声倒地。她一头撞在棺木角上,额头的鲜血缓缓流出。好在性命无忧,但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5
黄粱的葬礼结束后,何香成了黄家的奴隶,被公婆使唤着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放牛喂猪,还要兼顾田里的庄稼。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被臭骂一顿。
初冬,野草都枯了。何香依旧被公婆赶出去放牛。她无奈地牵着牛在田野里晃荡,双手冻得裂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一碰钻心地疼。
遇到阳光尚好的天气,便会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在田野唱着情歌,对何香挤眉弄眼,言语露骨地调戏她。她每每都会气得满脸通红地走开。
如果让公婆听见,何香不知道又要洗多少盆衣服。她每天如履薄冰地生活,害怕一不小心,公婆就会找上娘家门,要回那笔彩礼钱。如果这样的话,哥哥这辈子就娶不上媳妇了,而她也永远回不了娘家。
6
刚进入腊月,村里的喜庆气氛就浓了。何香以及黄家的悲伤,没有人会在意。
村子里的李家要娶媳妇儿。婚礼当晚,为了庆祝,李家请人在村子里放了场露天电影。
吃过晚饭,男女老少都拎着小板凳去看电影,平日不爱凑热闹的何香也裹着夜色去了。
她一个人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双手交叉在袖筒里暖着,呼吸出的寒气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氤氲出白色的雾霭。热闹是别人的,始终与她无关。她看了一会儿,便百无聊赖地转身要走,却被站在旁边柴草垛上的几个外村年轻人拦住。
“好漂亮的妞儿,陪哥哥再看一会儿呗。”
“她是我先看见的,别跟我抢!”
“哪只眼睛证明是你先看见的?”
“就是我,怎么了?”
何香趁着两伙人争吵的空当,麻利地跑开了。
7
他们追赶的脚步声,辱骂声,斗殴声,随着电影里的对白紧张地上演着。
有人拿起砖头,砸伤了一个人,使得对方奋起反击,把拿砖的家伙扔进冰凉的水塘里。
一群莽撞冲动的混小子,顿时热血上涌,个个拿起了凶器,一场混战惨烈地上演。同伙在危急时刻已经无暇顾及那个掉进池塘的家伙。
第二天,当有人想起那个落水者的时候,他已经被冻成了冰块儿。
何香再一次成了众矢之的,没有人去理解她的无辜。公婆恼羞成怒,骂其不仅败坏了门风,还是名副其实的丧门星。
何香被扫地出门,身无一物。她走在凌冽的寒风中,不禁骂起了苍天:“为何命运要如此捉弄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惩罚我?“
她的悲戚惊动了万籁俱寂的天地,几只乌鸦在路边的枯树上不住地悲鸣!
8
何香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能去哪里呢?只好回娘家。
走到门口,正好碰见爸爸倚在门框上。看见她回来,他立刻闪进里面,关上了大门:“你还有脸回来?快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爸,你让我进去,拿件衣服,我就走。”
“说好了,拿完快走。”
何香走进她住的那间小屋,发现里面堆满了杂物和粮食。她早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她的衣物在哪呢?她在这里生活过二十年的痕迹竟然无从寻找!
何香在各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哥哥的小屋收拾得真好,床上焕然一新,桌子上还摆了台农村罕见的电视机。父母的房间也亮堂了,雪白的墙壁,崭新的床单,厚实温暖的棉被,还有那个漂亮的大立柜。
也对,毕竟黄家当时给了一大笔彩礼,花这点不过九牛一毛。
何香扫视了一眼床头的针线篮子,里面那把剪刀闪着银色的光芒,格外吸引人。
9
“你们把我的东西扔哪儿了?”何香在篮子里翻腾,冷冷地问身后的何爸爸。
“我也不知道,就你那几件破衣服,应该早扔了吧?”何爸爸不耐烦。
“那你给我点钱,我就走。”
“钱?没有!你别想了。”
“那我就不走,你总不能让你闺女在外面冻死?“
“你快走吧,非要把家里人都克死,你才安心?”
“克死?是你们要克死我。我用一生的幸福换的彩礼,你就不给我一分活命钱?”
何香握起了那把剪刀,指向父亲:“你怕我克死你,你怕我给你丢脸,是吧?”
只见父亲胆怯地后退一步:“闺女,我是你爸,你不能这么对老子!“
“对,你是我亲爹!我成全你和妈妈,成全我哥,成全你们所有人!“何香冷冷地笑着,将剪刀捅进自己的胸膛。
夕阳慢慢坠下,西边的天一片血红。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谁能看清血泊中那张俊俏的脸上浮现着异常轻松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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