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有一种情，寂静无声……
第一章 求学的白衣少年
（1）生而忧患
五月，鸣蜩。五月，一个夏蝉刚开始鸣叫的季节，有些微热和杂乱。金岳霖就出生在一个这样的时节。有人说，五月是夏的开始，而对金岳霖来说，夏的开始，便是他生命的开始。
他出生在湖南，一个清朝后期的洋务派的官僚家庭。父亲是浙江人，母亲是湖南人。他曾这样说起自己的父亲：他在湖南做个小官，官虽小，可是后台有人，不然不会到黑龙江省的穆河去当金矿局的总办。而他的母亲则被尊称为“金母唐太淑人”，据说淑人属三品，可见他的父亲应该是个三品左右的官。这样看来，金岳霖的家庭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虽不显赫，也算的上名流。
而洋务派在清朝算得上较为开明的家庭了。金岳霖性格温和，是个典型的谦谦君子。这与他的家庭是脱不开关系的。通过他父亲对他几个哥哥的安排，可以看出他的父亲相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封建家长算得上十分开明了。他的大哥是父亲按照传统方式安排的：入学、乡试、会试、廷试。而他的二哥则被父亲送到了上海圣约翰大学去读书。到了他的三哥，直接送到了黑龙江的海兰泡去学些工程技术类的东西。到了他的四哥五哥，他的父亲干脆不插手了，直接由他的母亲自己去做主了。
清朝还相对比较封建。女人的地位还相当低，儿子前程这样的大事能任由自己的妻子做主，可见金岳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不仅如此，金岳霖父母的感情也比较好。他的父亲死后，母亲异常思念，让人还画了一张他父亲的半身画像。在封建制度下，婚姻大多是牺牲品，夫妻之间的感情也相对淡薄。金岳霖能出生在这样一个相对和谐的家庭里，不得不说是上天对他特别的眷顾。
金岳霖有六个哥哥，按说，他应该是幸福的，有六份哥哥的疼爱，然而，在封建社会下，兄弟之间很难成为朋友。即使是跟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六哥，也很难成为朋友。六哥玩的时候带着他淘气，上学的时候也陪伴他，可是他的六哥却像家长一样管着他。他提起自己的六哥总是无奈的说上那么一句：他比我大，管我。
“国不在，家安在”，清末是一个忧患的年代，国家忧患，民族忧患。经济的落后，清政府的软弱，使中国沦为了案板上鱼肉。外国列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那是一个中国人处处挨打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每个中国人内心都有一种恐惧，也许下一刻，生他养他的家乡就会沦为列强的所属地，而本来作为主人的他却成了亡国奴。
金岳霖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年代。 虽然在这种忧患的大环境下，也发生过蓬勃的革命，但他却并没有赶上。于是，他无数次感慨自己的出生：余生也晚，没有赶上朝气蓬勃的革命年代，反而进入了有瓜分恐惧的时代。
我不知道金岳霖出生在这样的时代，是幸还是不幸。也许幸与不幸都不最要。或许，他本应该出生在这样的时代里。因为，也许只有这样忧患的大环境才能衬托出他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难能可贵。金岳霖这一生，任性而为，潇洒肆意，一直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而当他爱上一个女子时，却做到了一生缄默。不是不够爱，恰恰是太爱，爱得太深太深，愿用自己一生的缄默换取那个女子岁月静好，温和从容的一生。
那样忧患的年代，对孩子总是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力。要知道，孩子对周围的事情总是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小小的金岳霖也是有这种被瓜分的恐惧的。他忆起自己的童年，还记得自己家附近的学生唱过这样的歌谣：中国若是古希拉，湖南定是斯巴答；中国若是德意志，湖南定是普鲁士；若谓中国即将亡，除非中国人尽死。
或许，当时小小的孩童并不知道那些歌谣所代表的意义。但是，却那样深刻的记住了。有人说，每个民国的大师，骨子里都有一种强烈的爱国意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时代所赋予他们的时代印记。但是，我知道从来未曾标榜过自己爱国的金岳霖是有这种意识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说的响亮，爱的惨烈，但也有一些人，默默无言，却也爱的深沉。他爱自己的祖国，一直坚守，不曾离开。正如他爱那个温婉的女子，比邻而居，寸步不离。
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家庭，决定了金岳霖势必有不同的人生。而此时，在湖南的那个小小院落里，夏蝉欢实地鸣叫着，小小的金岳霖正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这个温婉而坚强的女子一定没有想到在她臂弯里甜甜睡着的孩童，在很多年之后，成了一代大师，开启了属于他自己的一段传奇。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总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因果。我经常会想，金岳霖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伴随自己一生的哲学？还是为了那弥足珍贵的友情？亦或是仅仅只是为了在这个兮兮扰扰的尘世中遇见那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只为了能在这世上与她遇见，即使不能结一段情缘，亦要遇见。只要遇见，就不枉自己来这尘世走一遭，亦不辜负上天赐予那个女子的风华绝代。
我们并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轮回。但是，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降临到这世上都是有着自己的命数的。我们哭着来到这个世上，带着母亲的剧痛和无限的期待欢喜。我们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如何，只是用自己的小脚印，一步一步地走着，脚印越来越大，而我们也越走越远。依稀仿佛中，我似乎看到那个小小金岳霖，拉着妈妈的臂膀，蹒跚而行，虽不知前路，亦不曾停下。
我们终究会长大。我不知道你是否读出过这个句子里的残忍。我们终究会长大，不管我们对未知的世界有着多少的恐惧，不管我们多么的想要一直在妈妈的保护下永远不受伤害，我们终究会长大。我们终究要去接受这个世界为我们准备好的各种洗礼，去面对自己所处的家庭，所处的时代，还有那些所有未知的痛苦亦或是喜乐。小小的金岳霖也终究要慢慢地长大，一步一步去走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九零一年，小小的少年开始了他的求学生涯。从这时候开始直到他的生命结束，金岳霖一直在求学的路上孜孜眷眷，从未懈怠。胡子靖在长沙创办的私立明德学堂是他上的第一所学校，也是他的小学。他在那里读中国的四书五经，接受中国的传统教育。
很多人觉得中国的传统教育过于的古板生硬。其实这是个很大的误区。其实真正古板生硬的是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夫子，而不是四书五经本身。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不是一般的西方国家可以比拟的。这点，完全值得每一个中国人骄傲。四书五经里哪怕浅显的几句话，都有着很深的道理，那是我们中国哲人无数智慧的结晶所在。
其实，金岳霖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他极爱中国的山水画。即使是在报纸上看见了，也会小心翼翼的剪下来，好好保存。他喜欢中国山水画的“以小观大”，喜欢中国山水画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种种意境。他十分喜欢陈徽先生的《蜀江烟雨》，达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几乎天天都要看上一次。直到他垂垂老矣的时候，依旧对这幅画情有独钟，百看不厌。
有人说，喜欢山水画的人都是异常有灵性的。因为他喜欢的也就是那一黑一白。只是那一黑一白交织的画面便可以幻化出无数的情景。有些人不免觉得山水画寡淡，然而就是这份寡淡更让人觉得清雅幽静。我想，小时候的金岳霖，一定经常伏在案上，拿着毛笔在那白白的宣纸上涂鸦，专注而认真。一定当得起：案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起金岳霖的小学，他还曾调侃过自己的小学老师：胡先生这个人有点浪费。他盖了一间三层木头的架子的楼房。我们这些小学生要到三楼去上课。那个楼房有点摇晃，后来只能放弃。在他的描述中，我们依稀看见那个小小的少年，在有点摇摆的楼房上，拿着书，摇头晃脑，跟着老师大声的读着。
也许，他就是在这个年纪学会了对联。在哥哥们的讨论中，老夫子的唠叨中，一个小小的少年，学着哥哥们的大人样子，冥思苦想着：“这个下联要怎么对才好呢？”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金岳霖一生并没有留下多少脍炙人口的对联。或许他在这方面真的算不上什么风流才子。他一生中也只留下那一句最负盛名的对联，也是一句挽联，写给他默默爱了一生的那个女子。
总觉得金岳霖是喜欢白色的。不然他也不会爱上那个如白莲般美好的女子。也只有这单一而纯粹的颜色才配得上他。那样单纯的性子，那样执着的求学态度，那样纯粹的爱情。虽然这时候的小小少年还没有长大，但这仿佛就是他生来而有的筋骨。他也一定有很多的白衣，穿在身上，翩翩白衣美少年。
金岳霖从小就对衣服十分讲究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去朋友家做客，曾经让他穿过一套绿袍红马褂，结果他大哭一场说什么也不肯穿，最后他母亲只好作罢。他提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我爱母亲，从来没有反抗过她。可是也有例外。而例外的便是这次绿袍红马褂事件了。
古时候，人们是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对母亲的爱。即使是现在，也很少有人能直言不讳的对着所有人说：我爱母亲。我经常会想，像金岳霖这样如此直白地表达爱的人，却在爱上那个美好的女子时，竟然能真的做到什么都不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越是情深，越是难以启齿。果真如此。
很多时候会想如金岳霖这般至情至真的男子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如果有，会是什么样的花呢？他喜欢的一定是一株什么白色的花，纯白色，高贵、空灵、纯洁。后来，才知道他喜欢的是栀子花。栀子花，白色的、纯白的、高贵的、空灵的、纯洁的。解花语的人说：栀子花代表了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也许这便是宿命吧。金岳霖的一生，他的爱情，他的守候当得起“永恒”二字。
时间慢慢地穿梭，小小的白衣少年吟诵着那些古老的诗词也慢慢地长大。那清脆的声音，那单纯的笑颜，随着岁月的流光慢慢地远逝。我们小的时候，总是想要长大，想要变成雄鹰去自由翱翔。却不知，其实我们最美好、最该珍惜的日子，便是懵懂天真的少年时光，可以天真烂漫、童言无忌。
不知道，在金岳霖垂垂老矣的时候，有没有忆起那刻在岁月流金里的白衣少年。当他忆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快乐而又温暖。也许，那个少年一直就在他的梦里，才会让他一直如同孩童那般至善至真，善良了一生，天真了一生，亦美好了一生。
一九零七年，金岳霖进入美国教会创办的雅礼大学预科学习。小小的白衣少年开始学习西洋的文化。认识金岳霖的人都说金岳霖极具绅士风度。而绅士风度却是西洋的玩意。也许，小小的白衣少年就是从这里开始学着做一个小小的绅士的。
一直觉得金岳霖是一个“中西合璧”的人，有着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又有着西方文化的文明开化。他既有与知己好友品茶论画的闲情逸致，又有在自己的客厅里跟朋友品咖啡的小资情调。这样一个人很难不被人喜欢。大概，这就是他虽然是个光棍，却有很多朋友的原因吧。
年少时，我们总是对家乡之外的地方充满好奇，总想到世界各个角落走上一圈，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自己的青春年少。长大以后，我们为了事业、为了爱情背井离乡，才猛然发觉家才是最让我们感到温暖的地方。像金岳霖这样的男子，家注定不是他最后的归宿。这世界上总有一种男人，生来就带着宿命，要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注定一生孤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