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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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天有些阴沉,仿佛就要下起雨来。我握着新买的油纸伞,步履匆匆,连灰尘溅上了鞋面也顾不得了!
快黄昏的时候,我来到一个码头。这里聚集着很多船,船工船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牌九。其中却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船娘,拿着一个小网兜在那里引诱着鱼虾,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她带着一顶蒙了黑纱的斗笠,看不清脸,一条不算太长的辫子从黑纱里露出来,一副渔家女的打扮。
作为一个陌生男人,也许我不该这么唐突一位姑娘,可我就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姑娘可是诱到鱼了?”
她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把网兜递到我眼前“诱到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寒潭里沁出来的一般,幽冷而绵长。听到她的笑声,我不禁想像着:“有着这样一把嗓子的佳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我看着她把刚诱到的鱼虾倒进船上的一只木桶里,一边问我:“少爷要坐船?”我答:“正是。”“那少爷是要去哪儿呢?”我说:“姑娘且往距这个码头远些的地方划,姑娘划到哪儿累了,我便在哪儿下船歇脚。”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怎么要得?我家在离这里蛮远的乔庄那边,少爷要去那边看看吗?”“求之不得!”
她让我坐进小船舱,把绑在码头木桩上的绳子解开之后开始摇橹。她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样子,离开码头之后,开始唱起了渔歌,声音像黄鹂似的清脆悦耳。她终于在此刻摘下了她的黑纱斗笠,露出了让我好奇着的她的脸,不带半丝千金小姐的浓烈脂粉味儿。
2.
到达乔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姑娘早已点亮了船上的两只马灯,河的两岸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点灯火。在这一路的交谈中,我跟她互通了姓名。我说我姓张名少云,字子弦。这姑娘倒是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姓沈名云琛。我想到我家中为我定下的也是沈家的一位千金,只是此沈姑娘跟彼沈千金差别恐怕大了去了吧!
家里给我安排的婚事,我并不满意。不是因为女方不好,而是因为我与女方之间,从未见过面,也从未有过什么情投意合。况且,我的确不喜欢那些矫揉造作的富家千金。于是,我逃了!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这是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我逃了就是逃了!
我付了船钱之后,问她:“这天色太晚,沈姑娘可愿为我指引这附近的住处?”
她似乎有些为难踌躇的意味:“这时天色已晚了,子弦少爷不然……不然先去我家将就一晚,明日再去找?”她说完咬了咬唇,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那……会不会太打扰沈姑娘了?”
“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只是……只是我是独身一人,子弦少爷若去了,少不得会听到些闲话。我倒是被她们说惯了,只是少爷也许听不惯……”
“哈哈哈哈哈……既然姑娘都不怕,难道在下便怕了?”我戏谑的问。“那少爷便跟我来吧!”
到得她家,她让我坐下,泡了一壶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我想:“这真真是不能更和我心意了!”我喝过铁观音,喝过黄山银针那一类,可是它们却没一个及得上这一壶粗泡的茉莉花茶。
透过袅袅的茶雾,我看到她在厨房张罗晚饭。我自嘲的想:“若我娶的是一个富家千金,恐怕她是不会进厨房为我做一顿吃食的吧!”
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我忍不住跑去厨房给她打下手。她先是推辞,随后就欣然应允了!
3.
过一日,吃罢早饭,我看到她拿出一件圆柱体形的纱罩一样的东西在摆弄。是纱罩又不是纱罩,因为它本该开口的这一面被一个柚子大小的铁环收了边,于是便只留着这个柚子大小的小口,小口上面被两根小麻绳牵着吊在一根婴儿小手粗的棒子上。
“这是用来抓小鱼的……嗯……就跟捕鼠笼子差不多!”说着她开始用手演示“你看……把一些饵料放进里面去,然后小鱼想吃,就得沿着纱罩往上游走,然后到上面这个口子,它就能进去了!哦~还有!这个小口是用来防大鱼偷吃饵料的。”她那双好看的手在纱罩上晃来晃去。讲得一脸带笑,就好像她看见了小鱼游走的笨拙模样似的,像个跟大人炫耀自己玩具的孩子。
她看到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我笑笑。
“好!接下来该去找饵料了!嗯……是用蚯蚓还是田螺呢?”思考的时候,她看了看我“嗯!就用田螺吧,还能吃一顿!”
“我能跟你同去吗?”说完我也觉得大男人提出这种要求有些好笑。“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些,想要多看看!”
她笑了“那可好!一起去吧!”
我们捡了大半桶田螺回来,她把那些田螺带到河边,放到筛子里搓了个干净。然后带回家里,生火、下锅、煮田螺。
然后,看着她用一根针把田螺肉以及……后面那一节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一起挑出来。螺肉放到碗里,至于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则被放进了那个要用来捕小鱼的网兜。
“难道我们平时餐桌上的小鱼都是用不知何物的这东西做饵诱来的么?”我心里五味杂陈。
4.
她坐在那里,看着水里那些小鱼沿着纱罩壁蹭到纱罩里,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
我想“放完这个我就要去外面找住处了!”心里莫名的难受。趁她高兴,我试探性的轻声开口:“我能留下来吗?”
“啊?”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笑起来“没什么!”她站在那里楞了一下,神情莫名让我看不出她的想法。许久“你留下来吧!”她说。等来她这样一句话,我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今天中午就想吃鱼呢!可是这点鱼不够啊!”我听到她在嘀嘀咕咕。“我们去水潭抓鱼吧!”“抓鱼?好啊!不过我没抓过啊!”“我教你!”
我们拿了一个木桶和一个三角形开口的捕鱼兜,它有一张小饭桌那么宽,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她打着赤脚,正在用手挖泥巴和石块儿准备把那个小水潭围住,把那个三角形的网兜放在唯一的出水口那里。
水潭不是很深,但是居然有不少鱼!只见她打着赤脚把裤脚扎到大腿往潭里走,两条笔直的嫩生生的大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愣着干嘛?下来啊!”她站在潭水里对我笑。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下了水,心里再没想什么“非礼勿视”的条条框框。
“哎~快抓快抓~到你那边去了!”她着急的指着我脚边。
抓鱼的时候,免不了总会有些磕碰,我佯装淡定。“小心!”我伸出手扶了她一下。她对我笑笑,然后转过脸恶狠狠的看着某条鱼:“你这个坏东西,今天抓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回来的时候,收获颇丰,自然是一路的欢声笑语。
5.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一天,我们划着船穿在乔庄的河面上。晚秋的风吹吹来阵阵凉意,她的脸上洒满了阳光。我突然有了一种不顾一切的期盼——我对她将我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终于跟她说了我喜欢她,她的反应却很奇怪。先是楞了一阵,之后,脸上露出一种认真的表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等你听完了,就该知道我的答案了!”
她说:“我曾经去过城里当丫鬟,听说过一个风流的富家老爷。他娶了一位跟他一样来自大门大户的小姐做妻子。那个妻子虽来自大门大户,却是个极其温婉的性子。别人见了那个老爷,莫不道一句羡慕。”
“可是不久之后,他又娶了一个又一个姨太太。他的妻子虽然伤心,却也无可奈何。那个老爷经常带着最宠爱的一个姨太太出入各种晚会,却留下家里温婉的妻子独守空闺,人人都知道他爱极了那个姨太太。”
“可是,一旦到了大场合,那个老爷身边挽着的,从来都是那位来自大家族的妻子。哪怕是在那个老爷爱极了姨太太的时候,他也没能忘了,他的妻子来自豪门大户,而他的姨太太来自三教九流。”
她忽然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这个世道里,几乎没有完完全全脱离了‘旗鼓相当’四字的婚姻。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张少爷?你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的!因为,张家的人不会允许!”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脸上是一种了然的笑意。
我在一瞬间变得羞愧难当,因为她说出的全是我们这些豪门大户里不成文的规矩。我甚至开始有点恨她的透彻,如果她能傻一点就好了!
“回去吧!张少爷!”她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听见我的嗓子发出干哑的声音“好……”
6.
她送我离开的那一天,我们只最后说过一句再见。
那次的经历,就如同我是一只从富贵人家鱼塘逃出的锦鲤,误入了普通渔人的渔网,而渔人却不敢像对待普通的鱼一样对待我,并且要将我送回我本该待着的地方。
我认命的回到了本该属于我的“鱼塘”,认命的接受了家里为我安排的婚姻。揭开新婚妻子盖头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看错了!坐在那里的,赫然便是那要将我送回来的“渔人”沈云琛!
她看到我惊疑不定的眼神,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乔庄是我外祖的老家……我不是故意要骗你……”说着说着竟然流下泪来“我叫沈绮罗,小字云琛……我在之前见过你,可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她说到这句的时候有点委屈。
“听说你逃婚了,我很难过。我想留下你,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于是才有了乔庄那一切……可我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我当时想着,等送你走了我就离开……”她说得断断续续也哭得断断续续……
怪不得张家没来找我,怪不得她当初要那样说。
她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着,有些可怜的味道。我纵然气她骗我,可那又能怎样呢?
我故作生气的道:“既然你知道错了……”
她听到我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等着我的下文。
“那就用你的一辈子赔给我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温柔。
我想:“真好!她是沈绮罗,也是沈云琛!她不是渔人,而我也不是那条鱼!”
——挣扎引诱,谁又入了谁的彀中?
(完)
【注】
彀中:指箭能射到的范围,即射程范围之内。进到我的弓箭的射程之内了。比喻他人进入所设的圈套之中或自己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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