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突然有一天，苏琴在下班回家的电梯里，就可以清楚知道接下来整个晚上的所有细节，包括做饭时的所有细节，吃饭时的所有内容，晚上睡觉前说的话，以及陈航爬到她身上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声喘息。这让她感到泄气，跟电梯里被调皮的孩子撕毁的海报一样垂着脑袋。
但一回到家，她就像被操控地机器人一样，7点半就做好了晚餐，不早不晚。苏琴提前摆好碗筷，盛好米饭。7点35分，他的男人陈航就会放下报纸，走进餐厅拉开凳子坐下来的时候是7点38分，凳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之后，整个餐厅除了吃东西的咀嚼声，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今天立冬，苏琴觉着冷，特地做了火锅。陈航坐在他对面，他们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过多的话语，自顾自的吃饭，火锅里沸腾的汤咕噜咕噜地泛出一个个丸子大的泡泡。苏琴头也没抬，夹了一根刚烫好的青菜放在碗里，然后在蘸了芝麻酱和辣椒面的小碟子里来回翻动着，“要不，我们改天去把婚离了？”苏琴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然后将拌好的青菜全塞进嘴里，眼睛有些湿了，不知道是辣的，还是恨自己对这平淡如水的生活居然还有些许留恋。
抬头看了眼陈航穿的那件睡衣，还是结婚那年买的，到如今已经十年，每年冬天一回到家，他都会换上那件藏蓝色的睡袍，在厨房，在客厅，在书房，在洗手间，在卧室。睡觉吃饭看书玩电脑都穿着它，如今衣服旧了，人也慢慢老了，连苏琴自己也都变了，还有什么不会变呢？苏琴突然没了胃口，将碗碟推在一边，轻叹了一口气。
陈航默不作声，不停地将火锅里的牛肉丸子，青菜，鱼块放在自己面前的酱料碗里，然后大口大口的吃掉，那吧唧嘴的声音，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刺耳。头顶的时间是晚上8：00，陈航抹了抹嘴，也没有看她，就问了一句：外面有人了？
“没有！”苏琴料到他会这么问，心比针尖。
“那我看你是发神经了”说完，陈航悠悠地用牙签剔出一根鱼骨，呸的一声。然后恨恨地将苏琴拉到卧室，一边用力地将她按倒在床上，一边扯掉她的裤子，大声喊着：“我叫你发神经！我叫你发神经！”苏琴睁着大而空洞地眼睛瘫软地倒在床上，任凭她的男人喘着粗气在她身上发泄。
8点20分，苏琴理了理头发，从他身边爬起来，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她觉得有种特别轻松的感觉，毕竟终于要结束这段婚姻了。这样想着，洗起碗来，头一次觉得快活，厨房里刷刷的水声，碗碟清脆的碰撞声，筷子在手里的哗哗声，像乐曲一样流过她的心田，在过去的10年里，都没有好好听听这熟悉而又单调的声音，如今都要一去不复返了。
厨房墙壁上洁白的小方砖还是为准备婚房时一块块从建材市场搬回来了，就为了省钱，两个人每个月发工资就搬回一点家具，来来去去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把家装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没买床的时候两人都一起挤沙发。冬天冷，陈航总是将苏琴那双冰冷的脚丫子裹在自己的腋窝，苏琴总是调皮的用大拇指和中指夹住陈航浓密的腋毛，然后来回用力的拉扯随即发一阵阵撩人的笑声，陈航就会用力的捏一把苏琴的圆滚滚的屁股，笑声在空旷的客厅显得格外响亮。夜晚在他们的逗笑声和苏琴愉快的呻吟中显得格外温柔而富于乐趣。想到这里，不觉得脸颊发烫，再想起刚刚在床上陈航又似在泄欲又似在折磨她的样子，她顺手抹了下眼睛，一摸还有泪。
可是，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你说这有多开心。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常常听人说起，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但是对想要开始新生活的苏琴，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忘掉过去。
2
第二天，苏琴没有做早餐，而是把离婚协议放在餐桌上就出门上班了。这是她嫁给陈航后十年里第一次没有做早餐就出门。她用做早餐的时间好好的打扮自己，仔仔细细的整理出光滑的发髻，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额头两边的白发，她恨恨地将那些白发拔掉，数了数，有10多根，然后破天慌的，涂了很久没用的口红，翻出高跟鞋，拎着包噔噔噔地就出门了。
一个美人若是有天懒于打理都尚能理解，若是疏于管理自己形象的人突然开始打理起自己来，周围的人都会调侃地询问：阿琴姐，你这是失恋了还是恋爱了？
苏琴还没有开始她新的生活，就一头跌进了人生另一种深渊。当她哼着歌拎着包走在马路边，心里还畅想着未来生活无限美好时，一辆失控地满载着泥沙的重型卡车瞬间就淹没了她，血肉模糊的脸，混着泥沙已看不清面貌，但是陈航却抱着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不断的嘟哝着她的名字，仿佛是一种咒语，要把她在死亡关口徘徊的灵魂给拉回来。
医院里惨淡的空气和忙碌而焦虑的人群里，只有陈航一个人无力的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双眼盯着手术室门口大大的静字，仿佛要一看把门看穿，好让视线把自己带到生死未卜的苏琴那里。早上这个女人还留了协议书要陈航签字；现在穿白大褂的医生又拿着术前证明让她签字。签字了就可以判他与她分开？
”我签，我签还不行吧，只要你能活下来，你怎么闹我都依你。“陈航握笔的手抖得厉害。
在陈航不吃不喝甚至眼睛都不眨的过了整整10小时之后，医生终于把苏琴推了出来，她身上手臂上脑袋上全都缠满了绷带，身上插满了管子，呼吸机里呲呲的声音证明苏琴还活着，医生说她现在处于严重的昏迷状态，是不是能醒还要看病人身体的恢复情况。
陈航喜极而涕：感谢医生，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拥有了，不见得高兴；失去了，也未必开心，人们总是自相矛盾。昨天两人还在10年平淡如水的婚姻中暗自落泪，今天却又呼天抢地只求那个早就看不顺眼的人能活下来。要不怎会有人说，灾难并不是礼物，而对它的觉察才是。
如果不是这一场车祸，陈航也不会抱她这么紧，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害怕失去她。
3
每天苏琴都穿着同一件毛衣或者同一款睡衣，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端出同一碗面走出厨房，面是番茄鸡蛋面，番茄在面条上飘着，溏心鸡蛋卧在面底下。她常常披头散发地戴着廉价的塑胶手套，穿着色彩艳俗的围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拖地，弯腰的时候她的屁股正对着他，那曾经又圆又大的屁股像破掉的气球一样很突兀地瘪了下去。说起来生气，有好几次陈航在床上快要攀上顶峰时，听到了苏琴很不友好的呼噜声，这对陈航来说是非常大的羞辱。完事后他将那东西拔了出来，而身下的女人不作任何反应的呼呼睡去。那些晚上陈航都会睡在客厅。心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初怎么会挑上这样的女人，眼下还有40年这日子就到头，但是怎么也不敢再去想象接下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男人是很在意那活的。如果是自己的问题，那倒要找个机会求证。当然不是找苏琴。在一次出差中，他在另一个城市酒足饭饱后，来来回回挑了半个小时，终于挑中了一个胸部圆浑，蜂腰翘臀的小姐。
这真叫人刺激，裤裆里的活儿从来没像那个夜晚那样雄风万丈，他蓄谋已久的求证终于有了答案，即使在迈进50岁的门槛，他的宝贝依然像年轻小和尚的脑袋一样锃亮坚挺。这让他越发对苏琴丧失兴趣，他看着她那张灰扑扑的在厨房里忙乱的脸，她的头发在油烟机里渐渐失去了光泽，怎么也无法将她与那些高档酒店或者马路边民房里的女人们相比，她们年轻可爱的身体在他身下愉快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上帝。回到家，两人话语慢慢的少了，各自心怀不满却都不愿意先开口。就这样过了好多年，日子这样一眼望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谁知就是在那么平平常常的一天，苏琴就这样语气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那天他本想夸赞她说晚餐的味道非常好，酱料是他最爱的口味，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说不出口。平常该说的没说也这样过来了，再刻意多说也是矫情。想不到夸赞来不及说出口，苏琴却提出离婚。男人有时是怯弱的，他害怕他对婚姻不忠的事情败露，他明明想掩饰内心的不堪，却鬼使神差地在那个时候把苏琴拉进了卧室。
而现在，躺在病床上已经整整3个月的苏琴，即使他想方设法的激怒她，甚至是将他那些不堪入耳的秘密说出来，也无法再让眼前这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伤心难过，甚至给他一个白眼，都已经不再可能。
但他依然相信有奇迹，因为有些趴在病床边的夜晚，他分明感觉到苏琴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他就会像被凳子弹射出去似地醒来，紧紧握住苏琴的手来回摩挲，一遍遍在她耳边轻声呼唤：琴儿啊，琴宝宝，是不是醒了，是不是哪儿疼，航哥哥在啊，在你身边啊，哥哥错了啊，错了，你醒了就打我吧……
人们都说陈航是个命苦的男人，他的老婆苏琴出了车祸半年了还没有醒来。人们都说他是个好男人，守着他的植物人媳妇儿不离不弃；也有人说他是个傻男人，天天给他的琴宝宝唱歌讲故事，装疯卖傻地逗他老婆笑，可是他老婆根本就不会笑。
只有陈航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男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这个曾经深爱后来又差点弄丢的女人，即使她现在不会说一句话，不会笑，不会麻利的拿了拖把在家里忙碌，更不会变戏法似地给他端出早已吃腻的番茄鸡蛋面。但每当陈航讲一些曾经的往事，苏琴的指头都会轻轻颤抖，有时唱起过去两人一起哼的歌，苏琴的嘴巴微微张开，一张一合。这些细微的动作总会让陈航这个大老爷们儿高兴地落下泪来。
每天早上7点，陈航会打来热水给苏琴擦洗身子，一共擦3遍，一次20分钟。8点，他会给苏琴讲昨天的发生事情，外面的天气渐渐热了，夏天要来了，隔壁8号床昨天下午出院了，来了一个男孩子。明天早上我去给你换一束新鲜的百合花好不好……“
早上9点，他会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讲曾经在校园里暗恋苏琴的事，一遍遍讲她成为他女朋友的事，一遍遍讲他向她求婚的事，然后他惊喜地发现苏琴的眼角竟然滚落出一颗晶莹的泪滴。
陈航抱着苏琴，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住回你心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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