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us
这是一座阳光里总是带着一层雾气的城市。
站在阳台的边缘,远处山峦高低起伏的轮廓依稀可见,轨道列车在高地的楼宇间穿行,写字楼的墙面把大幅的光线反射到灰色水泥的小楼顶上,小楼顶上的鸽子扑腾地飞起,盘旋,又飞回花草盆栽环绕的藤椅边。
段沫阳躺在小楼的脚底,侧脸紧贴地面,手脚不自然地摊开,像是脱线的木偶。
她曾经幻想过在天空飞翔的感觉,那也是她来到这座城市的梦想。在百万人口的城市里俯瞰众生是怎样的感觉呢?她很想体会,但她也知道人类只会从高处狠狠地下坠。
就像她刚刚感受到的那样,不过是重重的一击,痛得忘了什么是痛。
“死者坠楼之前服用过安眠药,按目击者的证词看,应该是在阳台收衣服的时候药效发作,不慎坠楼。”
这个世上的人,能有我一半的怀疑精神就好了。
就好了。
Love’s Child
贺宁深深地为自己的人生感到庆幸,至少,许多人要为之奋斗半辈子的房子和饭碗,他都已经保齐了,更甚至他娶到了张婉露这样精明而漂亮的老婆。
他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员工,从他往上数三辈都为了这个企业奉献了一生,他也如意料之中的那样,就算没有正儿八经地上学念书,从某个职业培训学校毕业之后就进入了企业下属一个不大不小的单位,得到了一套来自于八十年代的房子,像社会里夸大其词的那样每天上班喝茶,下班接孩。他倒是想要一个孩子,可自己的另一半没有松口,也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要是有个孩子就更加完美了。贺宁时常这样感叹,但转念一想,要是孩子跟自己一样瘦小干瘪,岂不又是一桩遗憾?
他慢慢踱步到卧室的穿衣镜前,伸出臂膀,试了试自己的肱二头肌,又试着夹紧胸肌,突然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惨淡地笑了笑,作罢转身到客厅继续喝茶玩手机。
时间到了天色渐黑的时候,张婉露才一身疲惫地走进家门,和沙发上正满眼笑意地观赏电视节目的贺宁相比,她显得沉重又焦躁。张婉露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算得上是职场精英,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多的压力和烦恼。
贺宁炖了鸡汤,原本想着就着今天好不容易能和妻子一起在家吃晚餐的机会,把这几天感情交流一下。可妻子似乎仍然不愿理会他,进门闻见了鸡汤的味道,一言不发地盛了一碗之后往门外走去,然后关上了门。贺宁像看默剧一样没弄清妻子一系列举动的来龙去脉,隔着猫眼看妻子敲开了对面的门,跟对门的女孩说了几句之后就跟着她进了屋去。
确定邻居的门关上之后没了动静,贺宁蹑手蹑脚地穿着袜子出了门,把耳朵贴在了对面的门上。隔着老旧的防盗门,妻子和对面女孩的对话通过扩音筒一般的狭小空间传到他的耳朵里。等到妻子道别之后,贺宁又偷偷地溜回家,轻轻关上房门,装作正安静地等妻子回来的样子。
张婉露进了家门,贺宁正双手支着下巴坐在餐桌前,饭菜和鸡汤规矩地摆放着,眉眼含笑,却又藏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亲爱的,”贺宁做了一个绅士邀请的手势,“不一起共进晚餐吗?”
张婉露把高跟鞋踢在门口,远远地就把挎包扔在贺宁身边,径直坐在了餐桌的椅子上,说道:
“不跟你一起吃饭了,我怕起火。”
“着火?”贺宁顺口答道,“哪里有火?火早就关了。”
“哼,”张婉露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贺宁,“贺宁,你最近是不是又发什么莫名其妙的奖金啦?”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哦,我还以为你钱包鼓了一点,小心思也跟着跑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贺宁,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要打什么歪主意别让我发现,不然可让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不是,什么意思啊?”贺宁大惑不解,“我做什么了到底?”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清楚,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可能还蒙在鼓里,我现在只是怀疑,不要等到东窗事发才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张婉露就快步走进卧室,砰地关上门之后发出咔地一声锁响,留下贺宁还坐在沙发上发愣。
贺宁回忆了一下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每天的行迹,无非是早上懒懒散散地出门,到公司的食堂吃了早饭后到办公室简单处理一下日常文件,就开始和同事磨碎嘴皮子,要不然就倒一杯咖啡看看网络上的碎片新闻;如此一天过去,下午五点钟自行离开,回到家又开始闲散的休闲活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做过日常以外的事。
他搜索着回忆,事无巨细地一件一件理清,甚至翻出手机查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但仍然摸不着头绪。这时卧室门打开一条缝,张婉露伸手丢出一件衣服,说:“今晚你就穿这件睡,省得显我绝情。”
贺宁捡起衣服,放到了今晚属于他的沙发上,似乎妻子并没有遗忘对他的关心,这让他的心情回复了一些。他决定让这件事过再一夜再说,说不定一切都是误会,更说不定谣言会随着时间不攻自破;也不知妻子是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如果是关于男女的流言蜚语,在贺宁那个相对闭塞的企业环境里是对他极其不利的,许多人的前途就断送在一时的糊涂之上;不过他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简单清白如贺宁,这一点是他唯一可以自夸的优点。
他弯腰捡起妻子的挎包,偷偷看了卧室门一眼,摸出了妻子的手机来。
Dirty Night Clowns
段沫阳和肖黎约在了周六的下午共进下午茶,地点选在了商业街里一家人气颇旺的甜品店。
“亲爱的,没等多久吧?”
肖黎放下手提包,对服务员说:“我要跟她一样的,再加一份马卡龙。”
“等倒是没等多久,”段沫阳放下嘴里快咬烂的吸管,用眼白看着肖黎,“不过哪有让女人等的,你应该先到,等我。”
“讨厌,都说了不要把我当男人嘛,么么哒。”
段沫阳翻了个白眼:“死娘炮,快吐出来了。”
“吃了之后咱们去逛一逛吧,楼上好多家都在搞活动呢。”
“要去你去吧,我怕我看了就管不住手。”
“咋啦?啥时候开始心疼钱啦?”
“别说啦,上次我不是下血本买了条连衣裙吗,就上次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
“就是死贵死贵那条?”
“对啊,那条裙子不见了,昨天我死活没找着。”
段沫阳垂下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肖黎却拿着手机一脸欣悦,不住地戳戳点点。
“喂,听我说话没有,有点礼貌好呗?”段沫阳一脸的不快。
“不会吧!那该多心疼啊!”肖黎夸张地回应,“会不会你穿出去忘在哪了?”
“怎么可能!”段沫阳回答道,“买了那条裙子之后我就没出过远门,再说也得有钱出去浪啊。”
“那肯定就在家里呗,难不成还有谁偷衣服。”
“我怀疑就是被偷了。”
段沫阳用认真地眼神看着肖黎,说着喝下了最后一口热饮。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觉得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太小了,你住的那个小区管理再差,也不至于衣服都偷吧?”
“我当然有我的依据啦,”段沫阳拿过菜单盘算着要不要再喝一杯,一边说,“我看见邻居家阳台有一件连衣裙跟我那条一模一样。”
肖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道:“会不会是刚好别人也买了一样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买得起。”
“我也觉得不可能嘛,我跟邻居两口子也认识,那家的老婆对我还挺热情的;虽然她老公看起来挺穷的,但是他老婆倒是穿得讲究,不像舍不得钱的人;再说,要偷东西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吧,。”
“我觉得你这句算是说对了。”
“然后!幸好我多了个心眼,”段沫阳神秘地朝肖黎凑过脸去,“今天,我碰巧遇到那家的老婆了,我跟她闲聊的时候,装成没事儿地说她那条裙子挺好看的,问她在哪买的,你猜她说啥?”
“她说啥?买得比你便宜吓你一跳?”
“她说她没那条裙子,我还重复跟她形容了一遍,她确定说没有。”
“啊——那就是说——”肖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就是说——什么呢?”
“哎呀,就是说,我现在怀疑是她老公偷了衣服。”
肖黎差点一口热茶喷在桌上,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的想象力还敢再信马由缰一点吗?我求求你了亲爱的,不要是个人你都怀疑一遍,考虑一下可能性嘛!”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之后,哪怕再不可能也是真相。这是柯南教我的。”
“你要是少看一点动漫,咱俩还可以做好姐们儿。”
“哎哟,你就同情一下人家嘛,”段沫阳又换了一副撒娇的口气,“帮人家想想办法,不找到我心爱的裙子我就一天睡不好觉啦。”
肖黎朝她翻了个白眼,一边戳着手机一边对她说:“一边去,对付男人那套对我不管用。我觉得你的想法根本就不靠谱,我才不给你出馊主意。”
“肖黎!
段沫阳往桌上猛地一拍,吓得肖黎手里的手机跟他一起原地起跳。
“你今天是不是要逼我说实话!”
肖黎一脸震慑地看着段沫阳,默默地把手机装回了包里。
She’s Mint
张婉露敲开了邻居的门,开门的姑娘穿着居家的简装,她的表情和妆容似乎并不在迎客的状态,但张婉露仍然一脸和善笑容地对她说:“沫阳,我炖了些鸡汤,家里就我跟老公两个人,喝不完也是浪费,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一般年轻,但相比之下段沫阳更显稚气,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女人的柔弱和诉求。
段沫阳低着头接过,嘴角颤抖着,一滴眼泪落下砸在了保温盒上。
“谢......谢谢姐......”段沫阳还是不争气地哭出声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张婉露关切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听你电话里声音就不对,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的,姐,是其他的事......”
“有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段沫阳点点头,张婉露跟着她进了门。
“是不是感情上的事啊?”张婉露问她。
段沫阳点点头,撕扯着纸巾擦拭眼泪,喉哝仍然止不住地哽咽。
张婉露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稍显凌乱的头发,轻轻地把几缕发丝别在耳后:“遇上坏男人了?被甩了?”
段沫阳点点头,刚要止住的哽咽似乎又开始复发,嘴巴和眉头也开始瘪了起来。
“不哭不哭!是多好的人啊让你这么伤心!给我看看可以吗?”
段沫阳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之后递给了张婉露。张婉露接过来,之间上面是一张照片,一男一女脸凑在一起,笑得很灿烂。
“长得还真挺好看的,怪不得这么舍不得呢。”
张婉露边看边露出了轻松的微笑,放下手机轻轻地把段沫阳的头揽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温柔的语调说:“这不是还有姐在呢嘛,天塌下来都不怕!”
“谢谢姐。”段沫阳终于说出了声,“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都是骗子!”
“对!都是骗子!”张婉露附和道。
“谈什么感情嘛!还不是吵一架就散了!”
“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段沫阳继续抱怨:“不就是个礼物吗?不就是件衣服吗?不见了就不见了嘛,怎么衣服不见了就连我也不要了!女人真的就只是衣服吗!呜呜呜——”
说着她把头埋在张婉露的肩上痛苦起来,张婉露一脸疑惑,问道:“衣服?怎么,你把人家送你的衣服弄丢了?”
“嗯,就是我上次问过你的那件......”
张婉露抬眼回忆了一下,问:“就是你问我在哪买的那件裙子?我不是说没有吗。”
“可我......真的在你家阳台看见了......”
段沫阳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张婉露的表情,似乎害怕这样无理的指认会惹她生气,但话已出口,只能期待她不会认为自己在怀疑她而勃然大怒。
但张婉露却没有做出她想象中的反应,只是皱着眉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段沫阳说:“沫阳妹妹,我是真的没搞清楚这件事,我确实没见过你的衣服。咱们家阳台离得挺近的,说不定是被风吹过来,然后我老公以外是我的衣服就给收起来了。这样吧,明天你跟我回去仔细找找,如果有的话你就拿回去,好吗?”
段沫阳微微地点了点头,张婉露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这种男人啊,还是不要的好!”
What’s inside me
肖黎似乎也陷入了烦恼中,五谷杂陈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溢出,化作对段沫阳的一连串的信息轰炸。
“你到底是有什么不痛快?被男人甩了?”段沫阳发来的信息里带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差不多吧,被人当成了感情骗子。”
“怎么可能,想你这种天天求人要的,还有富余去骗人感情?好好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很难啊!人家态度很坚决,我怎么解释都没用,我发截图给你看。”
不一会儿,肖黎就把对话的截图发给了段沫阳。
“[‘我事到如今才发现,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枉我还把你当宝一样,
结果,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
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瞎了眼!’]
[‘你在说什么啊?发错了?
谁骗你了?’]
[‘我没有发错,说的就是你
我也懒得听你解释,事实都已经摆在我的眼前了
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
再见!’]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骗你了?
说话啊?’]”
过了一会儿,肖黎收到了段沫阳的回复。
“你也是够衰。后面的呢?”
“后面就没再理我了,都是我在自说自话。”
“那有没有他的其他联系方式嘛,电话?”
“电话也不接,我也不敢去他家直接找他。”
“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也好意思说是真爱。”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找个对象很容易吗?”
“好吧好吧,只要是真爱,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你就耐心等吧。”
“那回心转意之前我就只有缠着你了。”
“滚。”
“么么哒。”
肖黎退出了对话,翻开了另一个对话框,一条一条地往回翻着历史记录,满眼的怜惜和柔情,时不时地用手指撩去眼角的泪水,伴随着时间的后退,他的表情变得深沉而怀念;直到记录快翻到尽头,他点开了对话里的图片,一个美丽女人的照片充满了屏幕,肖黎忍不住感情的决堤,双眼紧闭,眼泪紧跟一步倾流直下,从脸颊滑到下巴上滴落。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下定了决心。
I’m not yours
张婉露嗤笑一声,说:“现在我根本就没法再相信你了。”
“你确定吗?”贺宁的语气带着自信,“你确定不听我对你忠诚的证明?”
这话却又换来一个白眼,张婉露没好气地回道:“不用证明,也没有证明的意义。”
“如果你真的认定我有罪,尽可以按你喜欢的方式调查!我保证没有意见。”
“谁说你有罪了?”
“你不是怀疑我外面有人吗?”
“我什么时候怀疑了?”
“你昨天发脾气,还有在对面家里......”
“哦,你偷听啦?”
贺宁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把双手收到了腿上,换成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张婉露平淡地说:“我没有怀疑你有人,再说我也不介意你外面有人。”
“那你为什么生气?”
张婉露对贺宁怒目而视道:“我为什么生气?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说好了不能暴露,”说着张婉露压低了声调,“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你这样会连累我,以前你偷偷自己买,我是不是也跟你大闹过一场?你为什么还要冒险做这种事?”
说着张婉露抄起沙发上披挂着的衣裙指着贺宁,接着说:“我难道没给你穿吗?你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严重性?”
“我真的没有买!”贺宁完全失去了气势,脸色也变得一阵红一阵白。
“难道,”张婉露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真的偷隔壁的衣服?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老婆!相信我!”贺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乞求,“我求求你相信我!我没有偷!我没有!”
“那人家说的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别人的衣服怎么会在我们家!我发誓我不知道!”
张婉露一副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冷冷地说道:“我忍受不了了,本来当初跟你结婚也只是权宜之计,结果现在却还是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事到如今还是离婚,各走各的好。”
“不!”贺宁大声哭喊,“不要离开我!我爱你啊!我是爱你的!就算你不爱我,我们就一直这样不也很好吗?我愿意这样!我爱你啊!”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张婉露顿了一口气说,“直到今天,我想起那晚上你穿着我的衣服,对自己的那话儿做那种事的模样,我都忍不住想吐。”
贺宁低头沉默着啜泣,似乎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挽回妻子,眼前的事态也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反而挨了一记又一记始料未及的重创。
“你也不用在想办法怎么留住我了,从我听说这件事跟你有关的时候,我已经对我们的关系完全绝望,”张婉露往卧室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就算你是无辜的,错就错在你和她,我不愿意在想到她的时候想到你,你能理解吗?”
贺宁点了点头,从地上支起身来,拿出手机,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你爱上别人了,我也有心理准备,毕竟当初就是因为这样才结的婚,我们的婚姻竟然是你爱情的掩护。”
贺宁无奈地笑了笑,手机屏幕对着张婉露:“你们的聊天记录我偷偷存了下来,本来我打算默默地为你祝福,哪怕你在别人面前说我无能也好,懦弱也好,鄙视我也好,只要我们还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就满足了!只是,”他说着点开了一张照片,苦笑着说,“这人真的配得上你吗?”
“那你就配得上吗!”
张婉露一把抢过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机顿时变得七零八落,金属和塑料的零件散到房间的角落里。她急促地喘息,狠狠地瞪着贺宁,脸色因为激动而逐渐变红,眼睛里也慢慢渗出血丝;贺宁杵在原地,表情充满惊恐,似乎又要哭出声来。这场夫妻的纷争,似乎立场颠倒了过来。
张婉露似乎想对贺宁施以暴力,但又被残存的理性所阻止;想对贺宁咆哮以宣泄,却又红着眼不出声,嘴唇和额头上跳动的经脉一起微微颤抖着。
时间僵持在这一刻,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Tycho
段沫阳蜷在沙发上,懒散地收拾打扮着自己,眼睛的浮肿仍然没有完全消去。她打开保温盒,累积在盒子里的鸡汤香味在过了一夜之后依然温存,她轻轻地吹散汤表面的油星之后浅浅地品了一口,脸上显露出了惬意地表情。
正当她准备一口气把鸡汤解决的时候,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她不耐烦地接通后说道:
“大救星,我是该好好谢谢你的主意,过后也会好好安慰你,行了吧?”
“我是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今天就去他家里,跟他当面解释清楚。”电话里传来肖黎沉重的声音。
“对嘛,这才像样子。我支持你!”
“我还需要你给我一些勇气,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我怕这次是有去无回。”
段沫阳咽下一大口鸡汤下肚,烫得皱眉头挤眼,缓了一缓才回答:“我的天哪,你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怎么,你觉得我会失败?”
“倒也不是,算了现在也不是说泄气话的时候,你这么想吧,迟早都有摊牌的一天,现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吗?横竖就是一死嘛,不成功就成仁!”
“你是这么想的吗?”肖黎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不过也有道理,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这会是一段注定难以圆满的感情......”
“别矫情了,想通了就立刻行动起来!像个男人一样!”
“但是......”
“别但是了!我现在要去隔壁找我的衣服去了,好了拜拜。”
不等肖黎再多说,段沫阳挂断电话丢到一边,愉快地把鸡汤喝得一干二净。
Unravel
“沫阳你来了?”张婉露一脸微笑地应门,好像片刻之前这里的战场从未出现过。
段沫阳站在门口,一脸委屈:“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她说着偷偷瞟了一眼贺宁,张婉露也厉眼看着他,对他使了个眼色。
“你去阳台找找吧,我去卧室把衣服都拿出来出来你看看。”
段沫阳在阳台翻找一番后,对着屋里说:“姐,这里没有。”
“你来看看这里有没有,”张婉露抱着一撂衣物放在了沙发上,“我的都在这儿了。”
段沫阳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这里面多半也没有,我能找找其他地方吗?”
张婉露露出为难的神色:“找其他地方,也不太合适吧,家里就这么大一点,东西就这么多,还能在哪。”她指着那一堆衣服说,“要不,你找找?”
段沫阳摇摇头,道:“姐,我想检查你老公的柜子。”
两人的目光聚焦在贺宁身上,贺宁疑惑地指了指脸,一脸“关我什么事”的疑问。
张婉露一脸好笑地看着贺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沫阳,你再怎么想找到东西,也不能这么胡乱使性子啊。”
“我有没有乱来,看看柜子里的东西就知道了。”段沫阳一副肯定而又神秘的样子,“姐,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张婉露叹了一口气,迟疑地走到柜子前,缓缓伸手拉住把手准备打开。
“砰!”
一记重响砸在铁门上,紧接着是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张婉露疑惑地看了看屋里的两人,放下手中的把手,拉开房门。
肖黎站在门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激动,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是你!”
段沫阳和张婉露几乎同时叫出声。
张婉露上下打量了肖黎几眼说:“沫阳,你可是把前男友都叫来撑腰了啊。看来今天是非得清查到底不可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她不是我女朋友。”
肖黎和段沫阳也几乎是同时出声。
“他......他是来找他的!”段沫阳惊魂未定,手指在贺宁和肖黎之间摇摆不定,“你老公,他,他,他是他情人,他是来跟他摊牌的,他跟他有一腿,他......他,他哎呀你啊肖黎!你说的有家室的就是他啊!”
张婉露似乎被搅得晕头转向,眼神在面前的三人之间流转,之后对喘息尚未平复的肖黎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到底是要找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我是来找你的,”肖黎艰难答道,“我是来跟你解释,我没有骗你。”
“我终于见到真人了,我妻子千方百计要在一起的,就是你吗?”在一旁的贺宁终于发话,话语里满是苦大仇深,咬紧的嘴唇渗出了一丝血迹。
肖黎撇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和沫阳的合照之后,认为我在骗你,我的身心仍然是个男人?”
“今天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婉露冷冷地回应。
“不我一定要解释清楚,就像沫阳说的那样,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段沫阳突然插话道:“怎.....怎么?你们怎么认识?肖黎,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啊,你不是应该找男人吗?”
肖黎对段沫阳笑了笑:“我从来也没跟你说过我要找的是男人啊,我也没想到最后我帮你设计的人,竟然就是我最爱的人。”
“呵,你还是承认了你喜欢的是女人,”张婉露说道,“竟然混进GID圈里泡女人,也亏你想得出来这种招数。”
“没错,我是喜欢女人,”肖黎继续解释道,“但我是以一个女人的心去爱一个女人。”
张婉露大惑不解,转过头来正好与肖黎四目相对,肖黎满眼深情地看着她:“你能接受吗?”
“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黎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基佬吗?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你们这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段沫阳似乎已经智商告急,原地跺着脚,“这个男人,你的老公!是个喜欢女装的变态你不知道吗!你们怎么突然都不正常了!我的衣服!就在柜子里啊!我找出来给你们看!”
说着段沫阳就往柜子快步走去,贺宁突然大叫一声,指着段沫阳,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你太.....太过分了,你居然这样污蔑我!我!我跟你没完!”
贺宁失去了理智,门前的两人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贺宁就冲向刚离开阳台几步的段沫阳。
刚猛冲两步,贺宁因为恼怒而歪曲的脚步踩中了破碎的手机屏幕,脚步顺着屏幕滑去的方向浮在空中,身体却还跟着惯性前进;他下意识地伸手想稳住自己,却碰到了一具轻盈而柔软的躯体。
段沫阳保持着惊吓的眼神,上半身围着阳台的护栏画了一个半圆,之后腰、腿和脚也不见了踪影。
肖黎冲到阳台跟前往下探视,段沫阳安静地躺在地面上。
一件连衣裙缓缓地飘落,直到盖在她的身上。
那是段沫阳最喜欢的款式,最心仪的花色,千方百计寻找的宝贝。
可惜她应该已经看不到了。
Weakend
这是一座阳光里总是带着一层雾气的城市。
站在阳台的边缘,远处山峦高低起伏的轮廓依稀可见,轨道列车在高地的楼宇间穿行,写字楼的墙面把大幅的光线反射到灰色水泥的小楼顶上,小楼顶上的鸽子扑腾地飞起,盘旋,又飞回花草盆栽环绕的藤椅边。
上了年头的楼房和无人打理的树,把仅剩的阳光也贪婪地吃掉了,八十年代出生的生活小区被打扮成了萧条的模样。
段沫阳走在小楼密集的间歇,时不时地用余光四处张望;这是她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年,住进这个小区的第一年,虽然已经熟悉了从大门到家门的路径,而作为一个附属于企业单位的家属大院,这里的安保条件也不算差,但她依然对这个住户稀少的环境存有一丝担忧。
“太黑了,还是不习惯,感觉随时会有人从旁边跳出来啊。”
她给肖黎发出信息,立刻得到了回复:
“害怕就搬家啊,现在谁还会住那种破房子啊。”
段沫阳嘟了嘟嘴,似乎对方的态度让她不太满意:
“哪有钱搬家啊!我就只住得起这里了!”
“谁让你把钱都拿去买衣服买化妆品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肖黎的回复似乎更加不客气,末了还补上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段沫阳气鼓鼓地收起了手机,拉开单元楼的铁门,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铁门发出的惨叫声。
一个女人站在阳台上正偷偷看着楼下的景象,她拿起拍立得,卡兹一声后,她把照片甩了甩,对着照片,她的嘴角弯起了甜甜地弧度。
“又在偷窥你心爱的小妹妹吗?”
“对啊,每天这样看着她回家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呢?你们认识也才不到一年啊。”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她那种疑神疑鬼、毫无安全感的样子,激起了我心里的保护欲吧。”
女人想了想,又在聊天对话框里添上一句:
“男人对女人的保护欲。”
屋里传来招呼她吃饭的声音,她没好气地冲里屋喊道:“你要再放安眠药想对我怎么样,别怪我绝情。”
女人转身回屋,拉开柜门后把照片放了进去,她的收藏又多了一件。
她身后的阳台底下,一件连衣裙正卡在那里迎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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